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08 ...
-
火光映亮近处幽暗石壁，有风从甬道尽头穿行而来，光影随之摇曳。
熹微停步原地，侧头安静的看向身边人。
他独自长到现在，早已形成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法则。他自来只坚持他所认定的，熹微的独立孤僻不仅体现在与人交往上，还强烈存在于自己的思想层面，他甚至根本没有在乎别人观点和想法的意识，所以他此刻非常不明白楚应临要他反驳的理由。
身边的楚应临探手轻拍他肩头，示意他继续往前走，男人的声音撞击墙壁带起一点回音：“熹微，你还记得之前，我给你讲的词语‘诬蔑’吗？”
熹微似乎有种标准的“一根筋”的性格，思考时他总会停住所有动作。
楚应临再次轻拍身侧人的肩膀，提醒他不要停下脚步，他给对方以充足的反应时间，才接着道：“之前你回来时，那个只有一条胳膊的男人躺在地上，他早已经死了。你并没有碰到他，但我却当着他们说那个人是你杀的，所以，我那时是在诬蔑你。”
熹微在旁侧，半晌，轻轻“嗯”一声。
楚应临突然低头，好奇去看他的脸：“你居然是在高兴吗？”
熹微仅仅平视前方，就能看见男人突然弯垂到自己面前的脸，凑得很近，明亮的光晕里，他恍惚看见男人脸上微小的绒毛。
他往后避了避，但后脑勺却又被对方抬手按着后颈轻推回来，楚应临似乎有些好笑，然后终于欣赏够他的表情，才抬起头离开来。
“污蔑不好。”楚应临脚步一直没停，他声音里本来的笑意变淡，他手放在熹微的后背心，推着人往前走，他说：“熹微，我曾经也被污蔑。然后，我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废人。”
这是楚应临第一次在交流中提及自己的情况，但他只是点滴带过，熹微甚至还在慢慢思考他被污蔑和他受伤的关系，楚应临却已经顾自转去下一句话。
他像是不愿解释，只残忍的直接告知代价和结论，他说：“熹微，你不需要相信任何人。但你也一定不要再让任何人污蔑你。你没有做过的事情，谁都不能推到你身上，包括我。”
熹微不明白缘由，但他在对方这种严肃敛笑的眼神的注视下，还是慢慢点头，以给对方回应。
看到熹微的点头，楚应临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垂在脸边的头发。
“头发有些长了，”楚应临两根手指夹住熹微的刘海，往上抿了抿露出他的上眼皮，他问：“你平时是怎么将头发剪短的？”
熹微的发尾被切割的相当死板齐整，这种死板，自然也更增添他外观的呆滞。
果然，楚应临问题落下，身边的人睁着眼睛反应几秒，就动作迅速的抬起右手将所有头发一把拢在手上，另一只手要摸出放在前胸口袋里的大黑刀。
楚应临松松按住他的手阻拦动作，他左手继续轻抵熹微的后背心，右手提着“拐杖”重新往前，男人的声音残留安静甬道：“等回去，我给你剪。”
又是在黑暗地底七转八绕，熹微稳而快的走在前方领路。
楚应临不远不近缀在后方，目光淡淡停留在前方利落的背影上，若是只有熹微自己，他是不需要任何的火光的，他从黑暗里出生，黑暗是他最熟悉的东西，所以他习惯于在最深的黑暗里穿行，黑暗早已接纳他。
想到此处，楚应临轻轻皱了皱眉。
等走到洞口处，前方熹微的脚步却突然微有个停顿。
楚应临垂眼，看见一位瘦弱女人正深埋着头跪伏在地，堵住熹微的进去石屋的路。
就算是隔着一段距离，他都能看出来女人身体的抖动幅度，他本来不认识前方堵路的女人，但从对方对着熹微哭诉的断续话语里，楚应临轻松猜出她的身份。
“…我只求…求一口饭吃，求求您求求您，我可以替您做任何事情，您就收下我吧…若您也不要我…那我就再也没有活路…”抽噎混合泣音，瘦弱女生趴伏在地颤动不停，听起来万分可怜。
此次，旁侧那位老太太只坐在门边叹气，不再如之前那般多话插嘴。
楚应临没有停步，继续往前走，他看见熹微在前方站立半晌，微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然后对方突然行动，绕过女人进去石屋。
女生抽噎更甚，干枯十指徒留在地面紧紧抓揉粗糙石块，他哥哥的例子就在眼前，她不敢再去触碰熹微的裤脚进行阻拦，不过她抓住机会拦截了后方慢慢走来的楚应临。
她跪在地上，反应极其迅速的，在楚应临走到她面前时，突然直起上半身用两手紧紧合抱住男人的两条残腿。
手臂细长，像是藤曼，紧紧依附。
