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降落时》姜乌拉

10、Chapter 10

　　光亮侵占黑夜，寸寸递进，直到延伸进室内，照亮恍若原始斗兽场一般的凌乱景象。

　　楚应临微斜身体靠在墙面上，目光淡淡扫着走进来的人。

　　人群由外向内，头大焦急的劝解在旁侧断续不息，但里面的动乱激烈，丝毫没有缓和停止的态势。

　　又有男人呻.吟着哀叫倒下，地面似乎都在对方的剧烈颤抖下动荡起伏，战局短暂余出一丝空隙，楚应临抬眼，看见混战中熹微一闪而过的冰冷侧脸。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脸上那圈柔软的轮廓似乎都无意识的绷紧了，有血溅上他的下颚，他眼睫丝毫不颤，继续稳准狠的握住手中大刀刺向敌人。

　　兵器碰撞、各种哀叫是房间内的主旋律。

　　突然的，一声枪响“——砰”炸裂四散开来。

　　就连楚应临也完全没有料到，他的眉心都突兀一跳，暴.乱、枪声、和子弹破开血骨的剧痛是他梦里的常客，他嗅到空气中的火药味，那熟悉的味道直入鼻腔，甚至盖过此地本已蓄积浓郁的血腥味。

　　楚应临在暗处偏过头，狭长的眼睛扫向门口，跪地低头的头大身边是位身量极高的白发老人，他正收回手里握着的精钢手.枪。

　　子弹陡然刺入战局里一人的手臂，过近的射程直直而去，那人直接被炸的只剩下半臂，半截袖管血肉模糊。

　　共有5人前来围堵熹微，但场中目前还艰难站着的，也只剩浑身血流伤痕累累的两人。

　　“畜生做久了，所以听不懂人话了？”老人说话的姿态平缓，但声音沉稳，中气十足，他穿素色长衫，头发乃至外观都打理的非常干净整洁，年纪并未影响他的修长姿态，是楚应临自下来后，见到的最不符合此地的却长存此地的人。

　　之前，楚应临在此地所见的最锋利的武器是熹微的刀，除此之外，他所见的各种纷争里，拳头、撬、锄、木棍各有出场，甚至刚刚劈上他面门的斧头，但此刻在这个人手里握着的，是他所见的第一把枪。

　　在一众冷兵器中具有绝对统治地位的高级兵器——枪。

　　“跪下。”老人语调淡淡，望着石屋中心站在猩红鲜血中央的几人。

　　余下的两位男人对视，鹰目恶狠含有浓重恨意，几秒钟后其中一人低头顺从跪下，但另一人忿忿指着旁侧的熹微：“他已经——”

　　老人扯过旁边头大手上高举的火把，快准狠的直接扔到男人的面门。

　　火光骤然更亮，又有嘶叫出现，男人滚动在地将自己的脸深埋进沾血的泥地里灭掉干燥胡须和头发上燃起来的火。

　　而到此刻，石屋中央站着的只剩下了熹微一人，他如最开始那般，面无表情目光空洞，他的手握刀垂在身侧，刀尖还在向下滑血。

　　老人看他一眼，前移两步，头大弯腰，更快的前进捡起地上的火。

　　老人脚步最后停在场中唯一一个跪地男人面前，他擦着手上刚刚握火把沾上的泥，问：“安稳日子过不习惯，总要找点事，你说说吧。”

　　火把凑那处很近，从楚应临的角度，都能看清楚跪地男人脸上肌肉的鼓动。

　　“夫哥，”男人沙嗓沉闷，顿了顿，才继续开口：“我们和他，历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他抬手指了指侧边立着的熹微。

　　“什么都是他优先，资源紧着他挑，没人敢碰他的东西。但他得寸进尺欺人太甚！我弟弟只是从他面前过，就被他割了只耳朵！他愈演愈烈，这两年他甚至想砍谁就砍谁，看谁不顺眼就直接动手！昨天在‘大门’，他将我们几个的熟人朋友全搞成缺腿断胳膊的残废，而回来后，他甚至还直接杀了他父亲！”他手指重重点向地面上一个抱臂蜷缩的男人。

　　“夫哥，他已经猖獗到直接断人性命！在他的视角里，全以他成方圆，这就是您说的人吗？他比野兽还不如，趁他现在还没长成，我们誓死也要将他除了！不然以后，真让他这个疯子把我们杀光杀完？”

　　男人越说越发的咬牙切齿，像是刻入骨子的恨：“是，他是强，所以我们更要遏制他变得更强！一个人杀不了他，那十个人呢、一百个人呢？硬碰硬我们没有胜算，但我们偷袭、我们找其他方法，我们也一定要他命！”

　　最后一句话，他抬起眼皮，死死盯住了身边从始至终未置一词的熹微。

　　长久的血流不能消止，楚应临有些发晕发冷，他咬破自己的颊侧肉，望着远处表情依旧毫无波动、眼神空茫甚至置身事外的人。

　　然后，他终于看见熹微嘴唇动了动，他的声音在一众年老、浑厚、干哑的嗓音里，显得尤其的冷冽清爽，声音并不大，但楚应临在远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熹微说：“我没有杀他。”

　　似是没料到熹微会说话，甚至在反驳，跪地的男人睁大了眼睛怒意满面：“就是你杀的！我们有人亲眼所见！你想不认账！敢做不敢当！但我们照样不会放过你！”

