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何仙咕

13、第 13 章

　　翠翠不喜欢人家看她，就像我不想被人发现我的日记。
　　我这么好，翠翠肯定特别特别感动。

　　我真是太好了。

　　——《盟主日记》

　　*

　　柳叶儿坐在书桌边的板凳上，怀里抱着小小的林翡，陈淼坐在床边，两手揣裤兜里看她们。

　　楼下柳岸怒斥不时飘进耳朵，林翡偏头听得认真，他越是生气，她越是高兴，过一会儿问一句，“我是不是超级厉害？”

　　柳叶儿不厌其烦，“秧秧超厉害！”

　　陈淼清清嗓子，“是我帮你们把他引开的，不然你们肯定会被发现。”

　　他变声期比同龄人来得稍晚，这个暑假才开始，说话像嗓眼里架了把锈锯正嘎吱嘎吱锯桌腿，不时还拉出长长的破音。

　　林翡惊奇地转过头，之前没注意，现在她听清了，“你说话声音好难听哦。”

　　陈淼闭紧嘴巴。

　　“不可以这样说人家。”柳叶儿柔声哄劝，“陈淼哥哥帮了我们大忙呢。”

　　“翠翠，还是你说话好听。”林翡搂住她脖子，“晚上你哄我睡觉好不好？”

　　两人一阵窃窃私语，声音一个脆梨般响和甜，一个早春初化冻的小溪一样轻而绵。陈淼抿紧了微微发白的唇，他声音确实难听，所以大多时候都沉默。

　　楼下柳岸终于消停，四处找不到凶手，他只能认栽，也没怀疑到陈淼头上。
　　柳叶儿牵着林翡准备原路返回，在楼下天井里向陈淼道别，“谢谢你。”

　　陈淼送她们到门口，柳叶儿即将迈出门槛时，他忍不住出声，“咳……你，你是在一中吗？”

　　柳叶儿回头，“我是。”

　　陈淼僵着脖子，“我也是一中。”

　　“那希望我们还能继续当同桌，陈淼再见。”柳叶儿迈出门去。

　　林翡回头冲他做鬼脸，出了大门没走几步就开始撒泼，蹲到地上把手藏进后膝窝，“我不走了。”

　　柳叶儿微讶，在她面前蹲下，“怎么了呀秧秧。”

　　林翡鼓着脸，“我跟赵老师说话，你就冲我生气，你跟陈淼说话，我也要生气，我生气了！”

　　柳叶儿了然“哦”一声，“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好？”

　　林翡说：“不知道，反正我生气了。”

　　小人很依赖她，爱哭鼻子爱撒娇，柳叶儿也很乐意惯着，“那我背着你回家好不好？”

　　“好！”林翡弹簧一下蹦老高。

　　柳叶儿就背着她慢慢往家走，天已经完全黑透，临河的地方装了灯带，弄堂里却是没有的，路灯成人小腿粗细，两三米高，上头挂一盏四方的灯。
　　林翡在柳叶儿背上展开双臂，地上的影子就像插上翅膀，林翡喊“飞高高啦”，柳叶儿就往前小跑一阵。

　　走出弄堂来到河边的马路上，柳叶儿已经累得不行，坐在绿化带边的长椅上休息。

　　林翡在草丛里捉虫子玩，不一会儿就浑身不自在地回来了，街上的路灯亮许多，柳叶儿捏着她胳膊看，“被蚊子盯了。”

　　“好痒！”林翡抓耳挠腮，柳叶儿在她鼓起的每一个蚊子包上都掐一个十字，然后牵起她快步往家赶。

　　柳叶儿答应林翡晚上留宿，睡前洗澡，张阿姨安排她们共同坐进浴缸，林翡迫不及待就滑进热水里。

　　蚊子包被热水烫过，止了痒，红肿的地方泛起酥酥麻麻的电流感，林翡躺在里头舒服得更哼唧，柳叶儿攥着衣领轻轻把张阿姨往外推。
　　“我可以，自己可以的。”

　　张阿姨满不在乎，“都是女的，有什么可害羞的，你看秧秧。”

　　“姨。”柳叶儿哀求。

　　张阿姨到底没强留，“那秧秧就麻烦你了。”

　　门合拢，反锁，柳叶儿回头，这里白的浴缸，白的洗手池，白的地砖和墙壁，灯也白得直晃眼，简直跟上了天堂。
　　没错，还有个肉嘟嘟的小天使坐在浴缸里玩泡泡。

　　柳叶儿脱下长裤搭在洗手台边，两只瘦瘦的脚掌踩在冰凉的白瓷砖，脚趾微缩，衣领处的盘扣半天也解不开一颗。

　　林翡招手，“快来嘛。”

　　房间里好热啊，柳叶儿缓缓吸气，双颊奇异两抹飞红，“秧秧，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游戏？”林翡扭头，双眼在这一片白的世界里黑得浓烈而纯粹。

　　柳叶儿摸到灯开关，摁灭，“瞎子游戏。”

　　林翡吓一跳，柳叶儿趁着这黑飞快解了衣裳，然后大步迈进浴缸，迅速把自己淹进水里只露出一颗脑袋。
　　没注意磕到手肘，疼得她“哎呀”一声，林翡立即来摸，“你撞到了？”

　　“没事。”柳叶儿摸到她胳膊把她扯到身边来，两个人并排躺着，“这样好了。”

　　林翡问她为什么关灯，她理直气壮，“瞎子游戏就是要关了灯才能玩。”林翡也想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说：“好吧。”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柳叶儿发现房间并不是纯粹的黑，卫生间的百叶窗依稀能透出一点暖色的庭院光。
　　她摸到开关，轻轻一拨，百叶窗齐齐翻身，院子里的光亮一格一格落在地砖上。

　　这光线刚刚好，不至于抓瞎，也不会完全把她暴露，柳叶儿很满意。

　　林翡说：“你是不是不想我看到你的裸体。”

　　柳叶儿大惊，“胡说什么呢？”

　　林翡非常通情达理，“你可以叫我闭上眼睛啊，我绝不偷看。”她对‘隐私’二字有超越常人的觉悟。

　　八岁的小孩，坦坦荡荡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把柳叶儿弄得不好意思了。

　　“我不是害羞。”柳叶儿曲起双腿，辫子弄湿了，她慢吞吞解着绳结，身体微微侧向墙壁，“我只是不太习惯。”

　　林翡在水里爬，从这头爬到那头，抱着膝盖背对人坐着，“你快洗吧，我不看。”

　　她坐在光里，细软的头发被水沾湿，显得脑袋格外圆，肩膀小小，雪玉可爱，正闲不住地用手指吹泡泡。

　　柳叶儿默默解了辫子，探身过去戳一下她后背，她问：“干嘛？”也不回头。

　　呼呼的小风直吹到柳叶儿心里去，她心里咕噜咕噜冒出好多小泡泡，“你怎么这么乖啊。”

　　“当然啦。”林翡挺挺胸脯，下巴抬高，“我是武林盟主，我很讲义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