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夏》取也

1、第一章 遇夏

　　唐遇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7月中旬，汉城最热的时候。

　　彼时八点左右，他买了一盒口香糖，从便利店出来，雨珠正不要钱地拼命往地上砸。

　　他站在店门口遮雨棚下，撕开包装。飘溅的雨珠打在眼睫，颤了一瞬，迫使他抬起眼皮看向被雨浇透，嘴里骂骂咧咧的路人。

　　几乎没人有功夫往街边瞧，不然准能发现他那两只称得上怪异的手。

　　右小指断了一截，伤口不整齐，甚至可以说狰狞，有点像刀割，也像烫伤，或许两者都有。新肉增生的左手斑驳纵横，看起来像得了怪病，和腕上那条发旧的红绳格格不入。

　　不过本人毫不在意，随便抽了一片口香糖放嘴里咀嚼。

　　“嚯，见鬼的天气，三年没回来，汉城美女越来越多了啊。”

　　身后蹦出的人止不住雀跃，“唐哥，你瞧，说什么来什么，对面那妹子真漂亮。”

　　唐遇呛他：“八辈子没见过女人？”

　　“很久没见过女人跟喜欢看美女是两码事，说得你好像不喜欢看美女似的。”朋友送他一个白眼，“算了，我下单了，咱们只能先打车去高铁站，再转双流机场。”

　　唐遇没搭腔，因为视线顺着雨幕，停驻在人行道对面的女子身上。

　　中间车辆疾驰，车灯交错，她捏着一份透明文件袋盖在头顶，似乎又怕文件打湿，转而抱在怀里。

　　她更清瘦了。

　　“我刚刚说的就是她，怎么样，是真漂亮对吧？就是这个天气，她看上去还挺惨。”朋友伸长脖子，“我出去准像她那样，被拔毛的落汤鸡。”

　　对面没有任何可以挡雨的站台和树，雨水已经将她的帆布鞋和白裙打湿，衣裙紧贴在皮肤上。

　　她蹙眉左右张望，没有打到一辆车，看样子是想来对面躲雨。

　　唐遇很快收回目光，转身回到便利店，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伞。

　　“我去，你买伞去哪儿？”朋友扯住他衣摆，举起手机怼他眼前，“我叫的车都要到了，得赶紧飞回去，咱们只有三天假，赶明儿迟到，后果很严重。”

　　唐遇未走出两步，余光在自己丑陋的双手停顿半秒，把伞塞进他手里：“你去。”

　　“不是，哥，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送伞？你买都买了，要雪中送炭干嘛不自己去？”朋友抱着伞不解，“难不成对美女社恐啊。”

　　唐遇：“别废话。”
　　让他赶紧。
　　这样一场雨，回去多半也难受。

　　朋友听出他是真的不耐烦，也是真的急，不再磨蹭，抓着伞刚往对面冲出一步，又被人抓住衣服拽了回去。

　　“不用了。”

　　朋友：“？”
　　搞什么飞机？

　　马路对面，女子头顶已经多了一把黑伞，她抬头看到对方，面露惊讶。

　　年轻男子回以微笑。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他拿出纸巾给她擦去脸上的水珠，随后动作亲昵地揽住她的肩，伞面朝她倾斜，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路口。

　　“人家名花有主了啊，唐哥，看来你没机会了。”朋友挠了挠头，“不过我怎么觉得他俩有点眼熟。”

　　唐遇眼里的光黯淡下去，望向雨幕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夏夜的雨，真的躁人，每一颗珠子直往人心上砸，砸出血洞才肯罢休。

　　“车来了，快走吧。”
　　朋友看他坐上后座一言不发，试图找话题：“你这次回来，见到你姥姥了吗？”

　　“没。”

　　朋友：“唉，生离死别，世事无常，你别太难过。”

　　“她去世十年了。”旁边的人平静道。

　　朋友愣了愣：“十年？”

　　“你撒谎？”他反应过来难以置信，“你居然会以这种理由请假？你确定你是唐遇本人？上面的人知不知道你撒谎，你这是在作死啊？”

　　唐遇：“他们不傻。”

