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于今日盛开》三予

33、花于今日盛开

　　许是目光太过坦露又直白，和乔斌对视上后，那人忽然站起身来。
　　头顶上的阴影不是遮蔽和佑护，更像是风雨欲来的压抑。
　　乔矜己呆愣愣抬起头，看向头顶。

　　她最近没做错什么吧，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干活了。
　　她已经很努力的，在表面麻木自己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
　　“什么？”

　　手中的碗一下子被掀翻在地，陶瓷破碎的声音让乔矜己内心一颤。
　　那是她在这个家吃饭唯一的东西，碗碎了，昭示着他们再也容不下她。

　　“老子养你你还在恨老子是不是？”
　　“我没......”
　　声音被一道外力，带着清脆的声音打断。
　　脸颊瞬间火辣起来，她下意识用手摸着刚刚被打的地方，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以及不服气。

　　“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还恨老子，人家老王说的果然没错，生个闺女就是白眼狼。”
　　“我没有。”
　　她很小声的辩解，脸颊辛辣的疼痛让她张不开嘴。
　　明明......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乔斌再次扬起手，嘴唇张张合合，她听不清。
　　她没躲，坐在原位让乔斌打她，耳边伴随着熟悉的声音。
　　“乔乔。”
　　好熟悉啊，让她觉得安心。
　　“乔乔！”
　　那道声音更加急促，猛然睁开眼，乔矜己还在大口喘气，看到张不伐的时候，瞬间清醒过来。

　　“吵你睡觉了？”
　　张不伐没回答，细细给她擦去额头的汗，申请专注，眼角钝化，少了些凌厉，“做噩梦了？”
　　她轻嗯一声。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说不去山上我就不会带你去山上的。”
　　额头抵住她的，“乔乔，你要信我。”

　　冗长的沉默。
　　乔矜己低声，细若蚊鸣，“睡觉吧。”
　　她很明显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张不伐张了张嘴，“好。”

　　乔矜己躺在床上，不敢动作，怕打扰张不伐休息。
　　那不是噩梦，是现实。
　　风尘已久的记忆，在最近看到乔毅，以及来到山上的催化下，全都回想起来。

　　乔斌不听她的解释，一直在打她，而她也就坐在那里，任由他发挥，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请问，是乔矜己家吗？”
　　动作停止，乔矜己侧了侧身，看向来人。
　　她不认识。

　　女人看到乔矜己脸颊时，一愣。
　　“请问，是乔矜己家吗？”
　　“你是？”
　　“我是乔矜己的高中老师，我想问下乔矜己为什么没有来报到。”

　　乔矜己一惊，小姨去世的这几天正好和高中报到时间冲突了，以至于她都忘了。
　　乔斌很冲，“她不上高中，别来我家。”
　　女人没走，再次看向乔矜己的脸，“那您是为什么打她呢？”
　　“我打她还需要理由？”他衣服理直气壮的样子，“老子教训孩子，天经地义。”

　　“需要的。”王杰格外肯定，“您总不能无缘无故来打自己的孩子，哪怕她不是你们期盼的男孩。”
　　王杰这句话，无异于扯下一层遮羞布。

　　“没有理由，就是想打她。”乔斌走上前，“你一个外人少来管我们家事。”
　　说着，关上大门。
　　王杰没继续拍门，反而在门外继续喊着。

　　“你们不让她上学，那你们就错失一个学习很好的孩子，也是亲手放弃了一个变有钱的机会。”
　　乔斌走回来的脚步顿住，再次打开门。
　　“什么变有钱的机会。”

　　“你们让乔矜己上学，她努力学习，以后会赚更多的钱，比在这里挣得要多。”
　　乔斌动摇了，但还是没松口说让乔矜己继续学习。

　　“更何况，乔矜己的学习成绩，在镇上是可以免饭宿钱的。”
　　乔矜己抬眼，目露期盼。

　　她居然，真的考上了。
　　她居然，真的做到了。
　　她免了饭宿费，她要去上学。

　　乔矜己站起身，“我要去上学。”
　　“我吃饭、住宿、学费都不用交，只要人去就行了。”
　　乔斌刚要反驳她，就被她打断，“小姨说过，我高中努力学习，考上大城市后，可以把乔毅户口带过去，乔毅到时候会更好考大学。”
　　乔斌没松口，乔矜己抿了抿唇，“小姨还说过，我去大城市一个月可以挣三百，等上班时间久了后，可以挣得更多。”

