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二月竹

2、002

　　【002】
　　新世纪曙光医院，副院长办公室。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在熟练替纪童处理大腿上的伤口。
　　冷白色的光照在纪童双腿，成片成片的紫青色，他双腿纤长，病床又是单人1.2米的小床，尽管上半身靠着床头，腿也伸到了床的尾巴，紫青色从上至下蔓延一片，姹紫嫣红地挤着，光看就触目惊心。

　　褪掉衣裤，纪童才看到手和腿上的淤青，难怪疼得要命。
　　刚完全是拼着不想在陆扬面前丢脸的自尊心，否则早疼死了。
　　纪童手心刚上过药，他举着双手轻轻吹着，他看过科普，受伤这样吹能减少疼痛。

　　纪童吹着手心，嘴巴也没闲着，“宋明杰是没进化完全的原始动物！腌臜孑孓！迟早阳痿！还有唐继宽，助纣为虐甘做走狗，不！狗很可爱，唐继宽不配当狗！他是蟑螂，蛆虫，垃圾！”
　　骂骂咧咧好一会儿，纪童觉得一个人骂没意思，他抖了下右腿，“老沈你怎么不一起骂这俩傻逼！”

　　纪童和沈清池是发小，沈清池比他大三岁，向来纪童骂谁，沈清池一定跟着骂。
　　刚上的药水跟着纪童的抖腿，滑了一滴落到沈清池指尖，他拿过毛巾，一根一根擦完，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边眼镜，“所以你在高速公路上跳车了？”
　　“不然还等宋明杰亲上啊？”纪童有理有据，“那傻逼和我差不多高，但是比我壮，我打不过。”

　　“很危险，下次别冲动。”纪童泪痣旁有点红，沈清池伸手过去，“你这次是运气好，没伤到骨头。”
　　“再危险都比被男人强吻好，恶心死了！”纪童回想起宋明杰靠近的画面，马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晦气！”
　　手戛然停住，沈清池不动声色收回，转身拉过椅子坐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给郝仁杰打个电话？”
　　郝仁杰是纪童另一个铁杆，去年警校毕业，现在是名警察。

　　“不打了，反正我和三禾的合同快到期了，再等几个月不续约就行。”上过药，纪童没那么疼了，肚子也开始饿了，他咧嘴说，“不说了，你这儿有吃的没？饿了。”
　　沈清池想了想，“有几盒泡面。”
　　“算了，我还是点外卖吧。”纪童抓过手机点开外卖软件，“你吃什么？”
　　沈清池摇头，“待会儿有手术。”

　　纪童知道沈清池做手术前不吃东西，就自己点了一杯热牛奶，一颗白水煮蛋，一碗牛肉粥，一个苹果。
　　点完他就要下床，沈清池奇道：“才六点，不睡会儿？”
　　纪童打了个哈欠，“九点还有工作，不睡了。对了，我上次落这儿的衣服在哪儿？”
　　沈清池下巴努向左边，“衣柜，你干脆搬到我办公室住得了，全是你东西。”

　　“来你家医院方便嘛，去其他医院，隔天就要传出些乱七八糟的假新闻。”纪童下床，他上身是白背心，下身仅剩条内裤，两条大长腿又直又细，在灯光下白得反光，趿拉着拖鞋走向衣柜，“有袜子吗？冷死了。”
　　沈清池看着光裸的双腿，愣了愣，挪开视线说：“最下面抽屉。”
　　没有回应，下一秒，身后响起拍照的声响，沈清池忍了忍才问：“换好没？在做什么？”

　　“还没换，在留证据！”
　　纪童对着他大腿上的伤口，拍下超高清特写。
　　他演过一部挂羊头卖狗肉的律师偶像剧，虽然剧情悬浮，他还是从中学到了一点知识，性骚扰案件本身就极难判定，更别说男性对男性，无凭无据，光靠他单方面的指认，告宋明杰性骚扰毫无胜算，加上还是他自己跳的车，宋明杰甚至可以颠倒黑白。
　　不过告不了归告不了，证据一定得留着！万一以后就派上用场了。
　　纪童拍完抬头，“噢，以防万一，再开张病情诊断给我，双管齐下！”

