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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严父 ...

  •   爸爸对晚辈恋爱的敏感挑剔简直到了过分的地步,就连对不是自己子女的人,他也会多管闲事。
      要说多管闲事其实是有些冤枉了他,他并不会真的在明面上说什么做什么,但摔脸色给你看,语气别别扭扭的,也让人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是什么意思。林西子的师大附中有一位新分来的语文老师,之前在师大中文系是林西子爸爸的学生。长年的惯性导致他在已经工作之后,但凡是和女朋友在一起,远远地在路上看见林教授的时候,也吓得要么马上同女朋友保持距离,要么干脆绕道而行。
      这种状况有好几次被同爸爸在一起的林西子看见,不由觉得又是尴尬又是义愤填膺。她真的很不能理解,爸爸是搞文学的,专攻的还是戏剧文学研究,怎么会对男女情事这么保守?这样的人,她简直怀疑他会在课堂上对莎士比亚大批特批,因为这死老头子,竟然把一段生死恋情写在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身上!
      林教授会不会很失态地顿足怒骂罗密欧与朱丽叶死得活该呢?

      林西子实在太为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难为情了,他是那么的难以相与,为一切确凿发生的或者莫须有的事情。她最最不能忍耐的是爸爸每当接到同学给她打来的电话时那种泾渭分明的态度。一旦听见是女生,他就声音和蔼表情慈爱,热情地先和对方聊上几句才叫林西子来接电话。
      而如果对方是男生,他就会沉着声音语气粗暴地简单说一声“等一下”,或者连这短短的三个字都省了,很不礼貌地全无答复,直接恶声恶气地叫林西子来,然后也不会走开,就一直守在旁边监听,鼻孔张开怒意熏然地翕动,定要保证这通电话绝没有任何可疑内容才肯善罢甘休。

      这样的一个父亲,林西子的同学自然都了解,所以男同学打电话来的时候,都会毕恭毕敬向叔叔问好。俞乐怀当然也了解,他甚至还利用这件事情,狠狠地捉弄了林西子一次。

      那是初二那年一个周六的中午,林西子的父母都有午睡的习惯,家里静静的,只有她还醒着在看书。看着看着,忽然听见外面有男生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而那个声音正是俞乐怀的。
      一点儿也没有夸张,她当时真是吓得腿都软了,赶紧跑到客厅去打开窗户,看见俞乐怀就在她家楼下,扶着一辆自行车,腆着脸一副嘻笑无赖的样子。

      林西子生怕父母被惊醒,当然,他们不太可能没有已经被惊醒。她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问他:“喊什么喊?你有什么事啊!”
      俞乐怀丝毫不以为忤,吊儿郎当地说:“我渴了,给我瓶水喝!”
      林西子觉得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你家才离这儿多远啊,干嘛不回家喝?”
      俞乐怀振振有词:“我爸妈不在家,我没带钥匙,进不去门,你快给我瓶水喝!”
      林西子百般无奈,为了息事宁人,只好拿了瓶矿泉水扔下去,让他拿了赶紧走人。

      打发了俞乐怀,林西子转过身,迎面就看见爸爸已经披了衣服起来,黑着脸瞪着她。她根本就不应该心虚的,可是见到这副阵势,竟然也害怕得筛起糠来。
      爸爸指着窗外:“刚才那是谁?”
      林西子低着头小声回答:“我们班同学。”
      爸爸抬高了声音:“你们班哪个同学?不像话!大中午在女同学楼下大喊大叫,邻居听见了会怎么想?”
      林西子委屈地争辩一句:“又不是我叫他来的,我都不知道他会来……”
      爸爸却根本不买帐:“你什么都没做,怎么会招惹男同学来?小小年纪学的什么样子!那是哪个男同学,怎么不敢说呢?”
      林西子只好回答:“俞乐怀。”
      爸爸想了想,恍然明白了那是谁,便轻蔑地说:“就是你们班那个只会搞鬼搞怪学习垫底的男生?你可真有眼光,给我招惹回这种人!”

