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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冰封 ...

  •   雪季一旦开始,在水汽充沛的五大湖地区,就几乎不再有无雪的日子。从出车祸的这周三开始,到林西子终于有一整天不需要出门、从而可以不必麻烦陶睿知的周日,雪竭尽全力不知疲惫地一直下,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
      有时候太阳也会出来露个脸儿。每每发现有阳光渐渐潜入屋里,灿灿烂烂地铺了一地,映亮了空气里游离着的无数冷冷清清的纤尘的时候,林西子就会跑到窗前去对着外面看,有时候能看见阳光甚至很尽职地清出了一片纯色无瑕的蓝天,那么雪花就在阳光中闪耀着飞舞,尽把自己当作春花怒放。

      而在大多数时候,天空里还是阴霾着布满了铅云,仿佛天上也堆满了雪,才会如此轻易地被朔风刮下来。风小一点的时候,雪片会因为太潮湿而显得有些重,下得细细密密的,那么细细密密地将灰色的空气厘成无数微末的小点,使得整幅景象呈出了一种蜡笔画儿般的磨砂感,细腻而柔和。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Roger和Heather家的红色屋顶上漾起了一层滢滢的水光,这让这场雪有了一种春雨般的感觉,湿润、绵密、安静,把这整个的时空都染成浅浅的、沉默着的、无边无际的苍灰,如同渲得很淡很淡的水墨画。

      晚上睡觉的时候,关了灯,便能看见银白的雪光透过百叶窗映进来,一片朦胧的莹洁熠熠生辉。即便已然闭上了眼,也仍能感受到从窗外映进来的明亮雪意。
      每当此时,“雪夜”这个词就在林西子的心里悄悄凝积。这个词总是令她联想到那部著名的日本小说的题目——《雪国》。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样的词很合得上日本小说的韵调,像电影《情书》所采用的那种色彩,干净而朴素,简洁而深刻;而那种节奏,安静而流畅,匀和而柔韧。

      这几天夜里,林西子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了什么,心里总是觉得满满的,就好像晚上吃了太多的东西把胃撑得难受了,直到很晚也没有消化完、因而不能入睡那样地清醒着。她在心里悄悄地想,也许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这整个世界,都已经被埋入雪中了。
      被大雪冰封的意境自然而然地让她想起了另一篇叫做《天上的葫芦花》的日本小说——这么想起来,她好像的确很喜欢日语译文的感觉,觉得那是干干净净流水般清丽的文字,像一个有着雪白面孔的小女孩儿,乌黑的头发和漆黑的瞳孔安安静静,很适合用来写暗恋。

      在那部小说里,男主角在冬天的时候住在被大雪冰封的山里,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自己,和他的思念。以前看那部小说的时候,林西子为了他,一颗心大片大片地崩坍破碎,而此时的林西子再想起他,竟然不觉得难过,而是恍然。
      这是因为在过去,她是把他的这种过冬方式理解为自虐,用外界所施加的痛苦来瓦解和分担内心的,或者说,用一种别处的痛苦来瓦解和分担爱情的。
      可是现在,她想他是在虔诚献祭,或享受。他把爱情当作了独属于他自己的宗教来信仰和膜拜。在一个天寒地冻与世隔绝、却又不断被一层透明玻璃之外眩惑人心的美丽扰乱情怀的小小屋子里,你无事可做无计可施,只有更加拼命更加卖力更加集中精神心无旁骛地,思念。
      或许林西子现在所做的,也正是同样的一件事情吧。

      横竖睡不着,她索性披衣起床,并不开灯,而是摸着黑走到本身便如同一枚巨大夜明珠一般的窗前去。夜空里还在飘着大雪,无边无际无始无终无声无息我行我素的大雪。这些雪花让林西子莫名地觉得那是天空在说话,一片一片轻飘而饱满的,像无数的字组成的一篇天空的话语。而由于它是无声无息的,又让她觉得那是天空仅说给它自己听的话,或者,是仅为它自己而说的话,不求你听懂,也不要你理解,只要你看着美丽;但它就连你是不是觉得美丽,都并不在乎,因而也不想知道,因为你是它的不明就里的局外人,而它也自认为是你的不明就里的局外人。
      美丽就这样默默而磅礴地凝结。

      Roger和Heather家粉橘色的廊灯还在亮着,世界就变成了一幅挂在墙上的粉橘色静静飘雪的画儿。一年以前,她第一次在这个屋子里过冬,第一次住在城市之外,因为有了比学校宿舍的窗外更为开阔的视野,便看见了比以往的冬天都更广袤纯粹、完整无暇的雪景。
      那一晚,她在雪景惊天动地的美丽中酣然入梦,便是在梦里,她也仍站在窗前,痴痴地往外看。然后,俞乐怀悄悄地来了,站在她的身后,忽然不由分说伸手就把她抱了起来,让她从他的高高的角度看窗外,这样能够把那盏灯的光收在眼底,不会因为灯光居上而折射出光晕使画面模糊。
      那情形美得如此温存,以至于林西子那么那么地渴望,能有一个永远冰封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她和她的俞乐怀两个人存在。因为大雪积封,他们哪儿也去不了,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于是只有更加拼命更加卖力更加集中精神心无旁骛地相爱,因为已经别无选择,爱就是这个漫天飘舞着鞭炮喜屑般物质的世界里最好的东西!