　　她也不知道具体挣多少，只是说出一个，自认为很可以劝服乔斌的数目。
　　乔斌迟疑一瞬，终是松了口，“那你去吧，记得以后把你弟弟户口带出去。”
　　“好。”
　　乔矜己跑回去，把报到要用的东西给王杰。
　　王杰一一确认，没有问题后收好放到包里，“我给你办，你就不用再过去一趟了。”
　　“好，谢谢您。”

　　乔矜己松了一口气。
　　她一定一定，要按照小姨说的，考上大学，把户口迁出去，脱离乔斌和孙念娣。

　　只是考出来后，她违背了当时对乔斌和孙念娣说的话。
　　也可以说，是她的蓄意报复。
　　她说，她从大学迁出去的户口不能带乔毅，她也很庆幸自己当初年幼无知，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她说出一个三百都自认为很多的数额，以至于后来乔斌和孙念娣都信了她的说辞，她才有更多的钱去上大学。

　　她知道今天过分了，张不伐连续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都是因为她的情绪失控。
　　但她控制不住。
　　她抗拒大山。

　　只要来到有人户的山上，哪怕不是她家那边，她都害怕胆怯，不敢前行。
　　被旁人不理解也好，被当成怪物也罢，她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坎儿。

　　睡不着，乔矜己索性连夜搜索这个城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她今天折腾张不伐一天，计划临时改变，总不能两人明天没什么目的。
　　把攻略一一记在手机备忘录上。

　　隔天是被张不伐叫醒的。
　　两人去酒店餐厅吃了早饭，乔矜己找出备忘录，把手机放到张不伐面前。
　　“我昨晚找到的，这座城市的吃的玩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去的。”
　　张不伐没先看手机，反问道：“昨晚没休息？”
　　“休息了，当时醒来不太困，所以就找了些攻略，早上不是你把我喊起来的？”

　　谁也没说话。
　　乔矜己抿唇，终是开口，“对不起啊，昨天让你忙了一天晚上又吵你睡觉，也让你做了这么久的计划泡汤了。”
　　“说什么对不起？”
　　乔矜己抬眼看他。

　　“乔乔，爱是相互包容的，如果你的这些我都忍受不了，那我这份爱太廉价了。”
　　气氛更加安静了，安静到乔矜己甚至都觉得，张不伐能听到她胸腔里明显的跳动声。
　　那跳动强烈的，声音被无限放大的，心跳声。

　　“况且，”张不伐继续道，“当初不是说过吗？不过问对方太多事情。乔乔，我不追问，也理解你，我等着你心甘情愿和说的那一天。”
　　又是这句话，让她觉得，自己亏欠张不伐的太多了。
　　张不伐在这段感情里，太卑微了，是她对不起他。

　　张不伐这才低头看向她手机。
　　爱情里没有优胜劣汰，更没必要一定要分出个输赢，斤斤计较谁的爱更多谁的爱更少也毫无意义。
　　认真的人是蠢蛋，可真正在爱情的人，哪一个不是蠢蛋呢？

　　他们心甘情愿，自愿深陷这囹圄。
　　但每个人都不是他，又怎么会知道，深陷囹圄之人，不在享受呢？
　　他心甘情愿罢了。

　　找出几个地点，张不伐和她吃完早饭一起前去。
　　乔矜己来到青济，已经是她出来过的，最远的地方了。
　　她渐渐习惯青济的生活方式，乍到一座新的城市，又是一种全新的感受。

　　两人按照她手机备忘录的东西玩了几天，在小长假倒数第二天才回去。
　　第二次坐飞机，乔矜己显然没有第一次的紧张。

　　假期最后一天，钟晓和林希音把乔矜己喊出去一起做美甲。
　　乔矜己没做，在一旁看着两人，三人有一起吃了顿饭。

　　乔矜己和两人说和张不伐出去玩。
　　两人震惊，忙问她去哪里玩的什么。
　　乔矜己一一和她们说着。

　　其实，这次出去完了之后，乔矜己忽然觉得，她那么辛辛苦苦的攒钱，自己也并不快乐不是吗？
　　反而这次出去玩让她内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她忽然很想出去玩。
　　但光是机票钱她都舍不得。
　　不是买不起，是舍不得。
　　从小过了贫穷日子的人，忽然想买些贵的东西，下意识的会惶恐。

　　就像钟晓和林希音两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做指甲，甚至会说做个指甲才一二百，完全可以接受。
　　但她不行，她会觉得这一二百可以做很多事情。