      虽然都在师大工作,但林西子的父母是教工,而俞乐怀的父母只能算职工。林西子的爸爸是中文系的教授,妈妈则在图书馆工作;而俞乐怀的爸爸是车队的,妈妈是食堂的大师傅,两个人的家境有一点天差地别的意思,因此两家并没有什么来往,林西子的爸爸也就不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俞乐怀的父母留下任何情面。

      在那一通训之后,林西子又气又恨又冤屈。新的一周再去上学的时候,就去警告了俞乐怀:“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再敢去我家找我,我是不会出来的,只会是我爸出来见你!”

      没想到就是这句话,又惹了一桩有惊无险的祸事回来。在那之后不久,有一天放学后刚回到家,林西子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的那头正是俞乐怀。
      “喂,林西子,我找你爸,他在家吧?”
      林西子吓坏了,为了怕父母听见追问,连一句明话都不敢说,只佯装镇定匆匆说一句:“你打错了!”就赶快把电话挂了。

      那一个晚上,林西子过得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神经一直高度紧张,生怕俞乐怀再打电话来。她一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地熬到了睡觉时间,没再见有任何异常电话,才总算是放下了一半儿的心。但是时间越晚,倘若再有电话来,闯的祸事也就会越大,所以那个晚上,她根本没办法睡踏实。

      第二天,还没等林西子去找俞乐怀质问,俞乐怀倒先来找她了,吊儿郎当地横在她桌子前兴师问罪:“哎我说,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我是找你爸的,又不是找你的,你凭什么撂我电话?”
      林西子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说他,颤抖着嘴唇气呼呼瞪了他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你找我爸干嘛?我爸又不认识你!”
      俞乐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你自己说以后我再找你就只能先过你爸那关的,是这意思吧?再说我昨天真是找你爸的,我是想跟他商量,给他一百万让他女儿跟我走,看他干不干。”

      周围听见他们对话的男生马上吹着哨子起了哄。林西子快要气疯了,同时又恐惧到了极点。她真恨不能狠狠揍他一顿,却又不得不低声下气乞求地对他说:“求求你别耍我了行不行?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会玩儿出大事儿来的!”
      俞乐怀见她这样,显然顿时成就感膨胀。他满意地奸笑两声,扬长而去,只留下林西子和她没着没落的心,不知道这个不能以常理揣度的坏蛋,会不会还我行我素继续他那场无聊的游戏。

      好在,从此以后,俞乐怀没再给林西子找过这方面的麻烦。林西子渐渐地松了这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些感激。可反过来想,凭什么要我感激他呢?明明就是世上本无事,他凭什么来给我找事儿?现在他不做坏事,我却不当作天经地义,反要去感激他,真是疯了,我也变成了不可理喻的人!

      酝酿了好几天越来越饱满的雨意,在星期天的拂晓终于倾决。早晨起来,林西子愕然发现窗外那两棵最大的枫树,一夜之间竟然叶落殆尽。灰色的雨珠盈满在玻璃上,瑟瑟秋风在窗外孤苦地徘徊。
      一到雨天,原本就让人无处躲藏的回忆与思绪就更是随着水汽泛滥蔓延,而就算有一方小小的伞,遮得住天上的水,也挡不住心里的。
      林西子总是有一种感觉,觉得雨天里隐在伞下缓缓走过的身影,总像是模糊了一团浓浓的心事;而这宽宽的一片屋檐,兜住的该是更加巨大的一份惆怅吧?在这里,伤感就析沥在空气里,包围着她,隔离着她,却也保护着她。
      “这个时候,它就是要你的命,你也不会想要逃避。”林西子忽然想起了电影《暖》当中,关于伤感,有过这样一句旁白。

      她披衣起了床,看见外面的一切都浮动在迷离的水幕里,白濛濛的水光洇糊了一切颜色与轮廓,凉意顿时从心底蔓延开来,觉得屋里原来的温度已经不够暖和了。她犹豫着要不要把温度调高一点让暖气启动,想想又改了主意,下了楼到客厅里去,把壁炉烧起来。

      这个cabin里的壁炉同绝大多数现代美国人家里的壁炉一样,其实烧的是煤气,里面放几块大约永远也不会烧完的木柴,只要像点燃炉灶那样把开关打着,炉子里的火就熊熊燃烧起来了。林西子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自己靠着壁炉前的台阶坐着,腰后面塞一个靠垫,电脑放在膝头上,这样的感觉又舒服又温馨,虽然总还是安安静静的冷清。