　　熹微皱眉，甚至摇了摇头，再次申明：“我并没有杀他。”

　　跪地的男人气急，甚至像是要起身与熹微再次动手：“操！没娘生没娘养的傻子，连自己做过的事儿都忘了…”

　　但此刻那道调高干哑的声音又颤颤巍巍响起来，头大借空插话：“夫哥…这，两方各有说法，都说证据…才是铁板钉钉的东西，要不然，找人去把他的尸体带过来，我们先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人脸上也有不耐的威严，他垂目扫了一眼头大，半晌，点了点头，头大转身要招呼后方的人。

　　楚应临在暗处，突然抬手直起身体，出声道：“不用找，死者在这。”

　　光洒向他的方向，刺得他眼睛微微眯了眯，楚应临撑着墙壁缓缓挪步，让出挡在后方的躺倒平地的尸.体。

　　有人迅速过来，将尸体抬走，同时，也撇着楚应临的手臂将他带了过去。

　　尸体摆放进石屋中央，跪地的男人惊讶的去拨弄尸体前胸的鲜血：“我就说是被他用刀…”

　　但上层浸润鲜血的布料拨开，底下苍白僵冷的皮肤上却无甚显眼刀口，旁侧男人的儿子也艰难的爬过来。

　　楚应临淡淡的看着两人跪地摩挲，将尸体身上裹缠的布料全部撕开寻找可能的致命伤，便侧身露出自己后方的伤口，语带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可能是我身上的血流上去了。”

　　男人的儿子趴在光.裸尸体身上嚎哭，楚应临转会身体轻咳一声，扫了眼四方的人，嘴角有柔软的弧度，像是疑惑也像是客套：“熹微只用刀砍人，是你们刚刚的言谈间的共识。”

　　老人抬起眼皮，又扫了眼站在对面楚应临。

　　楚应临脱离支撑，被带他过来的人松开就有些站不稳当，摇摇欲坠之际，身后有臂膀有力的扶稳了他，楚应临手指抓住了底下熹微的袖口。

　　楚应临轻轻呼出口气：“也是你们刚刚所说，熹微既然可以肆无忌惮的乱砍人，那他就没有必要隐瞒否认。”

　　他微微弯腰，对上跪在地面的男人的眼神：“有人亲眼所见熹微杀人，是谁？是谁告诉你的？”

　　楚应临借着熹微给力，直起身体，他垂眼看向断臂的尸体：“那天熹微离开这里去物资点拿东西，他走后，这个人突然带人冲进来，将我和门口老人粗暴拖拽至屋中央，我和老人…如你们所见，都没有任何反击之力，就在我以为只能原地等死时，他却突然倒地断气。不然，今天站在这里的就不是我了。”

　　头大观察躺地上的人半晌，突然也抬头看向那位被称作夫哥的老人。

　　老人看着他默然点头。

　　头大依旧是跪在地上的状态，他抬手指着身侧的僵冷尸.体：“夫哥，我有一些不太成熟的看法，我觉得他…他可能确实不是被打或者刺.死的，他应该是中毒死的…你们可以看，他脸色有种不太正常的绛紫色，而且眼睛睁这么大，头脸上青筋都过去这么久还没消，你们再看他嘴边和腿.间，是呕吐物和失禁反应，这应该是体内摄入毒物会有的反应么。”

　　“所以，他真正的死因…可能是被人下毒了。”头大作总结道，他卑躬屈膝在地面，话落，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熹微，但直直对上的却是站在熹微前方的另一双冷淡的眼。

　　楚应临不留痕迹的收回视线，依旧是那副客套的微笑脸：“那天他带人冲进来，就是利用熹微不在的时间差，而熹微那天，也就是刚刚好，在物资点与你们的亲友发生矛盾。”

　　楚应临抬手搭上身边熹微的肩膀，熹微侧头盯着楚应临的脸。

　　楚应临的语调悠悠的，是熹微从没有听过的一种语气：“你们可以控诉熹微在外无故乱杀，但这几次三番的，你们都闯入我们的领地来，抢夺、偷袭、刺.杀，他也确实从没要过你们的命。”

　　楚应临朝向那位被称作夫哥的老人，他看着对方的眼神不避不闪：“我们也想安稳，在这里生存，本来就是能者居上，劣汰优胜，资源、领地是熹微靠自己抢回来的，你们若是有本事，就从他手里抢。而他若是真如你们所说无缘无故就大开杀戒，”楚应临笑了笑，垂眸淡淡扫了一眼头大：“那现在在场的很多人，早已尸骨无存。”

　　夫哥看着楚应临半晌，突然沉声问：“你就是他捡回去那个残废？”

　　楚应临看着他点头：“如你所见。”

　　老人冷眉扫一眼场中乱象，顿了顿：“都是些畜生，真听不懂人话，还愣着干什么，先从别人的地盘上撤走！”

　　他抬抬下巴问那个不敢哭的年轻男人：“那天跟你爸一起过来掉着嘴乱挑事的人是谁？给我找来！”

　　人群集中，要往外挪移，楚应临却突然出声：“稍等一下。”

　　夫哥还没转身，他的视线重新凝聚在眼前脸色苍白，清瘦的笑面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