　　-

　　乔矜己小组长的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赵杰上次推荐的老师课程他都已经学完了，青济市已经入了冬，温度逐渐下来，乔矜己找出厚衣服已经穿上。
　　时间忽然就空下来。

　　但今年乔矜己总觉得这件羽绒服不那么暖和了，哪怕是张不伐每天上下班接送她。
　　已经好几年了，再加上买的时候很便宜，她觉得是不是该买件新的。
　　索性打开购物软件，不知为什么，忽然推荐的都是一千左右的。
　　抿了抿唇，鬼使神差的，她点了进去。

　　店家的图看不出和她买的这件便宜的有什么区别。
　　但内心又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买吧，贵总有贵的理由，便宜的没穿几年就已经不暖和了，贵的可以穿的更久。
　　又打开详情界面，她穿M号就可以，但这款最大号到XL，XL充绒更多。

　　她那精打细算的头脑又来了。
　　手指点在加载购物车那里。
　　选尺码格外纠结。

　　张不伐余光瞥见时，忽然出声：“要买衣服？”
　　“嗯。”
　　“那在犹豫什么？”
　　“我穿M码就合适。”
　　“嗯。”

　　“但是XL充绒量更多。”
　　“买合适的。”
　　“也有点贵。”

　　张不伐瞄了眼，一千多。
　　趁着等红灯的功夫，给乔矜己转了两千。
　　乔矜己看着微信聊天界面，怔住，“给我转钱干什么？”
　　“买衣服。”

　　“我有钱。”
　　“但是你不舍得。”
　　乔矜己抿唇，“张不伐。”
　　她很严肃。

　　“上次吃饭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你不用给我转钱。”
　　此刻她眼神尖锐，带着刺，他碰到她的逆鳞。
　　“抱歉，我忘了，”他试探问，带着哄，“那要不......你给我退回来？”
　　他确实忘记了，只是看到乔矜己在犹豫的时候觉得，她舍不得，但他舍得。
　　只是给她转钱再让转回来，他从没想过。

　　她不喜欢，所以才这样做。
　　哪怕这个行为，是他不喜欢的。
　　但总要有人让步。
　　所以还是他来。

　　“我只是在想，买这么贵的一件衣服，我能穿多久。”
　　她想，她最少要穿十年，才会觉得回本。
　　“乔乔，你先要考虑的是保暖，然后在想别的。”
　　在他看来，衣服是消耗品，而不是保值品。
　　他们也不是买什么大牌的高定，只是一些很普通的衣服罢了。

　　“而且，只要看不腻，能穿很久的。”
　　乔矜己盯着手机界面，咬牙，直接付了款。
　　扣钱短信通知很快就发来。

　　这是她头一次买这么贵的东西。
　　她想，就当是奖励自己的。
　　最近工作顺手，也不再犯错，她努力这么多年，可以奖励自己一个贵的东西。

　　“乔乔。”
　　“嗯？”
　　“棺材和骨灰盒都算上，青济这边大概两三万，你手里现在有多少钱？”
　　乔矜己翻开手机备忘录，开始算。
　　“三万。”
　　“够了。”他紧紧攥住她的手，掌心很凉，不明白车内暖风已经开得这么足了，怎么还是这么凉。
　　“你攒的钱已经足够了，以后想买什么别纠结了。”

　　“不一样的。”
　　乔矜己笑，轻叹一声，更像是对生活的无可奈何。
　　“怎么不一样？”
　　“张不伐，你从小生活环境告诉你，买件一千多的衣服不算贵，但对我来说，很贵，哪怕我有足够的经济能力，那我也会斟酌。”

　　张不伐懂了。
　　是从小的生活方式导致她舍不得，不敢去做。
　　又或者说，是自卑。
　　他小心翼翼保护者乔矜己这份自卑，“那就按照你的生活方式来。”

　　他难以改变，只能顺从。
　　乔矜己太执着了，执着到就像赵杰说的，已经到了较真的地步。
　　但他不觉得这是件坏事。
　　就像两人当初在西餐厅分别时，她对乔矜己的印象是高山的劲松。

　　人有坚持有什么错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一定要坚守的事情，就像他，乔矜己的性格明明不讨喜，可他就是舍不得，放不下。
　　他甘愿放低姿态在她面前，只为她能开心，以及多看他一眼。
　　坚持没错，执着于没有回应的，才是傻子。
　　他愿意当这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