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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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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方知语把电脑放到桌上,忽然想起刚才电话响起前,顾赫平说的那句“其实我没”。
他想跟她说什么?
其实他“没”什么?
不过,不等她细想,几声突如其来的刺耳喧哗,便叫她将脑中这一闪而过的疑惑彻底丢到了一边。
她的办公室窗户刚好在楼下大门上方,那吵闹声正从大门口往上传来。
方知语皱眉,当即开窗探头往下看,却只能看见地上被路灯投下几条人影,纠缠在一起,看上去像在互相推搡。
以为是工人打架,怕出事牵连到自己,方知语忙往外走去。
门一打开,外面公共办公区,顾赫平还坐在那打电话。
也不知从哪给他找到的纸笔,他正低着头,左手拿手机,右手在纸上不时记录要点。
方知语走到桌边时,余光不小心瞄到。
虽然看不清他纸上的具体内容,但能看出他字迹工整流利,如行云流水,自成一家。
顾赫平曾跟她提过,自己从小被押着练书法,硬笔毛笔两手抓;
她也曾跟他开过玩笑,以后逢年过节要请他题几幅字,她拿到网上去卖,还能赚不少外快。
跟Jacky通话,顾赫平照旧说的粤语,方知语只听懂零星几个语气词。
约莫察觉她出来,他下意识抬头,朝她望过来。
他长久以来的习惯,与工作上往来的人讲话时,他脸上总带着隐约的笑意,粗看叫人觉得亲和,但与他相处久了便知道,他这样的笑其实很浮于表面,像是一张面具。
也正因此,有不少与他接触过的人都在背后管他叫“笑面虎”,却又不得不佩服他“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本事。
方知语朝他微微颔首,又指了指楼下,用口型跟他说:我下去看看。
顾赫平也听见了楼下的吵闹声,正想跟她说一句“等我陪你一起下去”。
哪知他正要开口,电话那头Jacky又与他谈起当下昌盛内部对于SUMMER业务的未来规划。
他一垂眼的功夫,方知语已经快步走出了办公间。
到了楼下,方知语先朝车间张望一眼。
大灯都已经关了,刚才加班的那几个工人也都走了,里头空无一人。
她皱了皱眉,忙又循着吵闹声往外面跑去。
冲出大门,才发现在那撕扯推搡的是一男两女。
其中年长的男女身形粗壮衣着邋遢,两人应该是一伙的,在合力将那年轻女人往外拖,嘴里用方知语听不懂的家乡话在凶巴巴叫骂着什么。
那年轻女人背对方知语,使劲往后坐力,也在用家乡话哭着嚷嚷。
外头灯光昏暗,方知语两眼散光,看什么都是带重影的。但她还是凭年轻女人的声线和模糊背影,一下认出是刘希儿。
方知语当即脑袋一热,冲过去大喊:“干什么呢?!再不放人我报警了!”
那对中年男女约莫被她突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上劲一松,刘希儿便趁机挣脱出来,本能地跑到方知语身后。
方知语护鸡仔似的,双臂张开将人往后一挡,又侧头悄声提醒刘希儿:“赶紧报警。”
随后,她又怒目瞪视对面的中年男女:“你们什么人?知不知道刚才那样是犯法的?!”
中年女人张牙舞爪地朝她嚷嚷,依然是方知语完全听不懂的家乡话。
倒是那中年男人还能说点普通话,虽然满嘴口音:“她是我女儿,我带她回家嫁人还犯法?!你放什么狗屁!”
方知语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向刘希儿。
刘希儿攥着手机,却始终没报警。见方知语冲她看过来,她只摇着头哭诉道:“他们收了对方二十万彩礼,对方是个瘸子,我都不知道这件事……”
方知语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年纪了,她知道刘希儿家中还有个适婚年龄的弟弟,眼下这么一串联,她也能猜到今晚这事的前因后果了。
“报警。”
她沉着脸,带了几分命令的意味。
见刘希儿迟疑不动,方知语又沉声:“不想回老家嫁瘸子就听我的。”
她一边说,一边带着刘希儿往后退,试图先退进大门内。
刘希儿脸上遍布泪痕,长发也被抓乱了。
她淌着眼泪犹豫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点开手机按下110。
然而不等她按下拨出键,那中年女人就已经气急败坏抄起墙角一根空心钢管,举着朝她们冲过来。
方知语本能低呼,忙拉着刘希儿往里跑,跑过大门,她又转身关门。
偏偏那大门笨重,平时都是赵楚珩在操作,但他今天刚到下班点就被父母叫回家了,说是家里来了重要客人。
方知语推了几下没推动,刘希儿察觉,又折回来帮她。
方知语忙问:“报警了吗?”
