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恨》叶南笳

10、第四章 少主（上）

　　很多年以后，当沈夜寒蓦然回首，才发现他这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竟是在纪国身为质子的那一段岁月，因为有昙衣的陪伴，即使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相见，每次也只能相聚短暂的片刻，却已然是他质子生涯中最好的安慰。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这段快乐的时光竟会是这般暂匆匆，当沈夜寒已经乐于在纪国做一名质子时，四年后，新任沈王突然命人接他重返沈国。

　　“该怎么对昙衣讲呢？”沈夜寒凝视着正在吹箎的昙衣优美的侧脸，一边在心中暗自思量。

　　箎声忽然中断，昙衣转过头来直视沈夜寒的眼睛道：“你有心事。”

　　“恩。”沈夜寒应了一声，继续凝视着眼前的佳人，这几年间昙衣出落的越发清丽动人，即使穿着粗布衣裳，荆钗束发，依旧难掩其丽质天成，冰肌玉质。

　　沈夜寒别过头去，涩然道：“昙衣，我要回沈国去了。”

　　昙衣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是吗？你也要走了吗？你走的那天，我一定会为你吹一曲作别的。”

　　“昙衣！”

　　昙衣仰头望着天空上的流云，淡然道：“我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因为我喜欢的人从来都是不能和我长久在一起的，我已经习惯了。”说完，重又将箎放在唇边，正欲吹奏，沈夜寒突然走到她面前，双手紧握住她双肩道：“可是我不习惯，我想和昙衣永远在一起！”

　　昙衣看着他有些激动的面容，轻轻地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都只是水中的浮萍，随风聚散，你见过可以自己做主的浮萍吗？”

　　“只要一分机会我都会去试的，昙衣，你可知这次我为什么能回沈国？

　　昙衣摇了摇头。

　　沈夜寒道：“我只有两位王兄，前年父王去世之后，因为二王兄一向体弱多病，便由大王兄继任了国主之位，没想到不过一年，大王兄出去狩猎时因为野兽惊了马，从马上摔伤而死，于是便由我二王兄继位，二王兄素来待我较为亲厚，此番他更是希望召我回沈国后助他一臂之力，共商国事。所以，我想，倘若我回去之后求他一件事，他多半不会不答应的。”

　　“你要向求他什么事？”

　　沈夜寒忽然微微一笑，说道：“昙衣，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恩，那又怎地？”

　　“昙衣，你也行过及笄礼了吧。”

　　“那又如何？”

　　“昙衣，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昙衣直视着他闪闪发光的眼眸，颊边绽开一朵绝美的灿烂笑容道：“我自然也喜欢夜寒哥哥，除了钧哥哥，你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那你，你愿意离开纪国，和我一起到沈国去吗？”

　　“什么！？”

　　“我想要娶你为妻，和你永远在一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一到沈国就请我王兄向你君父提亲，把你许配给我。”

　　“那钧哥哥呢，他也会和我们在一起吗？”

　　沈夜寒摇了摇头，缓缓道：“王兄正是以放回成钧公子为条件换我回去的，你的钧哥哥现在多半已经在回纪国的路上了。”

　　昙衣惊喜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没有在骗我？”

　　沈夜寒用力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大约再过一个半月，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为什么要一个半月？从沈国到纪国只要一个月的行程就到了。”

　　“因为四月十八日是尹国国主的四十大寿，我和成钧公子，我们都要先顺路去尹国为尹王贺寿，所以要耽搁几天。”说完，顿了一顿，再次问道：“昙衣，我方才说的，你可愿意，愿意离开纪国，可能也要离开你的钧哥哥，和我一起在沈国，从此一辈子在一起。”

　　昙衣别开眼去，望着夜空中被乌云遮住一半的月亮，凄然一笑，道：“我的命运是不由我自己做主的，最好不过是被媵给某个诸候王做侧室，或是被许给某个臣下，那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要我这样一个灾星。”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沈夜寒继续说道：“所以，这样的一个我，你也愿意娶吗？我可是个灾星祸水，会带来亡国厄运的不祥之人，你不怕娶了我会给你带来灾祸吗？”

　　沈夜寒凝视着她，笑意暖暖：“如果我害怕这些的话，当初就不会跳下那口井去陪你。”

　　昙衣看着他可以融化一切的温暖笑容，心底的某一处角落终于被彻底融化。

　　她上前一步，缓缓依偎在他怀中，悄声道：“只要你能让君父许婚，我就到沈国去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到时候再想法子也让钧哥哥和我们在一起。”

　　沈夜寒拥着她，摩挲着她的秀发，满心欢喜地道：“恩，到时候想个法子把你的钧哥哥也接到沈国，只要我们能够在一起。”

　　过了良久，沈夜寒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你该回内宫了，小心晚了宫门又要锁上了。”

　　昙衣应了一声，转身正欲离开，沈夜寒突然一把拉住她，道：“昙衣，后天我就要走了，希望不久之后，我就可以重新见到你，在沈国的土地上。”

　　昙衣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沈夜寒，我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我只等你两年，如果两年后你还不来求亲的话——我就再也不会喜欢你！”

　　沈夜寒走的那天，天上飘起了濛濛细雨，他辞别纪王之后，步出宫门，并没有纵马直奔城门而去，反而绕着纪宫的外墙，心中估算着那处废园的位置，纵纵驰去。

　　一阵凄切的箎声远远传来，正是那首他第一次听她吹的那支曲子，他后来曾问过她这首哀伤至极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她却说这首曲子没有名字，只是自己随口吹来宣泄心中的悲伤的，然后便要他给起的名字，他想了半日，方道：“就叫《人长久》吧。”昙衣奇怪这么悲伤的曲子却叫这么个名字，他却说正是因为曲子太过悲伤，曲名如果也是一个悲伤的名字，那岂不是也太过凄凉，还不如起一个不那么凄惨的名字。其实他只是希望眼前的女子，即使吹着这么悲伤的曲子，依然可以长长久久，长长久久地活在这个世上，长长久久地陪在自已身边。

　　沈夜寒听着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曲子，心中不禁百感交集，正是因为这首曲子，他慢慢的靠近昙衣，与这个身世堪怜，性情孤僻的女子相知相知；而如今，他又将在这首曲子中一步一步地离开她的身边。昙衣果然如她所言，在他离开的这一天，以一首箎曲为他送别。她也答允他，只要他在两年之内前来求亲，那么此后他们便可以永远在一起，永远！

　　想到这里，沈夜寒终于扬起马鞭，狠狠抽落下去，纵马疾驰而去，他要回沈国去，越快越好，短暂的分离只是为了日后永不分离的团聚。

　　但是在回沈国之前，他毕须先去一个地方，尹国都城丰城。一想到尹国，他就会忍不住想到那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尹国世子——尹千阳。

　　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少年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不仅仅因为他出手相助，救了他一命，而是尹千阳这个人本身，他不是一个一般的人，这一点是无庸质疑的，他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中潜藏着的一股力量，那双黑眸下偶尔闪现的火光和渴望。

　　这四年间，他时常会想起尹千阳，这个大他两岁的少年，他们同是一国的公子，却有着不同的命运轨迹，同是嫡子，他在纪国做了四年质子，而尹千阳依旧在尹国做他的尹国世子，而且已为人父，和那位瑾姬公主育有一子。不知此番重逢，当日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是否会多了几分不同往日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