《京华昼梦》乌麦梨

1、第一章

　　我五岁那年进了大明宫。

　　那会儿正逢整个温家被抄家，十二岁以上的男女皆被流放至边疆，唯独我年龄不到，在太皇太后身边当女官的远方姑姑看我可怜，主动将我带进了宫。

　　那夜宫内是什么样的景致我已经记得不大清晰了，只记得姑姑在前方挑着一盏夜灯，我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双脚硌得生疼。

　　她不紧不慢地对我说，在这宫内要谨言慎行，忘记自己是温家的贵女。

　　太原温氏，曾经的繁荣终是成为了过往,在这漫长历史中添上了不轻不重的一笔。

　　太皇太后是个性子温和的人，见到我时竟向我伸出了纤白的手，示意让我走到塌前让她细看一番 。

　　“长大了怕是要成了祸水。”

　　她斜斜地倚着塌，纤如柔荑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大概是出于畏惧，我站在那儿纹丝不动。

　　而一旁的姑姑则吓软了腿，忙跪下道，“太皇太后息怒，莜萱年纪尚小。”

　　“予在夸奖她呢。"太皇太后掩面而笑,道。

　　"珺芝这名字可好?”她撑着头问我，眸子里增添了几分暖意。

　　我就算再不懂事，此刻也知跪下谢恩。她无视我鼻尖沁出一点冷汗，对身后的姑姑道，“好好教她吧，毕竟今后是阿隰宫中的人了。”

　　我只知如今的圣上名李隰，是个年岁比我稍大几岁的孩子。

　　回耳房时，姑姑紧紧攥着我的手，我感到几分痛意，欲挣脱，便听见她温声道: "这宫里是会吃人的。”

　　我抬头望向她，可她却没了下文。

　　见到李隰时，已是五年后。我候在殿外，他正在被摄政王训斥，低着头分辨不出神情。

　　待摄政王离去，他才幽幽地开口道: "外面候着的，好看吗?”

　　我心里一惊，忙走进殿中跪下，道，"陛下恕罪!”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飞快掠过我，在一番沉默后，他转身道:“那过来给朕念书。”

　　他不可能不知道我是谁身边的人，但他却从未提过。逐渐地，我放下了我的心惊胆战，面对他时从容了些许。察觉到我的变化，他还有些好笑道，”是不是朕待你太随和了。”

　　“请陛下恕罪。”

　　我正要跪下，他的手率先扶住了我，悠悠叹了口气，道，“别一天到晚想着跪，想着怎么让朕宽恕你。”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对上我的眼，眼底是化不开的忧郁，”新年时，范阳卢氏的嫡女就要进宫了。”

　　我下意识问道: "这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他凝视我许久，道，“还算聪慧。"

　　“婢子在这里恭喜陛下喜得佳人。”

　　我还能说什么呢?

　　再次抬头，我撞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只听见他轻声道: "朕不想听那些虚的。”

　　他拾起我额旁的一缕碎发,竟是笑了:“别变得和他们一样庸俗。”

　　昭明十四年新年之时，圣上迎娶卢氏嫡女为皇后，举国同庆三日。

　　“你可要耐得住性子。"姑姑担忧地叮嘱我，道。

　　自那日陛下迎娶皇后之后，全国各地又陆陆续续地送来许多贵女，一时之间后宫千娇百媚。

　　而我，在这三年中仍充当着陛下身边宫女的角色，这让姑姑忧心忡忡。

　　"珺芝明白，其实熬到出宫的年岁倒也无妨。“我信手理了理发鬓,冲姑姑笑了笑,“没必要非要当主子。”

　　"摄政王放权离京，陛下也迎来了嫡长子。”姑姑勾起唇角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

　　“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眯眼问道。

　　“皇后视你如眼中钉，这下有了嫡长....”她温婉一笑，“当然，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我微怔，却不好说什么。

　　“今日陛下寝宫中的司寝宫女告病，这是个机会。”

　　姑姑的话语盘旋在耳边。

　　我没打算算计他，我也不想去算计他。抱着这样的心思，我弯腰整理着床铺，正准备起身时,却被人一把揽入帐。

　　“今天早晨帮朕研墨的人，晚上怎就跑到朕的寝殿了？”

　　他的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本应该回以娇羞姿态，可我却神差鬼使地对上他的眼,伸手揽住他的颈。

　　他笑:“你就是仗着识朕早，胆大妄为。”

　　"婢子胆大妄为，想向陛下讨个恩典。”
　　“才人如何? ”
　　"婢子不讨位分。”

　　他蹙了蹙眉，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问道，“那你讨什么。”

　　"请陛下能早日放我出宫。”

　　我的掌心早已是一片汗渍。

　　我在赌，赌他对我的情分有多少。

　　他冷笑一声，目光定格在我的脸上，良久竟是一声叹息，可语气中带着笑意，“朕允了，那你便在宫外置宅吧。”

　　不等我讶异，他便道，”美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