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于今日盛开》三予

32、花于今日盛开

　　钟晓在回去的路上给张不伐发消息，并且是当着乔矜己的面儿发的语音。
　　“不伐哥，乔今天说了句让我很有感触的话。”又把刚刚在饭店里的花和张不伐说了。
　　乔矜己脸热，“你别和他说。”
　　“这有什么的？”钟晓挽着她胳膊，“你这么好，就应该让不伐哥知道啊，不然他以后对你不好怎么办？不过乔你放心，我永远是你娘家人。”
　　“他很好，是我配不上她。”

　　“乔！”钟晓很严肃喊她，“你不许这么说自己，是他配不上你。”
　　她太自卑了，以至于她很明显能感受到，乔矜己在这段感情里，是不自信的。

　　“我们乔啊，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乔矜己眼眶猛地发热，脑海中回想起当时和小姨在地里，小姨摸着她头，说：“我们小乔啊，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可现在呢，她总是下意识的去认为，那些好的东西，是她配不上。
　　对张不伐是这样，对钟晓和林希音也是这样。

　　张不伐那头回过消息：【他说的很对。】
　　钟晓：【不伐哥，我忽然觉得，你配不上乔了。】
　　张不伐：【不用忽然。】
　　他盯着这条消息，是一直。

　　他没有资格去和一个积极努力生活的人相比。
　　那样的人，最真挚。
　　他何德何能和这样的人作比较。

　　只是乔矜己说出这样的话，是他没想到的。
　　要是别人问起他教育什么，他或许只会说，这是改变一个人的最佳方式。
　　敛下眉眼，但乔乔不一样，她把教育看的太重了。
　　但他能理解，因为乔乔和她不一样，相比较她，他们出生就拥有很好的资源了。

　　想了想买还是给乔矜己发了条微信：【晚上想吃什么。】
　　他忽然很想乔矜己，甚至现在就像跑到她单位找她。
　　但他不能。

　　乔矜己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和钟晓回到单位了。
　　看着张不伐给他发来的消息，乔矜己没立刻回复。
　　她本以为，张不伐会问她为什么那么说，但对方却好像没事人一样，问她晚上吃什么。
　　乔矜己：【先去超市，家里没水果了。】
　　张不伐：【好。】

　　日子按部就班过着，乔毅比以往给她发消息更多了，乔矜己和原来一样，不怎么回。
　　很快迎来小长假，张不伐看乔矜己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家里学习，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乔矜己想出去，但又不知道去哪里，只好让张不伐决定。
　　假期比较长，这次去的是比较远的地方。
　　要坐飞机。

　　准备出发的前一天，乔矜己再次搜索飞机应该怎么坐。
　　张不伐听到视频声音后，直接给她把手机抽走。
　　她侧目瞅他。

　　“已经看过很多次了，现在早点休息。”
　　“可是，我没坐过飞机，不然我怕到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到时候告诉你，很简单，你别太紧张。”
　　乔矜己深吸一口气，还是缓解不下来。

　　“张不伐，我害怕。”
　　“你怕什么？”
　　他知道乔矜己这段时间很紧张，可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害怕。
　　乔矜己抿唇，“我看网上说坐飞机会耳鸣，会有失重感，还会很颠簸。”
　　“这些都看个人，”张不伐圈住她，乔矜己感受着耳边源源热意，清冽好听的声音再次传来，“飞机是一个很安全的交通方式。”
　　乔矜己轻嗯一声。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和害怕。
　　认知贫穷在此刻再次让她觉得难堪。
　　她想象不到那么大的东西，是怎么做到在天上飞还很安全的。

　　隔天张不伐带着乔矜己在机场穿梭，乔矜己努力记着每一条道路，直到来到登机口。
　　坐在座位上，乔矜己还有种不真实感。

　　眨了下眼，又眨了下，反复几次。
　　好像，也没有网上说的那么复杂。
　　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直到坐上飞机，两人位置挨着，空姐提醒扣上安全带。
　　乔矜己看着面前的东西，以为会和大巴车一样，但却在上面反复几次，都没扣上，还是张不伐忽然探过身子。
　　乔矜己下意识往后靠去，屏住呼吸。

　　熟悉的洗衣液味传来，与她身上同款味道交融在一起，还夹杂着他送她的香水味儿。
　　乔矜己脸一下子就红了。
　　明明没什么过分越界的动作，但暧昧在此刻肆意疯长，把两人包裹住，与其他人隔离开。
　　张不伐显然也是到这个情况，乔矜己注意到他耳朵红了，呼吸声都更加细微。

