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回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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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词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生怕弄出动静来。可惜那腐朽的木门实在太不争气，即便只发出些轻响，在这针落有声的夜里还是格外明显。
她忙缩回门里去，不多时，就听得不远处传来沙哑的咳嗽声，伴随着沉重的叹息：
“星辞，还没睡？”
楚清词咬了咬下唇，索性推门而出。
程老头正蹲在伙房正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水烟。见楚清词出来，他立马掐了火，顺手把烟杆子丢到一边。
烟杆子在冰冷的地板上滚了好几个来回，磕得乒乓作响，在碰到一只缠满绷带的手后才停了下来。
“别把你的烟杆扔我这儿来，好生找地放着。”
蒋弈猝不及防被烟杆碰了手上的伤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正想把烟杆扔回去，一抬头却正对上程老头审视的目光，便瞬间没了笑闹的力气，低垂着头把烟杆规规矩矩摆到一边，抱着个白瓷碗大口大口嚼炖牛肉。
楚清词走到蒋弈身边坐下，看他一个劲儿地埋头苦吃，抹了满脸都是，不由得有些发笑：
“蒋师兄，好胃口啊，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吃得这么香。”
蒋弈闻声从碗里抬起头，目光幽怨地盯着她，声音含混：“你要是一整天连口水都没捞着喝，你也是这个反应。”
楚清词掩唇轻笑，一旁的程老头倒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上蒋弈的后脑勺：
“你还有脸说话，我让你好好照顾你师妹，结果呢？她旧伤复发不说，你还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说，这一天跑哪里鬼混去了？”
蒋弈被这不轻不重的巴掌打得噎了一下。他费劲地顺了顺气，满脸无辜：
“今天我瞧着伙房里紫珠草剩的不多了，就想去采些回来。我正走在山道上，结果不知怎的突然山崩地裂，然后没站稳直接掉了下去。幸亏我福大命大，悬崖底下有棵树接着，要不然你们都见不到我了。”
紫珠素有止血解毒的功效，三姑娘留下的方子里这一味是必不可少的。
念他是为了楚清词，程老头冷哼一声不再发难，算是买了账；楚清词闻言则收敛了笑容，默默低垂下头。
蒋弈离开后，楚清词就昏昏沉沉靠到了晚上。程老头外出回来没见到蒋弈，这才把她唤醒。这时她才意识到事情不对，慌忙与程老头出门寻找，却被断裂的山道拦住了去路。
三番寻找无果，楚清词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手足无措之时，蒋弈竟一个人自己回来了。
他好像刚从血海里爬出来般，发髻松散，发丝凌乱，与干涸的血液纠结在一起，紧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墨绿的围巾被利器撕扯成了一条破布，麻布衣衫被血液浸透彻底，连银枪的枪头都不翼而飞。
好在，虽然样子骇人，除却腹部有一道较深的伤口，蒋弈身上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伤处，涂些金创药即可。
但纵然如此，楚清词依旧满心愧疚：山道崩塌定会发出莫大动静，可她却浑然不觉，若能够早些发现，蒋弈何至于受这等罪？
“抱歉，假如不是我......”