“报了!”刘希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两人合力把门板往外推,但已经来不及了。
外面的中年男女使劲一撞,好不容易快要合上的大门一下就被他们撞开一条缝,两人各抡一根钢管挤了进来。
方知语脸色一白,忽又想起顾赫平还在楼上,忙拉着刘希儿的手一起朝楼梯跑,本能地放开嗓子大喊:“顾赫平!顾赫平!”
也是这时,前方楼梯转角处人影一闪,顾赫平真的疾步跑下来。
方知语如看见希望,神色一松:“顾……”
然而,剩下两个字还没喊出口,已冲到她身后的中年女人怒向胆边生,提着钢管照她后脑勺抡过去。
方知语余光看见她抡起了钢管,躲了一下,却没完全躲开,那钢管正好抡到了她右耳耳后。
她眼前一黑,伤处痛觉在一瞬间达到巅峰,又转瞬消失。
倒地彻底晕过去前,她恍惚看到中年女人被顾赫平一脚踢飞,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呻|吟不止。
那中年男人被吓到,立马扔了钢管,一道躺在老婆身边,哭天抢地喊着有钱人欺负穷人。
警笛声由远及近。
顾赫平脸上戾气未收,眼神森冷,似要用目光将那对中年男女凌迟。
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当即收回视线,第一时间双膝跪地,托起方知语上半身搂在怀里。
手掌碰到她耳后的湿热触感,他摊开掌心一看,只见沾了满手鲜血。
顾赫平瞳孔骤缩,眼底布满红丝,搂着怀里的人连声呼唤:“方知语……方知语……”
然而,方知语的世界已经陷入一片无声的黑暗,什么都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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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出头,顾赫平办完住院手续回到病房,方知语还没醒过来。
护士调好床头监测仪器,轻声同顾赫平说了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等她自己睡醒就好”,就错开他,往门口走了。
顾赫平低声说了句“谢谢”。
等护士从外面掩上门,他才拖过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这一坐,他才发觉身上肌肉哪哪都是酸的,是浑身高度紧张,肌肉紧绷许久之后终于得以放松带来的症状。
顾赫平看着方知语平静的睡颜,片晌,又垂头搓了搓脸。
他的人生信条就是永远向前看,不为打翻的牛奶哭泣。但此时此刻,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口已被懊悔涨满
——他当时该坚决叫住她,等他跟她一起下楼的。
仔细想来,他目前为止的人生,几次后悔几次瞻前顾后,全都给了方知语。
顾赫平沉出一口气,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想摸一摸她的脸,感知她真实的存在和体温。
这么想着,他也就伸手,往她脸颊探去。
但也是这时,方知语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病房内一片阒然,怕影响方知语休养,偌大的空间只有床头一盏灯亮着,昏黄的橘色光线,将一切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四目相对一会,方知语终于留意到顾赫平伸到一半的手,问他:“你干什么?”
刚醒,她嗓子还有些喑哑,自己也意识到了,说完后便清了清嗓子。
顾赫平若无其事收回手,人也跟着靠回椅背,淡声说:“看你一直不醒,想探探还有没有呼吸。”
方知语一窘,旋即意识到指尖夹着的检测仪器,一脸无语地抬了抬手指,示意他看:“不是有机器么。”
顾赫平一噎,脸上忽然就一阵阵热起来。
他猜自己这会脸一定红了,好在当下光线不算明朗,方知语应该看不出来。
他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去看床侧白墙,这才吐出两个字:“忘了。”
方知语眨了眨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会顾赫平浑身都写满了“拧巴”“扭捏”,使得她也莫名其妙地不自在起来。
方知语下意识地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去看床尾墙上的挂钟。
过了会,她才隐约想起,自己是受伤昏过去的,后面好像是救护车过来,顾赫平跟着上了救护车,一路把她送进医院。
方知语抬手去摸右耳耳后,嘴里嘀咕着:“怎么不疼了,是伤得不重,还是麻药没过?”
然而,还没等她碰到耳后,她的手忽然就被顾赫平捉住了,全包裹式地握到他掌中,扣在枕头上。
“别乱碰,缝了四针,当心把纱布碰掉。”
顾赫平微微倾身伸长手臂,沉声开口,目光警告。
方知语蓦然对上他视线,一时无声。
顾赫平也一瞬不瞬看着她,好一会没动,也没再开口。
时间的流速仿佛在变慢,他们的视线皆被彼此占据——眉眼、鼻梁、双唇,以及那不自觉又不约而同克制的,小心翼翼的呼吸。
顾赫平目光落在了方知语的唇上,片晌,又看回她双眼。
方知语回过神,不自在到极点,小心抽了抽被他扣住的手,低声道:“我不碰。”
顾赫平怔了怔,仿佛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按着她的手,忙松开她,人也往后坐直,收回的手却无意识地蜷起,指腹轻轻摩挲着。
“好。”他仓促点头应了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安静得诡异。
好一会,方知语才去看顾赫平在做什么,哪知她刚转眸,便对上顾赫平同时转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下一秒,又同时转移目光看向别处,脸却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