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白小也

23、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一个多小时后，方知语才看到顾赫平的微信。

　　刚刚第一个集装箱拖走后，第二个紧接着就到，她还来不及休整，就重新爬上叉车，带着工人们继续轰隆隆地装货。

　　一直到第二个集装箱也去进港，她才终于回到办公室，有时间看未读消息。

　　看到顾赫平两条微信的第一反应是惊讶。

　　方知语没料到那晚争吵之后，他还会主动联系她。

　　但很快，她心口又滋生出绵绵密密，无法具述的情绪来，就像有无数蚂蚁从心上四散着爬过。

　　方知语刷新邮箱，正好半小时前，Emily也确实发来邮件，告知样品已被SUMMER采纳，但客户问她是否还有议价空间。

　　方知语如实回复了顾赫平。

　　不多时，顾赫平就发来信息：【晚上七点还在办公室么？过去找你。】

　　方知语看了下今天的工作安排，其实装完两个集装箱，她就没什么事了。工厂现场管理都有赵楚珩和刘希儿盯着，她也不是非要留在这。

　　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回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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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赫平来得还算准时，七点差几分时，方知语就收到他的微信：【到门口了。】

　　方知语忙下去接他。

　　到了门外，她张望一圈，才发现他居然站在一个路灯照不到的角落，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顾赫平显然也看见了她，目光灼灼，望着她的方向，却一动不动。

　　方知语一时也没动作，就这么立在原地。

　　两人隔着夜色对视，空气中渐渐有了较劲的气息。

　　最终还是方知语率先破功，主动朝他走去——没办法，她得尽“地主之谊”。

　　“怎么站在这，差点看不到你。”
　　她若无其事说着，又往身侧空地上眺了眼，“你车呢？”

　　顾赫平从她走近，目光便始终落在她脸上，一直到她将视线从旁边空地收回，抬眸对上他双眼，他才稍稍移了移眼神，去看墙角一堆半成品钢管。

　　“叫温师傅去别处等着了，园区人多眼杂，我们之间的合作暂时还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

　　方知语默了默，有些无语：“那你不早说，我们可以约别的地方，害我晚饭又吃郊区难吃的外卖。”

　　她一通吐槽倒让空气中隐隐的胶着感散去不少。

　　顾赫平看回她，心口微松，不疾不徐地接话：“那现在再换？”

　　方知语更无语：“哪来这么多时间浪费，不用谈正事了？”
　　说着，她转身将男人往里头带，“跟我上楼吧。”

　　顾赫平看着她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同她进了大门，他又顺势朝一楼里面的车间眺了眼，这会只剩零星几个工人还在加班。

　　方知语一面带他上楼梯，一面说：“我这边地方小，条件比不上对面你家工厂，更不能跟昊坤大楼比，你多担待。”

　　她话是这么说，可语气里哪有拜托他担待的意思，分明像是在说：我这里就这样，你要么就自己适应，要么就走。

　　顾赫平呵笑一声，说：“方知语，你现在的场面话倒是越说越丝滑了。”

　　话音未落，方知语已经带他进了二楼办公室。

　　这里原本是个大通间，但前段时间，方知语抽空找人改造了一下，给自己隔出了一个单独的小办公室，私密性还不错。

　　不过，她并没有带顾赫平进自己的小办公室，只让他在外面公共空间的白色长方形大办公桌旁小坐。

　　“以前的我说场面话也很丝滑，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方知语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放到顾赫平手边。

　　顾赫平虚虚握着纸杯，在外面被寒气冻得冰冷的双手逐渐回暖。

　　他似是觉得好笑：“那时候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你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方知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平声说：“有几次我单独出面替你应付客户、供应商，还有下面的老总。”

　　她强调“单独”。

　　顾赫平对上她视线，嘴角轻抿，一时无话可说。

　　方知语沉出口气，扭头去自己办公室拿了笔电出来，拖过一把椅子，在顾赫平左手侧的桌边坐下，开始调取Emily的邮件。

　　她神色沉冷，办公间内的温度似也在跟着降低。

　　顾赫平抬头看了眼边上立式空调的温度，又看向方知语，这才慢吞吞开口：“还在生气？”

　　方知语无由胸闷，嘴上却说：“我生什么气。”

　　顾赫平说：“我看你就是还在气我那晚江边跟你说的那些话。”

　　方知语鼠标一顿，抬眼看向他说：“你也知道自己那些话气人。”

　　顾赫平与她对视两秒，又目光闪烁地移开视线。

　　片晌，他又看回她，说道：“也是话赶话赶上了。”

　　方知语呵笑出声：“是话赶话，还是情急之下说出的真心话，你自己心里清楚。”

　　顾赫平一滞，辩驳道：“就算是真心话又怎样？我的本意你是明白的。”