      想到这里,林西子有些明白了自己这几天总是难以入睡的原因。是因为知道纵使入梦也再不会有那么温馨的情境了吧?与其那般,还不如留在清醒当中,独自品尝,一个人的下雪天。

      就在林西子还在琢磨着假如姑姑和姑父圣诞的时候要过来住的话,她就把出过那起小车祸的事情告诉他们的时候,姑姑倒先告诉她他们不过来了。
      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像小姑娘一样明亮而喜悦:“小西,我们准备圣诞的时候还是去夏威夷,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你快点定下来,我们就替你一起准备了!”

      林西子想了想,谢绝道:“算了吧,我还是不要做电灯泡为好。”
      姑姑媚气十足地娇嗔道:“什么呀,都老夫老妻的了!那你怎么安排呢?是不是也有了不要电灯泡的伴儿,打算一起到什么地方去呀?”
      林西子已经快要无话可说了:“老姑,我可真服了您了,怎么什么话都能往那上面扯呀?”
      姑姑便投降:“好好好,不扯不扯!那你自己好好过吧,有什么事儿给我们打电话。”

      林西子挂了线,又想到陶睿知。他算是一个不能要电灯泡的伴儿吗?

      听说女人在幸福的爱情与婚姻当中时,就会萌生出一种无私的热忱,以至于恨不得全天下的有情人皆终成眷属,于是不能自已地热衷于关心别人的终身大事,甚至奔前跑后给人牵线搭桥。姑姑大概就是处于这种状态当中吧。
      想到这里,林西子忍不住有些失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姑姑已经幸福了这么多年,那么她岂不是一直在心急火燎地等着这个侄女长大,好让她可以开始关心这件事情?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多年,她可倒是怎么熬过来的呀?

      也许爸爸终究还是过来人,长长的一生经过了沉淀,就什么都看得透彻些。他只是忘记了沿途中曾经走过的弯路,恨不得女儿能够一步到达终点,所以才会显得那么不可理喻。而至少在姑姑的这件事情上,他无可挑剔。姑姑的确用青春时代的一腔理智,换来了成年之后天长地久的幸福。为了等到这么好的姑父,她毫不犹豫一无怜恤地,挡开了那个空有痴心一片、却无法对两个人的未来给出任何保障的男孩子。
      静下心仔细想想,陶睿知还真有点像姑父——不,不仅仅是有点,而是越想越像。他们都是出身名校,高学历,能够对女人体贴入微。他们性格平和,或许不会带给你大喜,但那也注定了不会有大悲。
      相比之下,俞乐怀是那样一个相反的男人,和他在一起,快乐会多得无可计量,而一旦转化成痛苦,也会多得无可计量,甚至比无可计量还要多。
      如果当作结婚对象来考虑,也许谁都会选择第一类男人吧。况且,更可悲的是,即便林西子愿意选择冒着许多痛苦的危险也要那许多的快乐,如今也已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进入了十二月份之后,没几天就停课进入期末了。林西子有六门课,其中只有两门是考试,另外四门都是presentation加论文;而presentation都在最后一节课上做过了,所以现在剩下的仅是论文而已。
      其实严格算起来,非考试的这种结课形式意味着更多的事情要做,但是总也让人感觉比考试要自由一些。那两门考试是最早考完的,而在期末之前,林西子已经把四门论文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这时只要把它们一一写出来就好,所以压力主要在时间上。

      这天晚上,林西子又在挑灯夜战。她已经连续好几天日夜颠倒生物钟混乱了。只要有感觉的时候,她就不停地写,写累了就打个盹儿。为了轮换方便,她都不再使用书桌,而是窝在沙发里写,这样的话,随时合上电脑脑袋一歪就能睡过去。
      也许潜意识里,她这样蓄意打乱自己的睡眠,也是希望尽量减少见到俞乐怀的时间。凌醒曾经教给过她一个方法:当一件让你痛苦的事情无法被忘掉的时候,就用奋力工作来忘掉它。
      这个方法,总归是有一点效果的。而对于俞乐怀,她也许真的应该开始忘却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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