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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远亲不如近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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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西南,天波城外。
赤金色的霞光披满天际,色彩很是绮丽,如果是在平时,镜秋会觉得有点像是山门某位师姐的裙摆。
但是现在她没有心思欣赏这片云霞,只想赶快进城。
但是守城的门人仔细看了看她面相,觉得是外来人口,坚持要她交出路引。
镜秋过去一年里都在山里修行,哪里有什么路引?后面排队的人见她抬起手在虚空里摸了半天,都露出几分古怪。然而他们这些普通人却不知道,这是修士们常用的一种储物方法,而法门就在手心。
她隔过一堆金叶子碰到一块刻着龙纹的玉碟,犹豫了一下很快松开,又抓住一块平实的木牌,然后在门卫眼前晃了又晃。
“只有这个。”
门卫接过那其貌不扬的木牌,看清楚上面“山门”两个字后,面上霎时间多了几分的肃穆和敬意。作揖恭敬地将她请入城内:“原来是山门的仙师,请仙师入内。”
这句话被很多人听见。
前面还没有走远的人们忍不住回过头看去,后面排成长龙的人也不可思议地盯着少女。
山门是什么地方?大陆两帝国苍流、朱浮境内,共有大大小小数个宗门。苍流最有名的修行宗门为山门和桂宫,而朱浮以钟苑和松塔为首。四个大宗门的入学门槛也非常高,哪怕是皇帝也没有权力过问,每年还要给宗门拨大量的经费供奉,但是从来没有人有过异议。
这名背着伞的少女竟然是山门的一名弟子。
……
……
高高压起的十摞竹屉里喷出蒸腾的吐息,有点像是皇宫里的玉佛塔,笼罩在香鼎升起的胧胧白雾中。
只是这温热的雾气散发出的香味并不是高雅的檀香,而是诱人的食物芬芳。
摊子上摆着的四五张红木桌子坐着人,有的人穿着青白两色服饰,有的人着一身黑色的粗布衣。
镜秋轻轻穿过那些小桌子,目光始终紧紧盯着那些小笼屉,哪怕面色如常不说话,她的渴望也能通过眼眸流出来。
卖烧麦的老人放下擀面杖,抬手擦了把额头的汗,看见是个漂亮地似个花骨朵的小姑娘,含笑问她要买几笼。
镜秋沉默了一会儿,拿出一片金叶子搁到案板上,然后捧着一只热乎乎的笼屉离开了。
老人看见那片灿灿的金叶子,十分讶异,他卖的烧麦虽然在天波城很有名气,但一笼烧麦并不值这么多钱。
刚想要叫住那少女找补却有些迟了,周围的食客里也有些地痞流氓,若是大喊大叫起来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注意,给她造成麻烦。他谨慎地把那片金叶子藏进袖子,面容沉静地继续擀皮。
镜秋端着蒸笼环顾四周,发现每一桌差不多都坐满了人。
只有一位老者座位旁边的桌子空着。
老者穿着的素雅道衣是桂宫的服饰,而从衣上绘着的折枝桂花来看,还是地位比较高的教习先生。
镜秋向这位不知名的前辈行了一礼,施施然坐到了他们对面,然后注意到他的旁边,还坐着一名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少年神情冷漠,没有穿桂宫的弟子服,一身洁净白衣隐隐绣着枫叶纹,仅用一根青带束着黑发。
老道向她微微一笑。
那俊雅少年举目看向镜秋,只是目光落到了她背后的白伞,微有动容,想要说些什么,又碍于双方都还不算太熟悉,只是转过头低声问老道:“常洛师叔,不是她?”
常洛道人密语传音给他:“小枫啊,怎么可能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被唤为小枫的少年微微蹙眉,没有说话,只是桌底握着什么的手松开了。
镜秋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吃着烧麦,心里新鲜地想着这可比包子还要好吃。
等早饭快要毕了,她抬头一看那些不知不觉已经走光了的桌位,还有逆着光不知道在摊前站了多久的陌生人,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而常洛道人和小枫看她的眼神,也很是古怪,像是在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在等一个人,”镜秋把碗向前一推,回答了他们的疑问,然后看向外面的那个人,摇摇头,“不是他。”
然后她歪着头,自顾自手肘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指指着他那人,对常洛道人他们道:“这是前辈你们认识的熟人吗?”
常洛道人摇摇苦笑:“小姑娘,我可不认识他。”
那人听到后,冷笑一声,道:“可我们等的是你,李常洛。”
常洛道人紧紧盯着那来人,笑道:“这就等不及了?”
