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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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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新生
一个月后的Y城夜晚,一阵持续了半小时的夜雨过后,空气已经能沁出一股微微冰冷的感觉。
阿城站在小吃店门口已经等了二十多分钟,担心怀里的饺子凉了,就一直抱在怀里。本想等雨小一些就跑回去,没想到电闪雷鸣,雨势越来越大,店里甚至满起了几公分的积水。
这儿水退了雨小了,阿城抱着饺子一路狂奔,跑了好一会儿,终于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又噔噔噔上了三楼。
房间里一片漆黑,路杰已经睡着了。阿城的茶杯里还装着满满的热水,应该是路杰给他准备的。
晚饭是一定得吃的。阿城毫不犹豫地开了灯,床上的人身子一颤,抬手遮着眼睛醒来了。
“你回来了……我又睡着了……”
“你总是这么睡,也不是个办法。总得起来吃点东西。”阿城熟练地把路杰捞起来,把小桌拉到路杰面前。
路杰睁开朦胧的睡眼一看,又是一盒满满当当的饺子。
“城哥,我真的吃不了这么多。”
阿城正洗着毛巾,回头看了眼路杰,笑着说:“你每回都这么说。”
路杰皱着眉头,低头看了眼自己圆得跟个西瓜似的肚子。
“这回真不行。你每回都给我加两个,今天这盒……”路杰数了数,“已经有十四个了。真不行……”
“不多不多,当初咱们刚到这儿的时候,你一天只能吃四个,剩下十个都是我吃的。还好后来你好多了,这饺子你没吃腻,我早就吃腻了。”
路杰夹了一个塞进嘴里,又倒了下来,偷偷望着阿城的背影,嘴里慢慢地嚼着,嘴边还挂着笑。
阿城回过头来,看到他又躺下了,连忙又去把他推起来,叫着:“坐着吃,别躺着嚼。”
路杰笑嘻嘻地坐起来,把一个饺子埋进半碗醋里,又往嘴里一塞,看得阿城的牙都快酸倒。
他又看看路杰的肚子,比之前大了不少,阿城的短袖已经遮掩不住路杰日益增长的肚子,有时候不小心还能看到路杰被撑满的肚脐眼儿。可路杰又瘦了一大圈,手臂上的青筋绽得可怕,浑身上下只有肚子上是有肉的。
自从两人从陆家出来,路杰几乎是一路吐着逃出来的。坐火车的时候,因为路杰吐得太厉害,两个被迫下了车,转而去坐大巴。而坐大巴的时候,路杰已经吐得连口水都干了,含着块糖,从起点睡到终点。
阿城有朋友在Y城打工,因此他带着路杰来到Y城,也好彼此间有个照应。他租了个小房子,白天出去打工,而路杰就在家里睡觉,一睡一整天,晚上就吃一顿饺子。
从前在李勤家一天三顿管牢,反而是吃什么吐什么,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到了这儿也许是没有了精神压力,再也不用害怕陆励行会找到他,路杰就这么睡着吃着,身体状况反而慢慢稳定下来。只是仍然十分消瘦,但那肚子却毫不客气地一路猛长。
方管家给的钱,加上路杰的一点积蓄,还有阿城省吃俭用留下的钱,也够他们俩无忧无虑地过上一阵子了。
但这几天随着身体的好转,路杰也开始思索后续生孩子的事情。过不久,他可能就要和阿城告别,不然等到生孩子那天,路杰自己没被吓死,难说阿城这个直愣子。
路杰吃着吃着,眼神渐渐发直,又开始思考起来。阿城看见他的神情,知道他又在想事情,却也不打断他,只把药和开水推到路杰面前,转身到他的竹床上躺下。
路杰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咽下了最后一口饺子,完成了今天的唯一一顿饭后,他把垃圾放到门口,第二天让阿城带下楼去。
做完这一切,他关了灯,摸回床上。为了省电,他和阿城两人都在黑暗中沉默着。
许久,路杰开了口。
“城哥。”
“啥事?”
阿城显然也精神得很。
“咱们下去走两步?”
夜深了,路杰才敢下楼来,在自己熟悉的没人的小巷里散散步。阿城在前面走着,路杰在后面撑着腰慢慢地跟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这时已经快看不到脚尖了,比起前几天的生长速度又加快了不少。
毕竟已经快八个月,小鹿崽子进入了快速成长期。比起一般的孕妇,路杰的肚子还算偏瘦偏小的,但这对路杰的身体来说已经足够吃力了,小鹿崽子似乎也知道路杰不能再承受更多的重量,因此也算长得不快不大。
路杰走了两圈,就停下喘气。阿城看着他费劲的模样,上来扶着他,轻轻地托着他的腰。
路杰下意识地往前一避,回头见是阿城,而这不是阿城头一次来扶他的腰了。
也许……
路杰不再去想,这就是他最后的底线。他不能允许自己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让阿城来抚养自己和陆励行的孩子。
他宁愿装作阿城并不知道他的肚子里装着什么,这样才能坚定他最终要离开阿城的决心。
或许明天就可以……
但第二天早上起来,阿城感冒了。为了昨天路杰的饺子,阿城淋了阵雨,昨夜的天气骤然转凉,阿城一阵没注意,早上起来头晕脑胀的。
路杰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提出离开。
可阿城还要出门干活,路杰看在眼里,便问他:“你这么拼命干什么?”
