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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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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六月。
进入雨季之后,接连不断的下雨,河水上涨,下面有好几个州县的堤坝被冲毁,遭了洪灾。
自来洪涝灾害之后就很容易出现瘟疫,而这次也一样。遭受了洪灾的地方滋生了瘟疫,又因家园被毁导致流民四处流窜,导致疫病越蔓延越广,甚至连京城外都出现了疫情。
盛京是皇城之所,皇亲贵胄云集之地,为免疫情蔓延至盛京,淳熙帝只得关闭了城门,一边将流民拒之城外,一边派官员进行安抚,一边派大夫对疫区的病患进行救治。
然而伴随洪涝和疫情而来的,还有各地的群起暴动,淳熙帝又得派兵镇压。
偏偏这两年国库不丰,治灾、治疫,还有镇压各地的暴动,到处都需要用到银子,一问户部,结果国库拿不出那么多的银两出来,满足了这处便只能短了那处,朝堂之上为此争论不休,淳熙帝为此心烦意乱得很。
淳熙帝在朝堂上大骂户部尚书:“朕记得前年明明是大丰之年,岁末税银丰盈,去年也未发生大灾,怎么今年就没了银子。朕将国库交给你管,你就是这样败朕的家底的……”
户部尚书是太子妃的父亲邓纪,此时连忙跪了下来,先是磕头接着又辩解:“陛下,前年虽然是大丰之年,但去年几个州县出现了蝗灾,治蝗费了不少银子。陛下去年又下令加固几处大河的堤坝,亦花费不少。再是帝陵建造、皇宫各处宫殿的修缮、边境的军饷等等,都是要费银子的。”
淳熙帝拍着桌子震怒:“所以去年花费大把银子加固的河堤,今年就被河水冲塌了!”
户部和工部的官员纷纷跪下来请罪:“陛下恕罪。”
赵竦看了一眼左右跪下去的人群,握着手站着不动。自来国库亏空不是什么新鲜事,一座耗资十万两银子的河堤,上报到户部,至少五十万两不止。跪下去的这群人,稍使手段查一查,又有几个是清白的。
立在皇帝身侧的太子并未说话,甚至像个旁观者一样慵懒的看着朝堂上的这群人,跪在地上的户部尚书是他的岳父,但也并不能让他出言为他求情。
但无论淳熙帝有多震怒,户部也不能立时变出银子来。各地的暴动已经威胁到了刘家江山,不能不镇压,这里的银子自然不能短,最后便也只能短了治灾和治疫的银子。
聚集在盛京城外的流民因为既进不了城,又缺衣少食,身患疫病又无人来为他们救治,渐渐有了不满,安抚他们的官员见他们情绪激动,也渐渐有了不耐烦,干脆直接派人杀了几个闹得最起劲的,想要杀一儆百,结果不仅没有镇这些流民,反而将激起了所有人的愤怒,官民之间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事态渐渐的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最后不知从何处突然传出了天将洪灾、瘟疫蔓延,都是因为当今皇帝失德而导致的天降惩罚,唯有淳熙帝下罪已诏,并主动退位,才能平息上天的怒气的流言。
流言最终传进了皇宫到了淳熙帝的耳朵里,淳熙帝在武英殿气得摔了好几个杯子,最后让赵竦彻查流言的出处。
流言最先是从聚集在盛京城外的流民当中传出来的,赵竦自然要从这里开始查。
然而到了城外的流民的聚集之处,赵竦却在这里碰到了燕王。
他乔装成了平民,正在帮着安抚救治这里得了疫病的百姓。周围还有许多大约是他安排过来施药施粥的下人。
赵竦看着蹲在人群之中,正在安抚一个染了病的妇人和她怀中的孩子,一时垂下眼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燕王自然也看到了赵竦,但他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继续回过头去安抚躺在地上的妇人,微笑着安慰她道:“大娘,您放心,您的孩子已经喝过了药,过几日就没事了,您也将药喝了吧。”,说着将手里的药碗递到妇人的嘴边。
那位妇人喝了药,对他露出感激的表情,有些虚弱的道:“公子,真的谢谢您,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她怀里的小姑娘也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大眼睛对燕王道:“大哥哥,谢谢你。”
燕王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没说什么,然后站了起来,走到了赵竦的跟前。
因为身处疫区,两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块白布,燕王拍了拍手,问赵竦道:“赵大人是来查探流言的事情的?”