      她打开了□□,才上线就见凌醒的头像跳了出来:“来啦?”
      她噼噼啪啪地回复:“对呀,在呢?”
      两个人一见面,就说了两句废话。
      凌醒回答:“是呀,希望能遇到你,终于还真遇到你了。”
      她笑笑,回了一句:“平常都太忙了,不太有空上q,其实也想多陪你聊聊的。”

      在高一的下学期开始同凌醒渐渐疏远之后,当他们再重新熟识起来,林西子便有一种感觉,好像他们俩的位置,有一点点交换过来的意思,不管这种感觉是否准确,至少他们平等了,这也令林西子心怀坦然。
      他们再走近彼此的时候,高二的下学期都已经开始了,那时他们甚至已经不再同班。高二时文理分班,林西子去了文科班,凌醒去了理科班,林西子以为他们再也不会有机会重新成为好朋友了。

      而他们的再度成为知己,是缘于林西子的另一个最好的朋友,颖卓。颖卓仍然没有和林西子同班,她也上了理科班。

      那天晚上自习课的课间,凌醒来找林西子,是为了送给她生日礼物,一部很雅致的《名人诗集》。他是在晚自习的课间把林西子叫到走廊上去的,两个人并肩靠在栏杆上,一时之间有一种好像已经无话可说,又好像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尴尬。
      沉默是凌醒打破的,他毕竟是有担当的男生:“西子,生日快乐!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我一直想着要把它送给我最好的朋友。”
      林西子低头看看那素洁的封面,便抬头对他笑了。两个人之间那一道冰墙筑起的隔阂哗啦啦地融坍下来。
      在那天晚上之前,林西子一直都以为,她和凌醒是两条相交线,在短短的交点之后,就会从此走向越来越遥远的分岔。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其实他们俩只是两个邻近的圆,彼此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在转到最相邻的那两点时,他们已经相距很近很近,近到只隔着一个点,但就是这小小的一个点,使得他们永不能彼此触碰。
      在过去的将近一年里,他们只是走到了最远的另一头,然而生命周而复始,转了一圈,终究还是要再回到原点。

      凌醒又说:“西子,答应我继续做我最好的朋友好不好?其实对于我来说,你一直是一个最重要的人,不管你是怎么想的。”
      林西子点点头,简洁地说:“我也是。”俩人再度相视而笑,小小的那一方空气里有一种久违而亲切的会心感觉。
      凌醒接着说——这几乎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话语的重心一直都倾斜在他那一头:“西子,有一件事情,别人都还不知道,但我很想要你知道。”
      “什么事情?”林西子好奇地挑了挑眉头。
      凌醒咬咬下唇,似乎在清理着源源涌来的话头,想要整合出最准确而简短的一段概括,好让他能够在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把心事完全交托。
      “我,我和颖卓,已经在一起。”

      那一刻,林西子无处躲藏地发现,自己的心里,有一泓酸酸的苦楚,哗的一下冒了出来,像是雨天里覆盖在自行车上的塑料布,在天气已经放晴了一整天之后,猛地把它掀起来的时候,总会让人不无错愕地发现,竟然还有那么一些不知积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的雨水,湿答答掉落满地。
      但那已是最后的雨水了,马上,那块雨布也要干透了。

      林西子抿嘴对他笑笑,欣慰而鼓励的表情:“眼光真不错,颖卓是最好的!”

      她无法描述心中那份澎湃滔天的感慨。他们三个人之间,从某一个层面来看,或许可以这么概括:凌醒对林西子是居高临下的,林西子对颖卓是居高临下的,而如今,颖卓征服了凌醒,那么或许她对凌醒,就是居高临下的了吧?
      原来世界上存在着这么多或许很小却丝毫不失为奇妙的轮回,只不过若非机缘巧合,凡人的眼睛不能够看见而已。

      凌醒听见她的这句话,眼睛里闪闪地耀出无限感动的光彩来:“谢谢你,西子,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也是最好的!”
      林西子又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她低下头随手翻开凌醒送给她的那本诗集,正正就是那一页——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种思念
      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
      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在那个高二的夜晚,她仰起头来,对着黑色海水一样深邃的夜空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心里是难以形容大象无形的庆幸。
      幸好,我和你之间从来不曾拉开过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我们才能重新聚首,再做朋友——
      而且,是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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