“既然不远千里来了,不打算尝尝天波城独有的烧麦。”他抓起一根竹筷,扔了过去。
看似随意地一扔,实则包含着一抹凌冽的枪意,筷头就是枪头,笔直地刺向了那人。
那人身子微微一动,手里握着的长刀向上举起挥动,奋力格挡住那根力道霸道无比的竹筷,竟然冒出了细汗。
竹筷不是长刀那样的杀人道具,自然坚持不了多久。
时不时地啪啪的爆裂声音,是竹子在刀面上节节破开花。
而在那杀手挥刀与竹筷相抵的时候,常洛道人转过来,招手对镜秋说道: “小姑娘,来来来。”
镜秋盯着招着的那只手,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京都里贵妇们最喜欢溜着的小宠物。
于是她没有动,也让常洛道人抬着的手停在半空,好生尴尬。但话还是要说下去的。
“虽然不知道你在等的是谁,但这是我们桂宫和阴烛宗的一起恩怨,你若是能走,现在走也不迟。”
刚说完这句话,他倏然间猛地咳嗽起来,几滴鲜血从他唇角边落下。
镜秋自然听出了这位老前辈语中的善意,但是她也察觉到,这位中玄境的前辈受了不轻的伤。那名阴烛宗的弟子散发着和她近似的下玄境气息,不然常洛道人挥手间就可以将他化为灰烬,怎会费这点功夫拖住他?
同时这句话也是在对那名阴烛宗弟子说的,这不是我们桂宫的人,你还是放她走吧。
然而从街道的另一头又出现了一个人,踩着太阳下的影子走了过来。
同样提着刀,戴着斗笠,一身黑衣。
在镜秋和这位老前辈说话的功夫,他就横刀而高速跃起,挥下。落下的刀光如一片大雪花,在顷刻间逼向了那个和常洛道人一起的少女。
这个时候身负重伤的常洛道人已经不能出任何招式,而这名不幸又柔弱的花季少女的首级,很快就会像带露的蔷薇花苞般被这把刀剪下。
然而那雪花般的刀光被拦下了。
铛!
枫纹绣衣的少年向前平举着一把很长的银弓,眼神干净而带着寒意,正对着那退至同伴身边的杀手,长身玉立如树。
在刀锋要落下的时候,镜秋看见这少年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拿起长弓高举,架在了她和常洛道人的上方。
纤细的银弓没有断成两截,那把杀人刀反而有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并立而与他们对峙的阴烛宗弟子们,黑靴前落着一层竹花碎屑,长刀仍然握在手里。
常洛道人望着他冷峻的那张脸,无奈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急,我都放了烟花了,等人来了一起上不是更好?”
小枫凝神盯着前面的敌人,淡淡道:“要是这边有桂宫的弟子,他们知道是您放的求救信,早就过会过来相助……”
先来的那名阴烛宗弟子冷笑道:“李常洛,事到如今,连你的的弟子都知道,没有人能来救你了……”
话说到一半,忽然间他感觉对面的那个年轻人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
“我并不是他的弟子。”小枫淡淡道。
“……”
这话听起来有点直白地刺人,然而常洛道人倒是没有生气,反而微笑道:“没错,小枫他是我的小师侄。”
他把玩着手里的一块晶石,反复抛起来又接住,语气有点无赖:“你们不就是想要这个?”
那两名阴烛宗弟子眼睛一亮,亮光不仅来自于晶石的闪烁,而且来自于眼底最深的贪婪。
“但我就是不给,你们又能怎么样?比如,我现在就把它捏碎……”
他们眼里的光,又因为这两句话而霎时变成狂暴而带着杀意的怒火。
“不要忘了,李常洛,我们有两个人,”一名阴烛宗弟子说道,“杀人和夺宝,同时做并不起冲突。”
常洛道人沉默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只见镜秋倏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道:“既然这样,就没有不公平。”
她穿着罩白纱的淡蓝的三裥裙,裙摆下步履生风,轻踏一步,来到小枫的身侧,然后伸手往另一只举着的长袖口里一探,再一拉,旋即抽出一把藏在袖子里的晶蓝长剑。
剑尖破开空气划出,直指面前的敌人。
“你是……”常洛道人有些难以置信,居然真的会有弟子赶来救他们。
小枫扫了一眼身边的少女,确定了什么,忽然道:“你不是桂宫里的新弟子。”
“但我是山门的弟子,山门和桂宫算的上是邻居,”镜秋认真道,“昨天夜里看见这边有桂宫的求助烟花,想了想就进城看看有什么事。”
“他们两个人,我们也两个人,二对二,不算亏。”
所以说远亲不如近邻。
常洛道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而那两名阴烛宗弟子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在开打之前,我还有件事要问问你,”她轻声说着,然后看了小枫一眼,垂了垂眸,盯着手里的剑,“杀人,很难吗?”