“对了老头。”
楚清词正欲开口致歉，蒋弈却突然截住了话头。他把一干二净的白瓷碗重重搁在地上，用袖口抹了一把油光光的嘴，含混道：
“我要去一趟内门，过几天再回来。”
程老头白他一眼：“除了离山，你爱去哪去哪都行，可别再弄今天这出。”
蒋弈抬手指了指楚清词，嬉皮笑脸：“星辞也去。”
楚清词顿时一愣，回首望向蒋弈，蒋弈也侧过脸来，悄悄冲她眨了眨眼。
楚清词会意，立马换上一副楚楚可怜地表情望向程老头，忙不迭地点头。不料，程老头却不为所动。
“不行！”程老头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烟杆，在台阶上磕了磕，嘴里吐出两个斩钉截铁的字。
“别急着拒绝，咱俩谈谈。”
蒋弈棋显然早有预料。他一把勾住程老头的肩膀，同时暗暗给楚清词递眼色，示意她先到屋里去。
楚清词看看胸有成竹的蒋弈，又看看无动于衷的程老头，实在不明白蒋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蒋弈既然主动代她出言请求，她自然得信任。纵然不解，楚清词还是依言回到屋中。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屋外始终寂寥无声，全然没有楚清词想象中激烈的争吵。
越是安静，她反而愈发不安，几次试图推门而出又担心打破蒋弈的计划，悻悻收回了手。
蓦然，屋外传来摔砸东西的声音。金属触地的巨响，听着让人心惊胆战。
楚清词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就要去推门。而眼前的木门却在她手指触碰到的那一刻，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蒋弈站在门外，脸上寒意未销，岀离冷漠的眼神让楚清词心底一颤。
但蒋弈眼底这份冰冷在迎上楚清词双目的那一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答应了，咱们明天就出发。”
见楚清词目光犹疑，他顿了一下，补充道：
“你别在意，我不是想打听你的过往，只是你有伤在身，一个人出门在外终归有些不便。况且我若不与你同去，程老头是不可能答应的。”
楚清词摇摇头，澄澈的双眸定定地望着眼前少年：
“我没有在乎这个。这本来应该是我去说的，若师父因此责怪你……”
蒋弈微微一怔，扬手拍了拍楚清词肩头，笑道：“他不会的。”
正说话间，程老头也走了进来。他盯着楚清词看了几秒，双唇微动却终极未出一言。末了，他深吸一口气，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几年前，我在山下失去过一个徒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忘不了他。他曾经历过的事情，恐怕要在你身上应验了。”
他对楚清词挤出一个生硬的笑。昏暗的灯光下，那双眯作一条缝的眼睛中隐隐闪烁着泪光。
“老头子这辈子，别无他求了。只希望你……早点回来。”
程老头向来粗枝大叶，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早点回来”四个字便蕴含了千言万语。或许其中含义只有程老头自己明白，但楚清词依旧能感受到这话语的分量。
蒋弈与程老头到底说了什么、三十年前程老头的徒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在她身上应验，这些问题楚清词一概不知。
而她并不准备追问，面向眼前老者，缓缓屈膝下拜，一字一句道：
“弟子定早日归来，师父不必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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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楚清词打点好了行囊，拜别程老头后便随蒋弈沿小道下了山。
她本想当天去当天回，蒋弈却担心程老头临时反悔，硬将行程提前了两天。路上楚清词提起时，他答得理所当然：
“我好容易才把老头忽悠住，当然得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快跑。你要是不想去理内门那堆破事，咱就去山脚下的镇子里住几日，如何？”
楚清词拨弄着头上斗笠的边檐，眸光微闪，轻叹一声，徐徐摇首：
“还是算了，师父也说了，尽量不要离山。况且诸事繁多，早解决早利索。”
拭剑峰环境恶劣，小蓉儿被废弃修为打发去做苦力，定是饱尝苦果。她早到一步，小蓉儿或许能更早一些洗清冤屈。
蒋弈心下了然，识趣地不再进行方才的话题。他一面走一面挥动手中木枪，打落道旁树木隐匿在叶片中的浆果，仰首用口接了，囫囵地吞下。
楚清词见了笑他：“食不知味，有什么好吃的。”
蒋弈挑眉，跳起来从枝头摘下几颗果子，捻起一个举到楚清词面前：
“此乃本门特产，吃三个就顶一顿饭，是炼体的好材料。可缺点呢就是酸涩至极，绝不能细嚼，你尝一个？”
楚清词望他一眼，眼神透露着狐疑。蒋弈这厮整天满嘴跑火车，关键说出的谎还无比自然，时常教她两难。
思量片刻，她从蒋弈手心掂起一个极小的果实，拉下斗笠上的白纱，将果子送入口中，试探着咀嚼。