　　沈清池眉头微皱，“要不合约结束前，我陪你工作。”
　　“不用。”纪童提起裤子，拉上了拉链，“我自己能处理。”
　　沈清池嘴唇正要动，就被纪童打断了，“好饿，外卖快到！”

　　余下的话，沈清池默默咽了回去。

　　*
　　纪童换完衣服没多会儿，外卖到了。
　　担心高峰期堵车，纪童飞速吃完早餐，沈清池也要准备手术了，他就打了声招呼，戴上口罩离开了曙光医院。
　　结果刚叫到车，纪童接到了行程取消的电话。

　　“童哥您别问我。”小助理声音支支吾吾，“具体我不清楚，就是让我通知你不用去了。”
　　纪童不笨，马上反应过来了，取消工作的不是甲方，是他的经纪公司三禾娱乐，也就是，宋明杰。
　　纪童立即打唐继宽电话，意外又不意外，关机了。
　　司机等半天，不见纪童上车，催促道：“您还走不走啊？”
　　纪童收起手机，调整了一下口罩，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走！不过换个地方。”

　　一小时后，纪童到了三禾娱乐，宋明杰和唐继宽双双不在。
　　纪童憋着火，宋明杰太不要脸了，骚扰失败就拿工作报复他，下贱！

　　小助理瞥到纪童眼角有擦伤，默默低下了头。
　　他昨天请假，半夜接到唐继宽电话，通知他今天开始去跟另一个艺人。
　　他当时已经感到不对劲，现在看到纪童，他彻底明白了。
　　他天天跟着纪童，是知道宋明杰想潜规则纪童。
　　昨晚，纪童必然是再次拒绝宋明杰，得罪人了。

　　小助理头低得更低了，他不想调走，他跟过这么多艺人，纪童最好跟。
　　不会随时随地让他跑这跑那，不会对他大呼小叫，不会松个鞋带也要等他来系，不会喝个水，也要他跑来拧开瓶盖。
　　但尽管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不敢拒绝人事调动，这是宋明杰给纪童的下马威，他要拒绝，马上就会被开。

　　小助理小声告诉了纪童临时调动的事，纪童磨着牙扭身要走，无意瞥见小助理肩膀都在发抖，他拍拍小助理的肩，“和你无关，别有压力，好好工作吧！”
　　小助理鼻子有点酸，更不舍得纪童了，他搓搓鼻子抬头，只看到了纪童的背影。

　　纪童要去顶楼，顶楼是总经理办公室，刚要按楼层，纪童突然停住了。
　　乌黑的眼眸微微闪烁。
　　总经理和宋明杰不对付，两人在公司各自拉帮结派，但宋明杰背景深，总经理面上还是很给宋明杰面子，三禾是娱乐圈三大巨头之一，旗下艺人众多，他一个过气艺人，总经理并不会为他得罪宋明杰，顶多给一个不痛不痒的敷衍。

　　纪童冷静下来，决定先回家，明早他要客串一部台庆片，是电视台副台长亲自邀请他客串，有本事宋明杰把手伸到电视台！
　　改摁一楼，电梯门刚要合上，急促的脚步声跑近，纪童帮忙按了开门键。
　　几秒后，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五官十分精致，肌肤粉嫩泛着水光，像刚长成的水蜜桃一样。
　　“怎么是你啊童哥。”男人看到纪童，露出惊讶，“你今天不是有品牌活动？”

　　纪童本来不打算搭理男人。
　　这个男人叫徐朝阳，比他大几个月，出道打的是“小纪童”的名号，一定要喊他哥。
　　两人目前的路线高度重合，徐朝阳的经纪人暗地抢过纪童好几次资源，纪童都知道，只是对方没抢过，两人也没什么交集，见不上面，纪童就没当回事。
　　不过今天，大家都是在娱乐圈混多年的老狐狸，在他面前玩什么聊斋。

　　纪童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有品牌活动？”
　　自从被同行盯着行程表抢过资源，纪童的工作室就没再放过行程表。
　　知道他行程的，除了唐继宽，只有他和小助理。
　　小助理不会说，只剩唐继宽。
　　唐继宽为什么告诉徐朝阳，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把他的资源给了徐朝阳。
　　刚徐朝阳就是看到他，特意追来炫耀。