阿城挠了挠头,说:“你生病,我得赚钱买药。”
路杰语塞,过了半晌,他下定了决心。
“我跟你一起去打工。”
阿城立刻拒绝了他。
“我干的是体力活,搬啤酒箱。你的病,不行。”
路杰下了决心,是阿城不可能说服的。阿城带着他来到一家工厂,和工头说了声,但也说了路杰干不了很多活,只要给一半工钱就行。
于是两人就干上了活,阿城往车上搬箱子,路杰帮忙调整位置,尽量不让他搬着累着。路杰到底也是混过的,深知该如何偷懒摸鱼,因此也没把自己累着。
这活还包个午饭,阿城见路杰吃得挺香,现在他多少也了解路杰的脾气,就也不说什么。
连着干了三天,路杰也倒适应,饭量也与日俱增起来,除了他的饺子,还要吃掉阿城的半碗炒饭。
阿城被吃得急了,就说:“你还真是干活的命!”
路杰竟也笑嘻嘻地不回嘴,又从阿城盘里偷了一勺。
“行吧行吧,”阿城干脆把整盘推给了路杰,“等你领了工钱,请我吃烧鸭饭。”
“好说好说。”
阿城难得见他这么高兴,路杰那苍白的脸颊仿佛也红润了起来,不再如从前泛出冰冷的光来。
吃完了饭,路杰就犯了困,嗯嗯呜呜着想回去睡觉。阿城心想这怎么得了,拉着路杰在楼下巷子又绕了几圈。
路杰的呵欠打得把巷口的野猫都吓跑,张着嘴就要往楼上去。阿城拉住他的胳膊,又拖着他走了一条巷子。要回去的时候,路杰开始耍赖皮,站着不肯动。
阿城就陪他站着,抬头望着天上的星空,两人一直站着、站着、站着……
最后路杰弯下了腰,表示投降。
两人回去的时候,还是阿城走在前面,路杰慢步跟在后面。
阿城的胳膊轻轻地晃着,那只手离阿城忽而很近,忽而很远。
路杰盯着看着,渐渐出了神,渐渐地,他想要摸一摸那手的温度,想要摸一摸那掌心的厚茧,想知道阿城握着自己掌心的触感是不是像阿城的肩膀一样坚实温暖……
而不是像陆励行的手心,微微冰凉,死死捏紧,不给他任何后撤的余地。像蛇咬住了手,不肯放松。
想到这里,路杰忽然脊背发凉,不由得转身看向背后的巷子。
阿城听到他停下,立刻转过头来,看见路杰望着身后。他走上前去,关切地问着:“怎么了?”
路杰的面色有些苍白,他望着阿城,又低下头,极轻地说了声:“有点冷……”
阿城揽过他的肩膀,用宽大的手掌给他搓了搓肩头,说:“走吧走吧。”
暗里,那双眼睛盯着路杰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第二天一早,路杰又跟着阿城去了工厂,阿城继续搬砖,路杰继续摸鱼。两人干到一半,工头领了个人来,嫌路杰的手脚太慢,找了个人来帮忙。
路杰明白他的意思,恐怕很快就要把自己赶走。他也不说什么,站在车里往外一望,恰好对上了新人的视线。
是他……路杰一愣。
那人也看到了路杰,但他转过了目光,等工头走后,他给阿城递了只烟,想和他套套近乎。阿城不吃这一套,只说干活吧。那人客客气气的,对着阿城也是笑脸不停,但是回头对上路杰。
路杰忽然明白了昨晚在巷子里感受到的那股冷意。
这人戴了个帽子,帽檐下露出他染好的一头红毛,像血一般红。
两人一起往上搬箱子,路杰显然承受不了这样的速度,搬了半小时,就已经满头大汗。
阿城见他脸色不对,要他下车来,路杰这才从车箱的阴影里走出来,而首先走出阴影的是他高高挺起的肚子。
红毛立刻盯住了他奇怪的身形。
路杰走到车前,擦了把汗,慢慢弯下腰来,向阿城伸出手去。
路杰弯腰的时候,他腰间的肚子隆起得更加明显,是一个沉重的圆球,高高地坚实挺在他的腰间。
阿城抓住他的手和胳膊,几乎是半抱着把路杰抱了下来。
路杰在阿城怀里还偷偷朝着阿城笑嘻嘻的,等一离开阿城的遮挡,他就恢复了冷漠的神色。
阿城爬上车去,整理了一下路杰只有两层的摸鱼成果,由红毛在下面搬着啤酒箱。路杰则在一旁休息。
红毛只顾干活,不和路杰有任何交流。路杰坐在啤酒箱上,也对他神色淡漠。
但没过多久,工头来说有紧急任务,要叫走阿城。阿城顾念着路杰,有些推脱。
工头本就不满他带着路杰这个半瓶酒,于是说:“你要不来,现在就跟你兄弟一起走人吧。”
阿城不得已,看了路杰几眼,路杰朝他挥了挥手,示意让他去吧。阿城这才走开。
阿城一走,红毛就盯了路杰一眼。路杰也回敬了他一眼,扶着啤酒箱撑着腰站了起来。
红毛嘴角一歪,露出一阵轻蔑的笑容。他麻利地爬上货车,站在车上,用力拍了拍手掌,对着路杰说:“来吧。”
路杰说:“休息会儿再干。不碍事。”
“那我马上向工头举报你不干活。工头也早就看你不爽了。”
他盯着路杰,眼神如钉子钉在他身上。
“你请便。我早不想干了。开除我我多拿一天工钱。”
路杰也毫不客气望向他。
红毛蹲下身来,从口袋里抽出只烟闻了闻,漫不经心地说着:“你有胆,可刚刚那位大哥不见得吧。如果我去跟工头说,他偷厂里的酒瓶出去卖钱。你觉得这理由怎么样?”
路杰的胸膛顿时加重了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