仰着的脸靠在楚应临膝盖上，其上全是泪水，她仍在哭诉不已：“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让我跟你吧…我什么都可以替你做…”
刚刚隔着老远，女人便看出来面前这个陌生男人的行动能力低下，男人从后方走来的速度极慢，脸上甚至还一直带着柔和的微笑。
但此刻，恍若错觉，仰视着男人脸上明暗交替的光以及被光切割分裂的五官，女人却感出某种比熹微身上更加摄人的阴冷。
熹微对人的震慑外露，直接让人不敢凑近，但此人身上却藏着一种阴阴的、柔柔的刺人冰冷，让人根本琢磨不清。
她停住哭泣顿在原地，动作略微僵硬。
楚应临睫毛下垂，目光淡淡扫过她抱腿的手。
她反应极快的松开，并且向后爬行两步离开他来。
楚应临嘴角的弧度没变，他抬起头，重新缓慢的提起“拐杖”往前走。
及至洞口，气体流动在压强差下汇聚成风，迎面走出来的熹微刘海被轻轻吹起一丝，他手上拿着楚应临熟悉的盛装容器，里面放置一份他们的日常主食。
楚应临往旁边避了避让对方先行，他自己前行几步走到石屋中央停住，静听风传送进来外面的声响。
可能是意识到熹微此举代表的意思，女人又再次哭啼起来，并且根本不愿意接那份食物，以至于推让间，瓷器都在粗糙石底擦出刺耳声响。
楚应临的手指在拐杖上轻点，他听到熹微不常出口的清透声线，又是简单三字逐客令，少年嗓音冰冷僵硬没有情绪，他说：“别再来。”
女声祈求不断。
与此同时，楚应临从摊在石屋中央的尸体上收回视线，微转身体朝外，稍微放大声音叫道：“熹微，可以进来收拾一下这摊血吗？”
脚步声轻细，人很快就出现在眼前，楚应临带笑，微偏头询问：“我叫你进来做什么，你听清楚了吗？”
熹微盯着他看，反应比之以往似乎迅速许多，很快就抬手指向地上躺着的男人。
躺倒在地的男人面色青紫，眼睛大睁，嘴边有些微白沫，干涸在他浓密的胡子上，但除此之外，他的尸体四周并无其他液体痕迹。
楚应临将火把凑近，还在四周的空地上照射一圈，然后侧脸问：“哪里有血？”
熹微盯着眼前慢慢直起腰的男人，他的警惕和灵敏是他生存保命不可或缺的部分，他自然清楚的记得这个男人的死状，也知道石屋内部的具体环境情况。
但楚应临偶尔又会说出很多他从未听过的词语代称，并且讲述给他，熹微本以为这次的“这滩血”又是某种楚应临特殊的代称用法。
熹微看着他不说话。
楚应临抬手将他刚刚被风吹的有些不安分的几缕刘海压下去，他收了笑，认真说：“刚刚我在欺骗你，熹微，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欺骗？”熹微嘴唇轻动，重复这个词。
“嗯，”年轻男人收回手慢声解释：“这里并没有血，但我刚刚对你说让你进来收拾这里的血，这就是欺骗，我欺骗了你，所以我向你道歉。”
熹微听过，反应半晌，突然迅速走到堆积杂物的角落，从暗处角落里，他将楚应临往常用的那根细长木杆拿了出来，然后过来直接递到他手里。
“欺骗”两字的轮廓在沙层里渐显，楚应临写完就松手，将木杆递还给视线仍旧停留在沙地上的熹微，交接时，他看着面前缓慢转过眼睛的人问：“熹微，你有剪刀吗？”
熹微顿在原地，大概十来秒后，才摇摇头，他并不知道剪刀是什么东西。
“那我可以去那里拿些东西用吗？”楚应临手指的方向，就是他刚离开的石屋一侧的简易货架处。
熹微这次的反应很快，他点了点头。
楚应临弯唇：“谢谢熹微。”
石屋右侧的整面石壁，靠墙贴着一排粗糙的木制架子，东西不多，但被整理的相当齐全。
熹微似乎是按照材质用途做的整理，布料类、木材类、废弃金属类分层放置，而最为重要的食物，则藏在石墙里开出来的那个洞中，他们醒着的时候，挡住风口的大石板会被熹微搬回来挡住蕴藏食物的石洞。
楚应临靠着拐杖，微微弯腰，借石屋那头的光在一堆破旧金属器皿中翻找许久，最后终于找出两片合适的锋利刀片。
他又从里面找出些合适工具，将东西学着熹微那样放进自己的前胸衣兜里，最后坐回到那块位于最里面的石板上。
熹微最开始是自己站在屋中央看地上的字，之后他就起身，状似要将旁侧的尸.体拖走，楚应临在他行动前阻了阻，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叫那边人：“熹微？”
对方应声抬头，楚应临伸出手指指向侧边：“你把他拖去左边靠墙，你先过来一下。”
熹微力气很大，话落，他轻松就将地上的尸.体拖到左边石壁上放停。然后他走过来，到面前时，空茫的目光在他手上的东西上有短暂的停留，楚应临并不着急，等他的视线移上来才说：“熹微，我刚刚在回来的路上，说要给你剪头发。”
男孩垂着头看他的眼睛，半晌，才点了点头。