　　徐朝阳慌乱了一会儿，马上红着脸辩解，“童哥你别误会，是唐哥要我过去，我都好奇怪——”
　　叮。
　　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纪童戴上墨镜，潇洒挥手，“第一次参加一线品牌活动，好好表现啊。”
　　徐朝阳没出来，电梯门缓缓合上，他死死盯着纪童的背影，捏得指甲狠狠掐入了掌心。
　　得罪了宋明杰，他倒要看看，纪童还能嚣张多久！

　　*
　　纪童的房子在老小区，一套一百来平的三室两厅步梯房，环境是旧了点，但地理位置无比优越，出门走几步就是首都中心。
　　买下这套房子，还是因为纪童父亲不同意他做明星，两人见面就要吵架，他迫切需要搬出家，赚到第一笔钱就直接全款买了房。
　　那时房价还未飞涨，纪童意外理财成功，到现在房价翻了十几倍，但纪童也没想卖，房子他住得特别舒服，还关联首都第一的小学、中学，继续放，还能涨！

　　纪童住3楼，不高不矮的位置，阳台挨着棵将近10米的红梅树，到腊月，幽淡的梅香会飘进屋子。
　　楼下就几个人，都是老人，纪童干脆取下了口罩，反正都不认识他。
　　走进居民楼，纪童双腿还在抽痛，爬楼得抓着栏杆一台阶一台阶挪。
　　也只有这时候，纪童会冒出再买套电梯房的念头。

　　花费比平时多一半的时间爬到3楼，纪童喘了几口气，颤悠悠伸拇指解密码锁进了屋。
　　房子虽老，前年翻修过却相当新，而且纪童忙里抽闲，全程监督了装修。
　　房子是家，必须得装成他最满意、最喜欢、最舒服的样子！

　　纪童喜欢木头，满屋通铺木地板，米黄色的墙布，清一色樱桃木家具，没做吊顶，客厅主灯是定制的樱桃木电扇灯，下方铺着毛茸茸的米色羊毛地毯，没要茶几，摆着一辆樱桃木两层活动小推车，第一层摊着剧本，第二层塞满了营养保健品。
　　阳台没封窗，用樱桃木推拉门和客厅隔开。
　　此时木门关着，两大块落地海棠玻璃透出交错的亮光，还有阳台上一长排绿植的剪影。

　　十一月份，供暖已经开了，进屋立即驱散了凉气，暖洋洋的，地板踩着都在发烫，纪童边脱外套边脚跟蹭掉鞋，光脚进屋。
　　太久没能好好睡一觉，纪童直奔卧室，调了下午六点的闹钟，上床秒睡着了。

　　纪童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儿在车上，一会儿在颁奖台上，一会儿在被宋明杰骚扰，一会儿在和陆扬吵架。
　　当他要和陆扬吵出结果时，一声激昂，夹杂着闪电雷鸣的钢琴曲打断了他们。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纪童掀开眼皮，涣散的瞳孔盯着天花板。
　　疑惑半晌，纪童才清醒，哦，没在片场，在家，该点晚饭了。

　　纪童一如既往点得清淡，一份低盐牛肉汤，一份清炒时蔬，一碗五谷杂粮饭。
　　只要不需要赶工作，纪童吃饭都是细嚼慢咽。
　　他泡了杯薏米茶，慢吞吞嚼着饭，左手翻着微博，热搜第五是金星奖提名。

　　纪童点进去直奔最佳男演员名单，瞥到陆扬两个字，他哼哼两声，快速往下划，粗粗扫了圈名单，划到了评论区。
　　热评第一是——
　　【纪童今天退圈了么：哈哈哈，陆扬提名了，纪童这次又要陪跑咯！笑死。】

　　有点黑粉没什么，心塞的是这条评论点赞12万。
　　12万！
　　这什么数据？12万网友不好看他！12万网友看好陆扬！
　　就没人看好他吗？
　　纪童咬着筷头，手指飞扬往下翻。
　　倒也有人看好他，他的粉丝……

