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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07 ...

  •   水汽氤氲升腾,袅袅白烟从水面四散,火光映在水中央,两人投在水面上的身形随水波影影绰绰的轻晃。

      熹微蹲在池边,静静看浸泡在热水池里的楚应临。

      水齐池中人肩高,恰好露出他削白的肩颈,平直宽阔但有消瘦出来的嶙峋线条。

      熹微看着那线条,直到看见楚应临在水里朝他抬起手臂,说:“熹微,你过来一下。”

      熹微蹲过去在楚应临那侧,随后便有沾了热水的碎布轻擦过脸,湿气和热度贴合皮肤,他蹲在原地,低头看楚应临继续用湿布擦干净自己裂出血红冰口的手。

      然后楚应临放下手上的步,靠在水池子里抬起头,他脸上、额头上也沾上水珠,唇上终于带了点颜色,不再是苍白,而是淡淡的红,嘴唇阖动,他仰着脸问:“熹微,你下来吗?”

      熹微静默原地,不动也不表态。

      突然的,周遭一下陷入深沉的黑暗,是楚应临偏头吹熄了火。

      熹微在暗色中也能将他脸部的轮廓看得清楚,只是不再有对比鲜明的皮肤的白和头发的黑,他看见楚应临启唇说:“下来吧,把身上的血气洗一洗。”

      等了许久,楚应临并不催促,在此地,他似乎总是有无限的耐心。等到熹微终于动了的时候,他的速度却反而相当的快,眨眼间,他便已经卸下衣服泡进了池子。

      无声没入热水,熹微先是没动,紧贴对面池壁,似在暗处里警惕观察。

      楚应临废掉的右腿有些支撑无力,底下的石面太滑,他以手撑住自己后方的石壁,但行动间,膝盖酸软前屈,水池窄小,他的膝盖突然碰到对面人的腿。

      楚应临的道歉未来及出口,腿脚也还没有收回,一只沾着水渍的略微粗糙的手便紧紧卡上他的脖子,虎口压制他的喉管,呼吸堵塞的感觉仅在一瞬之间。

      没顶的窒息,面临死亡的感觉如此清晰。

      楚应临顺着力道后仰头直到头弯折到贴上冰凉地面,他没挣扎、也没着急解释,只睁着眼睛安静仰视头顶正掌握着自己性命的人。

      他吸不上来气,后脑勺在池边粗糙的地上摩擦,脖子的后折让他听到骨头的细小脆响。

      从楚应临掉落下来见到熹微的第一眼到今天,这个人不论何时,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空洞眼神藏在额发下,薄唇总是轻轻抿着,像是凝固在他的脸上。

      此刻两人在沉默暗色里对视,他不求饶,熹微也不审问。

      气氛像是僵在这一刻。

      最后却是熹微率先松开手,然后转身飞快的上岸,严丝合缝的穿好衣服,才又蹲下在池边重新审视的盯住楚应临。

      楚应临慢慢从后仰的状态里直起身体,呛咳几声,散乱额发随他的动作垂下些许,他的脸色彻底笼罩在阴影里。

      熹微看不清他的脸,但这次他没再凑过去,只是低头,重新引燃了身边的火把。

      火光重新亮起来的一瞬,楚应临同时从池子里探出两只手,水声随着他的动作淅淅沥沥。

      他脸上挂着让熹微觉得奇怪的笑,那笑并不如往常平和温柔,那甚至不像个笑,他就这样探着手对熹微说:“熹微,水池很深,你可以将我拉上去吗?”

      熹微蹲在原地半晌,看他苍白的两条胳膊就一动不动的抬在眼前,半晌,他才走过去,他力气很大,从后方拉住楚应临的两只水淋淋的手臂,对方借着他的力,左脚踩着粗糙池壁拖着那条残腿有些狼狈的才爬了出来。

      陡一离开热腾的水,接触到的就是冰凉的石,楚应临直接坐在地上,循着当时熹微给他穿衣服的记忆,缓缓往身上套那块巨大的布料。

      他的两条腿就随意的摊开在地上,右边小腿上有星状般溅开的丑陋的疤痕,那溅.射状疤痕的中心恰巧就在支出来的小腿腿骨侧边,疤痕处过度增生隆起红硬的肿块,像是将腿骨从中间剖断;而左腿上则有大片褐色痕迹以及凌乱淤青,还有显眼的不正常的肿胀;转至上半身,他裸.露的胸膛上,凌乱的刀痕交错缭绕,像是一副恐怖的图腾。

      楚应临低头往身上扎衣服,没有抬头的说着话,他说:“熹微,早在你把我带回去时,你就知道我是个废人。我的行动都要依靠你的搀扶,别人随便一脚都能将我踹倒要我的命,所以,我并没有能力对你做些什么。”