这句话对于那两个为了秘宝而杀人无数阴烛宗的弟子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但是对于枫来说,是个值得沉默的话题。同样在桂宫修行,他也从未亲自动手杀人。今年跟随师叔去山林里修行,一路上只遇到一个大敌,最后因为境界差距太大,还是常洛道人出手对敌,然后就有了现在他出手的机会。
“不知道。”他淡淡回答。
两个从未杀过人的少女少年,各自拿起弓和剑,面对两个境界虽然相同,杀人经验要比他们丰富的杀手,怎么看胜算都很小。
但他们都是大宗门的弟子,从功法和招式来说,要胜过这些人,信心也来源于此。
镜秋了然般地“哦”了一声,视线从少年冷淡的侧脸转移回前方。
现在还剩下一个问题,一共有两个对手,他们要怎么分?
镜秋不想问出“男左女右好吗”这样的白痴问题,但总得解决这个严肃的现实问题。
她提出一个很不切实际又看似很可笑的建议:“猜拳会吗?输的人打那个后来的?”
按照常理,没有人会同意她这样的无聊建议,修士们只会直接开打。
但枫沉默了一下,还是回答道:“……会。”
于是两个人在常洛道人无语地抬头看天,两名阴烛宗弟子也弄不懂他们在搞什么的情况下,开始了可笑又认真的猜拳。
“石头……”
“剪刀……”
“布……”
在这剑拔弩张,危机四伏的紧张环境里,温和的声音和清冷的声音同时响起,简直就是把那两个随时都可能动手的杀手不放在眼里。
那两名阴烛宗的弟子对视一眼,像是确定了什么,一人猛地将刀横插向地面,顿时出现了一道弧形的裂痕包围住三人,而火光也霎时间从缝隙中喷发出。
那燎天的火焰无比炽热,而且颜色并非是寻常的红色,而是青蓝的狂暴毒火,将周围的桌椅瞬间烧成了一堆黑灰。
这正是阴烛宗的一门功法,可以利用天地灵气为燃料升起毒火。而毒火最为攻心,一点儿火星沾到身上,就会立刻形成如蛇般的火线直钻心脏。
而就在此时,两个大龄儿童的猜拳游戏也结束了。
镜秋出了剪刀。
小枫出了布。
镜秋看着自己的剪刀,不自觉微微翘起了嘴角。然而一抬头,对着那燎天的火势,她的嘴角又倏然落了下去。
她从未与阴烛宗的人交过手,宗门里切磋也只是点到为止,此时见到这般汹涌的攻势,也是不禁绷紧了心弦。握剑的手微微发冷,不知是剑的寒冷,还是自身内部的寒意。
她手里的这把剑是家中兄长所给的,名为荧惑。剑里透着霜寒之意,据说不惧地火与日火,阴烛宗的毒火自然也不在话下,但是以她的境界还是太低,无法发挥出这把剑全部的力量破开火焰。
坐在后面的常洛道人看着这片大火,眼里满是不屑:“生活在阴沟的老鼠,也就只会玩这点阴招。”
那两名阴烛宗的弟子也在看着他们烧出的火,只要他们还在,毒火就不会熄灭。那少年和少女也许有机会能从火里逃出来,但就算逃出来,也只能自己活下。
根据来之前他们得到的情报,常洛道人的伤势太重,只能在这片毒火里受尽折磨而死。所以他们静静等着他被烧死,也等着那少年和少女出来对战。
小枫听着师叔的咒骂,没有作声,而是左手将弓弯起,在镜秋的诧异注视下,右手手指捏住弓弦向后拉伸。
没有箭如何能射?
小枫平静地望着那片火光,捏着弓弦的白皙两指渐渐生出一道寒气,而寒冷不断凝结空气中的水珠,竟然形成了一支冷意飕飕的冰凌。
冰凌之箭嗖地离弦而去,在火焰上空又啪地一声碎开,无数冰屑旋转着坠落,没入那熊熊的毒火。
小枫射出的这一箭,似乎是在做无用之功,但那些冰屑要被火舌吞没的一瞬间,突然间拔地而起生出五六根半丈高的冰柱,连成了数尺宽的墙壁,将火苗生生地踩压下去!
镜秋有些惊讶,这名桂宫的少年和她同为下玄境,此时表现出来的实力却接近了下玄境的中期。
然后他淡淡看了镜秋一眼。
镜秋看懂了他的意思,在对方快速动身腾空而起时,也紧跟着一个跃起,翻过了那道冰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