　　大脑宕机一般，被这逼仄的空间挤压得不能思考，还怔怔看着看着他发顶出神。
　　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直到张不伐起身都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手背传来热意，才抬眼。

　　张不伐手很大，此刻几乎能够把她交握的手完全覆住，掌心也很热，与她那处处泛着凉意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这段时间张不伐就知道她手很凉，但还不到供暖的时候，两人每次在一起都是他给乔矜己暖手，哪怕没有多少用，“你别紧张，你在网上看到的那些都是小概率，如果真的那么不安全那就没人坐飞机出行了。”
　　乔矜己明白这个道理，点头。

　　飞机很快起飞，乔矜己下意识向旁边摸去，紧紧攥住张不伐的手。
　　直到张不伐觉得她越来越用力，侧头看去。
　　她在哭。

　　“别哭。”
　　“我没哭，就是紧张。”
　　她太害怕了，以至于控制不住的抖，眼睛因为长时间睁开酸涩，所以才掉下眼泪。

　　张不伐回握住她的，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乔矜己觉得自己状况好点，才慢慢抽出。
　　察觉到她的动作，张不伐侧目看她，“好点了？”
　　她点头，随即看向窗外。

　　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在此刻显得格外渺小，没什么意思，收回视线。
　　飞机上也不能玩手机，乔矜己问张不伐怎么看前面的电视。
　　挑选半天，找到了免费的小妇人。
　　画质很差，和她看的盗版差不多。
　　张不伐也凑过去，没法共用耳机，只能看一块屏幕。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这部电影。
　　他知道这本书，也看过这部电影，没什么太清晰的细节，但乔矜己喜欢，他就想一点一点接受过来。

　　到了目的地，两人休息片刻，张不伐租了辆车，开始进山。
　　乔矜己看着路途，逐渐意识到不对劲。
　　“我们是，去山上？”
　　决定出去玩的时候，张不伐有问过她的意见，但是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就让张不伐自己做决定，而她好似一个甩手掌柜。

　　“对。”
　　“为什么要去山上？”
　　她这个时候说话已经发颤了。
　　青济市没有山，张不伐开的很专注，所以没注意到乔矜己的异样。

　　“夏天很好看，想带你来看看风景。”
　　“我不去！”
　　乔矜己忽然歇斯底里，张不伐愣住，在前面找了个停车的地方，看她。

　　他不理解，她很害怕。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对山这么敏感，难道只是因为她家也在山上？
　　乔矜己几乎哀求地，看向他，嘴唇发颤，说出的话也有气无力，“张不伐，我们回去好不好？”
　　他抿唇，“好。”

　　回去的路上，乔矜己格外安静，张不伐一边看路况一边注意旁人的情绪。
　　她是真的害怕，比坐飞机还要怕。
　　现在都还在发抖，脸色很差，唇色发白。

　　“乔乔。”
　　“嗯。”
　　她声音还很低沉。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山？上次去爬山......”
　　上次去爬山，她明明不害怕的。

　　“那不一样。”手背逐渐砸下水迹，还带着委屈，“张不伐，那不一样。”
　　“那是景区，山上没有居民。”
　　这次去的，有居民，还有那漫山遍的牛羊，以及开拓出来的农地。

　　张不伐懂了点儿，是觉得山上有人。
　　他尝试着，劝导，“那些人不是坏人。”
　　“我知道。”她轻声，“但张不伐，我真的不想去。”
　　有种激情过后的沉寂，毫无生气。

　　他不喜欢这样子的乔矜己。
　　“乔乔，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约法三章。”不过问对方太多事情。
　　张不伐一噎，没继续过问。
　　他现在是真的后悔，约个屁的约法三章，以至于他现在想多了解一些都不行，都要看她心情。

　　回到城市已经晚上，路上匆匆定了家酒店，张不伐没把车还回去。
　　有辆车在市区转转也是好的。

　　张不伐晚上睡得晚，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想不明白乔矜己为什么要这么抗拒去山上。
　　手指轻戳她睫毛，又把她刘海掀开，上面只留下痘印，没什么痘痘了。
　　重重叹息一声，“乔乔，你什么都不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迷迷糊糊之际，张不伐听到乔矜己忽然大喊大叫，“不要，我不回去。”
　　猛地睁开眼，看向旁人，出了一头汗，手和头都胡乱晃着，仿佛在抓着什么。