      楚应临过往和熹微说话总是放的刻意的慢,等着让他消化、让他理解。

      但此次,他的声音偏低微冷,是他的正常语速。

      自事发到现在,楚应临整个人全部被打散碾碎,他的自尊骄傲和资本全部被人踩到脚底,而为了祈求生存,他还时不时得自己将散乱一片的东西翻出来示人,摊开破碎的东西强调自己的无害,证明自己的卑微与无能。

      熹微就蹲在他腿边,视线在他手上系紧粗布袖口的动作和他脸上缓缓移动变化。

      某一瞬间,楚应临甚至都在想,为什么当初他弟弟那颗子.弹打碎的不是自己的心脏,而仅仅只是小腿。

      那样的结果,仅仅只是他的□□会惨烈暴.亡,总比现在好得多。

      有呼吸轻轻喷在他脸上,熹微凑得他很近,又在用那双无神的眼睛观察他低垂的脸。

      火光在身侧照亮这小小一隅,楚应临抬眼,他清楚的看见近在眼前的这张干净的脸,不再沾染沙泥、不再溅上红血的五官分明的脸。

      熹微的脸型轮廓轻缓,是他还处在正常发育的青少年时期,他脸上的幼态还未退尽,棱角还未深刻分明,但历久的冷冽,却过早的将他的五官切割成如此这般的冷清模样。

      所以他是这样一副男女莫辨的不太协调的脸,也是楚应临过往所见将秀气与锋利完美融合的一张漂亮的脸。

      就是漂亮,晃眼看过去就能看出的漂亮。

      但在这种环境里,漂亮是最不值一提却也最危险的东西,熹微已经足够强,但他仍旧以脏污的灰尘抹面,以长发挡脸,也所以,他对点滴越界的举动都会如此敏感。

      这种被撵在脚底的日子楚应临过了大概三个月。

      而熹微生下来就在这种环境里,他从其中活了下来,并且在持续不断积极的继续活着。

      楚应临低头,用最后一根细绳系紧脚踝。

      熹微似乎对他手上的顺畅举动有些兴趣,目光停在他脸上,却又总会不由自主的被他手上不慌不忙的动作吸引过去。

      楚应临逮住他偏移视线的那短短一瞬,突然发作,身体爆发出罕久未见的高速度高灵敏度,直接从正面将对方扑倒在地。

      熹微仰躺倒地,依旧面无表情,平静的看着头顶上方的人,他自己的黑色的大刀在楚应临手上,冰冷刀尖点在自己的喉结上,泛着寒凉刺人的威胁,而他的后脑勺下却枕着楚应临的左手手掌。

      楚应临的左手手掌细长,手指插.入他的发丛,捏住他的脖子。

      熹微知道的东西不多,但他总觉得楚应临的眼睛像是他曾见过的从高处抛洒下来的花瓣,他们说那是火红的破碎的玫瑰,那么楚应临弯起来的眼睛就像是玫瑰花的一片花瓣。

      但此刻,他所见到的楚应临脸上的表情却是全然的陌生,花瓣似的眼睛冷冷垂着、唇角平直、颊边的弧度消失无踪。

      楚应临可以用手捏断熹微的后颈骨,也可以用那把极其锋利的刀从前面直接割断他的喉颈,现在的境况恍若突然颠倒。

      火柱在旁侧发出“噼啪”一声脆响,一点火星飞溅。

      楚应临终于出声,他语调很冷,但语速终于慢下来,他盯着熹微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熹微,我现在靠你活命,我不会蠢到去伤害你。”

      话落,他给面前人以一段反应时间,才又慢慢问:“你当初,是为什么给我吃的,又为什么,要将我背回来?”

      楚应临用残腿.跨.在熹微的身上,却用自己的腰腹力量撑起身体,与底下的人隔着一段距离,保持中空。

      熹微被控制在地上,但除了脖子上下两处的威胁,并无其他不适感。

      他在近处楚应临冰凉的眼瞳里看见自己的脸,他很少会看到自己的长相,他与楚应临眼里的自己对视,慢吞吞的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

      为什么,会给他吃的?又为什么,会将他背回自己的领地?

      因为熹微从那时的楚应临身上,感受到莫大的熟悉感,他恍惚看到了曾经深陷泥地里的自己。

      楚应临那时赤.裸身体、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躺在那处湿泥地里,周围的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他的死亡,没有人为他停留,只有最开始涌上来的搜刮他最后价值的强.盗。

      掉下来就是“死货”的例子太多,他不是特例,他只是其中最普通的垃圾。

      等到地底世界最底层的人来将尸体处理挪开,“死货”的所有一切,便会就此彻底终结。

      熹微第一次经过那个人时,远远所见被泥土掩盖的轮廓身形,只余光一扫,便撤开来。

      但隔了整整两天之后,熹微再次经过时却顿住了脚步,他看见那处仍旧在轻轻起伏的轮廓线条,缓慢却持续,微弱却规律。所以他凑近过去,他将躺倒在地的人身上的泥沙全部拨开,将他的身.体。露出来,于是他更加清晰的感受到生命的波动。