　　“也对，家底都摸得一清二楚，他们应该是故意放你走的，无非早罚晚罚的区别。”朋友揶揄，“那你回来到底干嘛的？总不会是见心上人的吧？”

　　他自言自语摇头：“不对，换作谁都有可能，我相信你是绝对不可能。”

　　唐遇未回他，指腹轻捻着腕上红绳，偏头看向窗外。

　　水珠顺着车窗一颗挤一颗地往下滑落，模糊了窗外逝去的高楼，人流，霓虹灯。

　　陷在大雨里的人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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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夏今天加班两个小时，出来时雨不算大。

　　她本以为能撑到去往附近的公交站，没想到这雨丝毫不给情面。

　　只在微信上给李延周提了嘴可能会加班，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现在附近给她送伞。

　　李延周是她交往一年的男友，和她在同一个行业，有共同话题，长相出众，能力优越。

　　几乎在公布恋情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不适合。

　　据说是李延周学生时代起就很花，身边异性不断，而且还当过一段时间的混混。

　　可直到后来，为了她，李延周拒绝了所有示好的异性，轻挑浪荡的公子哥，摇身一变成了人人夸赞的业内绝缘绅士。

　　大家又一致认为，他们很般配，可以一直走下去。

　　可她注定是要辜负他的，她想。

　　知夏在他手指无意贴到自己脸的那一刻，不自在地侧头抹了抹头发，余光瞥见马路对面两抹身影。

　　其中一抹莫名有些眼熟。

　　不知为何，她的眼皮突然抽了一下，心中泛起躁乱。

　　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随着雨幕消逝在这座城市，再也抓不住。

　　可是雨越来越大，她还没能看清那人的样子，李延周已经揽过她的肩，开车送她回去。

　　在临近小区门口时，知夏最后还是对李延周提出了分手。

　　他当初追了她足足一年，买早餐，介绍资源，接她上下班，给她买药……所以在他表白时，她才肯尝试着，答应跟他试试。

　　李延周没想到他的试用期如此短暂。

　　短暂沉默后，他靠着墙，点燃一根烟夹在指间：“不能延长试用期吗，知夏？”

　　知夏也挺愧疚：“其实是我的问题，我想了很久，很抱歉还是无法对你动心，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李延周。”

　　她不得不承认，他的眉眼，和那个人有些相像，是她当初同意交往的最大原因。

　　可是他们性格不像，习惯不像，说话做事的风格不像，从来就是两个人。

　　她无法自欺欺人。
　　时隔八年，她的目光里依旧刻着唐遇的影子。

　　可李延周说，纵使别人好千百倍，她们也不是你。

　　知夏：“你拥有一切优秀的特质，和你结婚生子，大概能长久幸福地过一辈子，在这个人人不得不现实的年代，很多人一定会选择现在的你，如果换做是很多年前的我，可能也会这样选。”

　　那为什么还是没可能呢？
　　大概是人的一生，在恰当正好的年纪，只会遇见一个少年，只此一个夏天。

　　“李延周，不得不说，你和他真的很像，可你不是他。”

　　李延周扯唇，笑容艰涩到难以维持，明明温柔脸，却是屠刀心。
　　相像不是原罪，而是他并非那个人。

　　他可以为了她从北城连夜飞到汉城，只为能在日出前给她买到，她曾说过的北城最好吃的一家锅包肉。
　　可以在雅安高速车辆被困在积雪最厚的路段里时，把所有保暖装备留给在车上的她，他独自忍受零下气温徒步寻外援。
　　也可以因讨欢心而撒谎的一句喜欢她煲的鱼汤，在她面前，吃完了整整一盆他曾经最讨厌，会过敏甚至致命的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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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夏，我是很喜欢你，但我绝不可能做别人的替身，这是我李延周最后的骄傲。”他将她抵在墙上，猩红的烟灰烫伤了她白皙的胳膊，“不得不说，你够狠。”

　　李延周抽身离去。

　　知夏摸着胳膊，为从未见过这样凶的他而愣神。

　　这一晚他们彻底分手了。

　　也是这晚，淋雨后的知夏夜里发起了高烧，半梦半醒间，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

　　燥热的风拂过汉城一中。
　　他们在盛夏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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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篇幅不长，慢慢存稿，会修，尽量写完，同样不会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