　　乔矜己梦见小姨去世那天，乔斌和孙念娣让她回去干活，再找个人结婚。
　　但她仍旧记着小姨说过的话，一定要考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再结婚，再不济，也要等年龄够20才可以结婚。

　　她用力抱着旁边的树，边哭边喊：“我不回去，小姨说了，我要好好学习，要到二十岁才可以结婚。”
　　乔斌对着她脸就是一巴掌，“你小姨都死了还说你小姨，她说的话有个屁用，跟老子回家干活去，入秋找户人赶紧嫁出去，你也该为你弟弟上学结婚做准备了。”
　　旁边围着很多人，那些人仿若已经麻木，对乔斌打她这一行为没有任何感触，反而还在指点她做的不对。

　　“一个女娃，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我看就是她小姨把她教坏了。”
　　“就是，我家二丫刚七岁就知道每天和我去山上干活，还和我说不去上学，上学没用。”
　　“人家不都是十四五岁就结婚家人，怎么到她这里就这么特殊，真矫情。”

　　不，不是这样的。
　　乔矜己用力摇着头，她还记着小姨说过的话，“小姨说，我只有好好学习才能够更有出息，小姨也说过，在这里干活，十几岁就结婚生孩子是不对的。”
　　“你小姨说的都不对。”乔斌再次抽她一巴掌，很疼很疼，疼到乔矜己都不知道当时哭因为被打疼的还是不让她读书回去嫁人委屈的。
　　“小姨说的对，你们说的才不对。”
　　孙招娣对她说过的话，近乎执念了。

　　那天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她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哭下多少泪，最后是被村名一起掰开紧紧扣住树皮的手，被乔斌连拉带拽带回家去的。

　　但回到家之后呢？
　　是更加严重的拳打脚踢，以及木棍的责罚。
　　“我让你不在家里干活，让你说要出去读书不嫁人，让你不听我的话非要听孙招娣的，她说的有个屁用，不还是死了吗？”

　　乔矜己就站在原地，也不跑。
　　边被打边哭，心里始终有着一根线，“我小姨说的都对。”
　　“她说的不对。”孙念娣忽然出声，嗓门很大，反驳了她的话。
　　但乔矜己不明白，为什么她也在哭。
　　明明她在挨打挨骂不是吗？

　　“你小姨说的不对，以后少说你小姨，孙招娣说的所有东西都不对。”
　　孙念娣很挣扎，仿若只有此刻的大嗓门才能验证她说的正确一般。

　　乔矜己愣住，孙念娣平常没有乔斌打她打的狠，但平时说教肯定少不了。
　　只是，今天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大嗓门。
　　她不理解，只是觉得，这里每个人都不正常。

　　他们不懂读书的重要性，他们固执地以为自己说的就是对的。
　　他们只愿将自己以及未来的祖祖孙孙拘泥在这连绵不断的山里，固执地认为自己从小看到的，父母传输过来的，就是对的。
　　他们认为，去过镇上就已经是最大的地方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小姨和她说过，镇上不算什么，他们这里的镇，甚至比不上大城市的农村。
　　她很犟，她想让乔斌孙念娣改变想法，送她去上学。
　　可她却忽略了那些根深蒂固早已植入的思想，连根拔起太难了。
　　那就像山上讨厌的杂草，今年连叶带根的拔起，明年这个地方，依旧会长出新的。
　　让人厌恶。

　　最后是乔斌打累了，这才停手。
　　那晚她当然没有饭吃。
　　是乔毅偷摸给她的。

　　而乔斌和孙念娣把她看的格外紧，那段时间她仿佛已经麻木了般，每天上山干活，回来做饭，还要带乔毅，最后是坐在猪圈旁看着他们吃傍晚她刚做好的饭，而自己吃着碗里的残羹剩饭。
　　好像是被驯化了，那段时间就连乔斌看她都很顺眼，还说早这样就不知挨打，不打不长记性。

　　但这真的才是最合适的吗？
　　内心压抑着的那团火苗始终不能完全熄灭，这不是她想过生活。
　　她迟早有一天，要逃离这里才对。
　　她从不信乔斌和孙念娣说的话。

　　用力咬紧手中的筷子，眼神逐渐坚定，甚至带着恨意。
　　这里什么都不好，女孩生下来就是不受待见的。
　　她迟早有一天，要逃离这里，再也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