　　前排评论区完全成为了他的粉丝，陆扬粉丝的战场。
　　【小仙女要加油鸭：纪童出道还知道演点复杂的角色，后面只敢接大同小异的高智商学霸，永远待在舒适区，演技能突破才怪。】
　　【童童的宝贝粉：陆扬演技有很好吗？演什么都一张面瘫脸。】
　　【全宇宙最好的你：演高冷不叫面瘫，再者陆扬演过小混混，毒舌律师，多疑天子，九人格杀人犯，建议评论一个演员前，先看过他的作品更有说服力。】

　　纪童滑动的手停住了。
　　噫，陆扬演过九人格杀人犯了！
　　自从被和陆扬对比以后，纪童就没看过陆扬参演的剧，陆扬入围的剧，他也仅听过名字。
　　原来陆扬已经演过这么多复杂的角色。
　　纪童有一点点羡慕，也就一点点。他其实也能演复杂角色。
　　要不是三禾推掉找他的剧本，他早演过精神分裂民国探长，自闭症杀人犯天才……
　　嘴里的蔬菜失去滋味，纪童机械嚼着，继续下翻。

　　【不红，别蹭了：笑死，陆扬这么厉害，怎么接不到戏了？天天在家抠脚，难怪要舔金星奖。】
　　【老公娶我：陆扬爱惜羽毛不接烂剧，像纪童一样无缝进组无效播烂剧，屁用！】

　　纪童咬住筷子，他有眼睛，观众能看出是烂剧，他当然也知道，只是公司给他的剧就这质量，想接外戏公司不给空出档期，久而久之，外戏也就不找他了。
　　他现在好像还真成烂剧代名词了……

　　烦死了……
　　纪童彻底没了胃口，吐出筷子头，食指飞快拉评论过一遍。

　　【胡萝卜为什么红：奖项在手，笑看疯狗。0奖项不要碰瓷即将大满贯视帝，最年轻影帝了。】
　　【我们要讲道理：谁不知道拿奖要靠人脉和后台运作，奖项不是检验演技的唯一标准哈。】
　　【我的陆扬今天营业了嘛：纪童要是没运作能提名？】

　　【好烦啊，别蹭了：谁是资源咖谁知道，纪童就一打工人可不敢比，三禾让演啥演啥，拿资源踩纪童大可不必。】
　　【天天想陆平安：好大一朵盛世白莲，纪童出道就是年代大戏，不是三禾给的资源？三禾太子说这些。】
　　【姜道理噢：比不上陆扬正剧大剧随便挑，娱乐圈帝王不是白叫的。】

　　【因为陆扬太帅啊：刚说陆扬天天抠脚，现在又资源咖，纪童粉丝统一一下话术吧，看着捉急。】
　　【因为纪童太漂亮啊：抠脚和资源咖不冲突谢谢，只想演好本子，当然只能抠脚了。】
　　【路人本人：我就一看热闹的，纪童陆扬谁拿奖不关心，但楼上两位真不是cp？期待陆扬和纪童再次合作，戏内不知道，戏外一定精彩，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陆扬太帅啊：滚！不可能！】
　　【因为纪童太漂亮啊：滚！我宝这辈子决不可能再和某人合作！】
　　【老公今天公开我身份了吗：听我一句，巨婴和咱陆哥早不是一档次了！陆哥拿的奖，纪童这辈子都拿不到，和他家捆绑是给纪童提咖了！姐妹们别中计！！！】
　　……

　　纪童猛然停住，敢情他现在都不配和陆扬相提并论了？什么叫他这辈子拿不到陆扬拿的奖？他才24，年轻又鲜活，除了最佳新人，他所有奖都还有多多机会拿！
　　以及他怎么就巨婴了？！他是世纪的纪，不是巨大的巨，是童话的童，不是童年的童！
　　不过最重点的重点是，他和陆扬不可能再合作，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绝不可能！

　　纪童马上丢开筷子，捏了捏指节，换上小号准备回复，突然他奶奶——谭爱琴女士的电话弹出来了。
　　“童童，大事不好了！”刚接听，对面就是谭爱琴鬼鬼祟祟的声音，“我偷听到你爸你妈要骗你回家相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