      所以熹微开始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在静静等待,像是等待生命坚韧的答案,也像是等待曾经被深埋死人堆里从浓重黑暗里爬出来的自己,亦或者像是他罕见的对这种坚韧者动了恻隐之心。

      他总认为生命伟大,星星之火便可燎原,焕发出强壮的生机活力,所以他几乎从不直接断人性命,他也极其的尊重敬畏生命。

      他静待许久,躺倒在地的人呼吸频率微弱,但源源不断,从不停滞。

      而在他终于等到的那一刻也即是躺倒在地的人终于睁眼的那一刻,对方睁眼便出现在脸上的那抹柔和的笑,第一次让熹微看到了生命的美丽之处。

      所以此刻,楚应临压.在他面门上要他给出具体理由时,熹微根本描绘不出逻辑缘由,这个人之前已经问过一次,但此刻却又再次追问。

      熹微艰难的理清楚,最后启唇说:“因为,你活了。”

      楚应临盯着他的目光有些深,其中像是有吸引的力量,诱导熹微不能移开视线。

      他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他只是再次认真对着熹微慢慢强调:“但是没有你,我活不下来,我会死。”

      极近极近的距离,熹微那双眼睛给人的空茫感似乎被削弱些许,楚应临看着他眼睛里偶尔波动的淡淡流光,努力用简单的语言讲进他心里去:“这里的生存条件,你比我清楚,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的机会。”

      “熹微,我想活着,只有你能帮我。我们之间不用谈及任何信任,仅仅是因为我想活,我就必须要仰仗你,我就不会害你。”

      “我的命在你手里。”楚应临说。

      话落,他突然勾唇笑起来,笑得有些灿烂,手上的刀尖同时前进,轻抵上面前人的脖子:“还有,我真的很不喜欢被卡住脖子不能呼吸的感觉。熹微,我在你这里,能对你说拒绝吗?”

      熹微看着他静默,没有表态。

      楚应临换了种问法,放低声音在耳边问:“以后你还会像刚刚那样,掐我的脖子要杀我吗?”

      放低的时候,他声音里那种男人特有的磁便显露出来,尤其是凑近的时候,格外明显,像碎石轻轻敲在耳朵里。

      熹微感觉耳朵微有点痒,他偏头避了避。

      头顶上的人却又将他的头拨回去,并且罕见的略微强硬的催促道:“熹微?”

      他的声音放得越发的轻:“以后你还会像刚刚那样,掐我的脖子要杀我吗?你会吗?”

      楚应临放在熹微后颈的手略微使力,将他的脖子固定,让两人只能相对直视,他持续缓慢的抛出条件:“我想活着,就不可能伤害你。”

      他等许久,除了身边水池的袅袅热气和微微摇晃的火焰,这处狭小的空间仿若凝固进时间的缝隙,构成琥珀的一丝暗色纹路。

      但终于,他终于等到。

      他看见熹微在他下.方轻轻摇头,带动头微微抬起,脖子左右转动,刀尖在他喉颈处被动的划出一条痕迹,一道极细的血丝显露,像是两人签约的证明。

      …

      回去石屋的路上,楚应临撑着“拐杖”走在熹微侧边,他微微垂头看脚下,让自己的每一步踩稳。

      不如来时的安静,楚应临边细致的走,边出声问旁边人:“熹微,你还记得刚刚在石屋里,我说过什么话么?”

      熹微停下脚步,转头看过来,他的头发刚刚在池里浸湿,发尾未干处被水凝结,粘黏到一起。骤然转过头来的一张脸干净,甚至有些空茫的单纯。

      楚应临朝前轻抬下巴:“我们边走边说,说完,我们刚好就到。”

      脚步规律穿过黑暗甬道,火光时不时映照出两侧嶙峋石壁,途中偶或有人安静蹲坐暗处,似是想降低存在感,远远避开来前面的年轻男人。

      “我刚刚在石屋里说,我说死掉的那个男人,是你杀的,你还记得吗?”

      借着光亮,楚应临看见身边的人轻轻点头。他轻嗯一声,突然有些好笑的问:“那你那时,为什么不反驳?”

      熹微不明白他询问这个问题的缘由,他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他自己的意识里并没有污蔑、混淆与自证的这种概念。

      他只朝面前人摇摇头,示意他并没有杀掉那位已断一臂的男人。

      可能是因为没有接触,社交匮乏,他的意识世界其实有些“唯我独尊”。熹微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甚至不知晓别人对自己的评判,他只认定他需要的,危害他利益和生存的人就是他的敌人,其余的所有,他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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