赵竦故意打量了他一眼,开口道:“殿下倒是体谅民间疾苦。”
燕王知他是暗喻他拉拢人心博取名声,却也不生气,笑笑道:“不管我是不是真的体谅民间疾苦,或许博取名声,但我行的总归是好事,于百姓来说却是一件好事。行善论迹不论心,赵大人觉得呢。”
赵竦微微抬起眸来,这倒是,能装作对百姓好,且愿意装一辈子,总比那些连伪装都懒得伪装的人强。
燕王又道:“赵大人有时间吗?我们走一走。”
赵竦没有拒绝,和燕王一起往外面走去,然后两人并排站在了一棵树下。
燕王背着手,看了一眼这大好河山,又听着身后百姓的凄苦的哀嚎,开口道:“赵大人,这次的瘟疫蔓延得这么快,又这么广,你就不觉得不寻常吗?”
“陛下只让我查流言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不归我管。”
“流言能传开,本就起于瘟疫的蔓延,两件事分不开。”
赵竦垂下眼,正巧身后有妇人和孩子突然嚎哭起来,一个喊着“他爹”,一个喊着“爹”。赵竦和燕王一起回过身去,只见一个大夫走到那对母子的跟前,对靠躺在草堆里的男子试了试鼻息,然后叹着气摇了摇头:“已经没气了。”
因是染了病的尸体,身侧的士兵要将他拖去火化,然而那妇人却抱着他不肯放,一时间有其他的人围上来帮着劝解那个妇人。
燕王目光里有几分怜悯,叹道:“百姓之苦,听在耳朵里和亲眼看见,感受真是不一样。”
“你说倘若有人为了一己之私,故意让瘟疫蔓延,这个人若以后还要执掌天下,你觉得这是百姓之福,还是百姓之祸?”
“殿下,我认为你失言了。”
“是不是失言,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是聪明人,许多事情本王不认为你心里不清楚。”
说完拍了拍赵竦的肩膀,又重新回到了那群百姓中间,细声安慰那对可怜的母子。
赵竦转过身去,听着身后的声音,深深的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目光从一片混沌到清明。
赵竦今日回来的有些晚,他在明安堂换了衣服,用药浴洗漱过,确认身上没有染上病疫之气,这才往明渠院而去。
里面李昭昭正坐在椅子与金枝说话,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匣子,匣子里放着一叠的银票:“……你明日将这些银票送到永王府去交给永王妃,另外我们自己也找找门路,看看能不能找到紧缺的药材。”
金枝道是,然后将匣子收了起来。
赵竦走过去有些奇怪的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李昭昭回道:“永王妃想安排人对城外患病的百姓施药,我也想着要尽一份力,便捐一些银子交给永王妃一起采买药材。”
赵竦想起城外的那些百姓,没有阻止她,并道:“应当的,我让秦管事安排一些人,协助永王妃。”
李昭昭又道:“对了,你从前送我的那箱金子,若是你没意见的话,我也想用于采买药材和粮食用于给那些可怜的百姓施药施粥。”
赵竦笑了起来:“那金子给了你便是你的了,你想怎么用自然是随你。”
李昭昭点了点头,跟着站起来,又吩咐玉叶道:“摆饭吧。”
赵竦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晚还没用晚膳?”
李昭昭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对他道:“你赶紧洗洗手,一起用膳吧。”
赵竦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等他一起用晚膳,脸上不由高兴起来,接着便跟随她一起走了过去。
用过晚膳之后,两人坐在榻上,李昭昭见赵竦今天尤其话少,平时抓着机会便喜欢来闹她,今日也不闹了,反而目光怔怔的看着空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有些奇怪的问道:“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话少。”
赵竦往她身边挪了挪,戳了戳她的肩膀道:“你可真难伺候,平时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嫌我话多,现在我安静了你又嫌我话少。”
“行,那你就安静着吧。”
“躺你怀里安静行不行?”
说完真的拿起她的手,整个人躺了下来,将脑袋枕在她的膝盖上,跟着舒爽的叹气:“真舒服!”
李昭昭先是愣了一会,但也没有推开他,将手放在他的胸口,于是赵竦趁机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捏一捏,揉一揉,然后含着笑与她的手十指相扣。
赵竦躺了一会儿,又突然问李昭昭:“昭昭儿,你觉得燕王这个人怎么样?”
“指哪方面?”
“你都可以说说。”
“做他的生意给钱很大方。”
“没了?”
“没了。”
赵竦觉得她回答得过于敷衍,但想了一下,心想她和燕王接触得不多,难以了解他这个人也正常。便是他,至今也无法完全揣测燕王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所表现出来的君子之风是真的还是装的,或是真伪掺半。
赵竦又问:“昭昭儿,你觉得燕王和太子相比如何?”
“我未见过太子,但太子在民间的名声不大好。”李昭昭摇了摇头,显出几分对太子为人的不赞同。
赵竦轻轻的叹了口气,陛下因为对仁惠皇后的愧疚而立了太子为储君,但小时候的经历造就了他阴鸷的性格,对天下对百姓无仁爱之情……他,其实并不适合储君的位置。
但太子不适合,燕王难道就适合吗?
赵竦握着李昭昭的手,闭了闭眼睛,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