楚应临便撑着拐杖站起来，他让熹微坐在石板上，自己用半边身体靠着后方石墙给力，说：“那你别动，我现在给你剪。”
熹微却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动作迅速，又要从自己的前胸掏刀。
楚应临压了压他的手阻拦他的动作，笑了下：“不用，你低头。”楚应临的手掌扶着他的脸，让他将仰起的脖子微微收起来。
等熹微安静坐好，楚应临站直身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话落，他伸手撩起一缕熹微过长的耳发，两根手指比着长度和齐整，用刚刚粗糙固定的“剪刀”卡上手中的黑发，熹微在发落的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熹微的头发是非常纯正的黑，发质略微粗.硬，楚应临剪得仔细，一缕一缕都能分出渐变的不同层次。
剪掉的头发断续落下，楚应临垂眼扫过坐着的人，火光就在旁侧，清晰的照亮年轻男人的脸，碎发从他侧脸下落，刮擦睫毛，似乎带起一点轻柔的痒，熹微的眼睛持续闭合。
楚应临抬手，将粘在他脸上的碎发摘掉，恍惚间，他从这张安静的侧脸上看出一种澄澈的单纯。
到最后剪到前额过长的刘海时，楚应临转移位置到熹微正前方。
他彻底失去墙壁依靠，只能微躬半蹲以左腿给力，这样的动作，他和坐着人脸的高度几乎持平。
熹微睁开眼睛看他，却在感受到细碎的切断声时闭眼。
楚应临离得他有些近，呼吸都将他的碎发带起来，熹微听见男人的声音，又是低低的敲击耳朵，略磁略低轻轻的：“别害怕。”
熹微想侧头躲开这种感觉，但又想起最开始楚应临说的让自己别动，他默默忍耐这种奇怪的痒意，渐渐感到有些发热。
楚应临的动作没停，男人的手指有些凉，时不时会触碰到他的额头，熹微在持续痒意中睁开眼，看见离自己极近的楚应临花瓣似的眼，对方的睫毛随着眼皮微微扬着，尾部带出细碎的橙光，熹微盯着看了许久，连碎发掉落到鼻梁处都没有再闭眼。
直到楚应临伸手扶住旁边的墙面直起身体，并用手理了理熹微垂在肩膀上方层次规律的利落短发，对熹微说好了时，熹微才慢慢从楚应临脸上收回视线。
楚应临靠到一边，将后背重新抵上墙面，他朝坐在原地不动的人轻抬下巴：“熹微，剪完就可以动，你自己摸摸？看长度合不合适。”
熹微看他半晌，突然出声：“在你眼睛里，可以看。”
他听明白楚应临的意思，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头发的形状，只不过，他还想再看对方的眼睛。
他不知道缘由，但那种微麻的感觉他想再次尝试。
楚应临的眼睛有引力，吸引着他，所以他此刻罕见迅速的想起之前凑近时在对方眼里所见的自己。
熹微听见楚应临稍显疑惑的嗯了一声，他站起身，动作迅速的两步过去，他站在楚应临两.腿.之间，对方站得松散，曲折膝盖，所以熹微微低头，就可以清晰的看进楚应临的眼睛里面去。
楚应临被他抵在墙壁上，微抬下巴，半天没动，嘴角的笑意缓缓消失。
熹微感到楚应临的呼吸喷在脸上，带起温热的潮湿，他没有退开，而是睁着眼睛去仔细观察楚应临上眼皮与睫毛的连结，看他眼尾的弯曲，也看他眉毛的纹路，最后他终于从对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脸。
然后，他后知后觉的突然想起刚刚楚应临才教给他的词语——欺骗。
所以他停顿半晌，对面前人说：“对不起。”
楚应临被抵在墙角，没有对他的举动表态，他只是抬起手，慢慢说：“你刚刚在看这个，这个就是剪刀。”
熹微从他手里接过东西握住，试探的夹了夹，楚应临将他黏在脸上的一根碎发捻掉，说：“下次，熹微也给我剪头发吧。”
从屋外断续传来的抽泣女声在他给熹微剪头发的过程中就渐渐降低，到此刻，已经彻底消失。
熹微站在原地研究手上的东西，他拖着“拐杖”去了趟洞口处，洞口安静可闻风声，楚应临低头问老人：“她走了？”
老人点头：“走了好一会了。”
楚应临靠着石壁，目光在黑暗里显得幽幽的，嘴角缓缓弯起一点弧度。
晚上讲完每日的睡前故事，楚应临多提了句话，他抬头朝着高处的石板说：“熹微，你往里面睡一些。”
话落，熹微坐起身来，垂头看他，抿抿唇，才说：“不会掉。”
楚应临的目光轻轻的，脸上挂笑：“我知道你不会掉，但晚上有风，你侧向里面睡，不然冷。”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ter 08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