意料之中的酸涩并没有在舌尖迸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甘甜。
楚清词撩开眼前围纱，眼中刻着四个大字“不出所料”。
“运气不错啊。”蒋弈笑着将手中余下的果子吞入喉中，声音含糊，“就那一颗甜的，应该是没熟。”
楚清词懒得与他抬杠，摘下斗笠理了理凌乱的发丝，随口问道：
“说起来，你天姿极佳，单凭炼体就能达如此境地，为何不拜入内门？”
“因为我天生伪灵根，别说修内功，能长到这么大都是奇迹。”
蒋弈故作无奈地摊手，“再说了，我这样的人，进了内门就是个行走的炉鼎，那些公子小姐不得生吞了我。”
楚清词恍然颔首。蒋弈这种炼体的奇材，的确是内功弟子采阳补阴或采阳补阳的好材料，难怪程老头素日里不愿他去内门，连送饭都是亲力亲为。
“那你这趟岂不是很危险，连枪都换成木削的了。”
“我有什么办法，爬山把银枪折了，只能拿这个替代喽。”
蒋弈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转头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勾楚清词的肩膀：
“要是我真被哪厢小姐看上了，可就指望你替我赎身了。不过说实话，你这一身可真够惹眼的，谁见了不得称声‘陆小公子’。有没有可能，你比我更危险？”
虽说已经下定了决心，楚清词依然不想太引人注目，于是刻意换下了平日的衣裳，改穿了一身碧色劲装，裹胸束发，腰别一柄长剑，又用斗笠遮掩了半张面孔，只露出下颌优美流畅的曲线，引人浮想联翩。
她本就有些宽肩窄腰，这副打扮更是完美掩去了原本的女性特征。旁人纵然仔细分别，大抵也会觉得这是哪家清秀的小公子。
楚清词把斗笠扣回发顶，满不在乎地勾了勾唇角：
“若当真如此，我就拉着你一起许配人家，权当你是个赠品。”
“那不成，没有买东西还赠店主的。”
“……”
楚清词犟不过他，果断上手。蒋弈抱着木枪连蹦带跳地四处躲避，二人笑闹追逐的声音回荡在曲折的山道上，渐渐消融在清晨的薄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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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攀上树梢，明媚的阳光洒在楚清词面庞上，为她将眼中景色镀上了一层光晕，恍惚不真切。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蒋弈回眸一望，抬手将她斗笠上的白纱放下。纱帘遮盖下，他的神情有些晦涩不明。
“过了这个牌坊，就是内门了。”他抬手遥遥一指。
楚清词顺着蒋弈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琉璃牌楼高耸于前，刹尖直冲云霄，龙凤飞檐，砖壁上有辟圆券门三，壁下为白玉石须弥座。
其两端立柱用金粉诗曰：“人间岁月閒中过，世上功名梦里哗。莫向风尘叹憔悴，古来豪杰尽烟霞。”匾额以朱砂书四字：“云中客来”。琉璃瓦在日光照耀下流光涣彩，暗金浮动，尽显玄门威严。
牌楼下摆着张桃木桌，桌后有两位剑宗打扮的女弟子，一坐一立。
坐着的那位瞧上去年长些，正一手撑着脸，一手从桌上果盘里抓起一只熟烂的蜜桃大口咀嚼，神情颇为不耐；
另外一位弟子则手持佩剑，规规矩矩立在牌楼下，站姿比训练时都板正。
楚清词打量着后者的样貌，思量须臾后，恍然忆起这是陆星辞去世前在他身旁伺候的那名小师妹。
行至牌楼前，蒋弈从怀中掏出临行前程老头给的通行凭证递给坐在桌前的弟子。
按理来说，既是同一派内，相互往来的文书凭证不过是走个过场，没人会刻意刁难。而这回却十分古怪：
那名弟子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蒋弈递过的凭证，勾唇冷笑一声，又把头偏回去，冲眼前二人扬了扬手。
蒋弈与楚清词对视一眼，不知所以然。蒋弈觉得这大抵是允许通过的意思，正欲近前，却被一枚桃核狠狠砸中了膝盖。
果核显然是掺了内力掷出的，蒋弈猝不及防挨了这下，疼得呲牙咧嘴，若非楚清词眼疾手快搀往了他，怕是要直接摔在地上。
蒋弈半跪在地上揉着膝盖低声咒骂，楚清词见状顿时心头火起。
她上前一步挡在蒋弈面前，正要出声质问，话语却被一道极度不耐的声音截住了。
“让你们滚蛋，眼睛瞎了看不懂么？”
年长弟子双眉倒竖，满面嫌恶地瞪着楚清词，一口唾沫啐到她脚边，语气不屑。
楚清词平生最厌恶旁人在她面前摆架子，闻言怒火中烧：
“看不懂，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那弟子翻了个白眼，又抓起一个桃子放入口中，鄙夷道：
“我和外门跑过来的废物无话可说。”
楚清词被噎了一下，很想捡着脏话骂回去，可惜她从小家教良好，素质有待降低。好在，缓过来的蒋弈及时接过了骂街的重任。
“巧了，小爷我居高望远，看不见脚底下有一只无主的贱狗。”
他咬牙挤出这尖酸的话，转而将目光投向一旁手足无措的小师妹：
“我和贵门养的狗无话可说，找个会说人话的来！”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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