　　“是，你的本意我清楚不过，不然现在也不会让你好好的坐在这。”

　　方知语说完默了片刻，心中忽又升起了一阵无名火。

　　真的奇怪极了，到了这个年纪，她自认情绪越来越稳定，自我消化能力也越来越强。可偏偏眼前这个男人，总能击溃她引以为傲的情绪调节能力。

　　方知语吁出口气，很莫名地，自己也说不清是在跟他讨要一个说法，还是在变相求证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

　　她只沉声说下去：“到现在，你还下意识地把我当成你的附属品。”

　　顾赫平默了片刻，颇觉荒诞地摇了摇头：“我从没这么想过，这是你自己的臆想。”

　　方知语说：“好，那你跟我道歉。”

　　顾赫平定定地望住她的脸，片晌，小幅度地点着头，笑了声：“我不觉得我该为我想要保护谁而道歉，但那天我的态度确实不够好。”

　　方知语唇角轻抿，某个瞬间，很想把桌上的笔电扣到他头上。但想到这里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财物，也只能作罢。

　　她忽又想起，以前在他身边工作时，两人也免不了拌嘴吵架，有时是她自己的问题，有时是顾赫平的。

　　但无论是谁的错，每次吵完不久，顾赫平便会借着跟她谈工作的由头，主动来找她说话，再状似不经意提起吵架的事。

　　而她也总能敏锐察觉他递过来的台阶，顺着他的话，就把吵架的不快揭过去。

　　若他认为是她有错在先，这事便会到此为止；若他自认是自己问题，在她揭过吵架的事后，他又会拐弯抹角以给她发奖金的方式补偿她。

　　但从来不会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所以到了后来，那声他从未跟她说过的“对不起”几乎成了方知语的执念——她不要他居高临下的弥补，她只想要他与她平视。

　　但若这声“对不起”是她求来的，那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此刻方知语只默不作声地垂眼，继续去看邮件，不再提让他道歉的事了。

　　倒是顾赫平睨她一会，双手摩挲着纸杯，又缓缓开口：“不是说我害你吃了一顿难吃的外卖么？明天晚上有时间吗，请你吃饭。”

　　方知语握鼠标的手一顿，心口忽而涌起难言的潮涩。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不用了。”
　　又将电脑转向顾赫平，及时打住这些关于私事的探讨，只说，“样品相关的邮件都在这里，你自己看吧。”

　　顾赫平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两秒，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最终只拿过电脑，开始看那些邮件。

　　方知语从自己办公室拿来保温杯，喝了几口水。

　　猜他应该已经看到最近几封了，她才开口：“今天的议价邮件里，Emily直接附上了SUMMER在巴西最大竞争对手的同款产品细节图和市场价格。我核对了一下，SUMMER让我们做的新样品，完全是对方的升级版，但同时又希望最终的市场价能比对方低，所以只能从供应商压缩费用了。”

　　顾赫平盯着电脑屏幕，没抬头，只说：“你给他们的报价，应该还有空间。”

　　“是。但我担心一开始就把价格降到他们的目标价，开头几个单子或许还好，越到后面就会越被动。”

　　“你不降价，他们就会拿着你辛辛苦苦做的样品，找其他供应商做大货。”
　　顾赫平眼眸微抬，“这些套路应该不用我提醒。”

　　“当然，但这不还有你么。”
　　方知语用下巴点了点电脑，“没有你的零件专利，别家怎么生产大货？”

　　顾赫平笑了：“原来你在这等着。”

　　方知语坦然应下：“在商言商，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为自己争利益，这也是你教我的。”

　　顾赫平一时无声，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后，他又去看电脑屏幕，淡声道：“那就先按照你的想法跟SUMMER周旋，但适可而止。你知道的，我们的同行最会动脑筋，一个专利恐怕挡不了太久，昊坤的法务部暂时也没办法做到迪士尼的程度。”

　　“我明白。”方知语说，“只是向SUMMER展示一下我的底线，但总归不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手边的热水已经晾得适口，顾赫平拿起纸杯抿了一口，这才又说：“新品订单成了之后，SUMMER管理层会更看重你几分，离Miguel和Helena的‘战场’也就更近。”
　　说着，他又嫌弃地将手中纸杯放远，说，“没人跟你说过，你这里的纸杯有股甲醛味？”

　　方知语一噎，低声道：“也不常用，可能放过期了也说不定。”

　　顾赫平看向她，满脸无语。

　　方知语说回正题：“关于Miguel和Helena，你现在有大致的选择方向么？”

　　顾赫平摇了摇头：“目前我只在昌盛有自己的人，SUMMER那边我也是刚合作，又远在南美，还没有机会笼络人心。”
　　顿了顿，又道，“不过三月份SUMMER三小姐Maria办婚礼，会邀请部分供应商出席。照现在的局面，你我应该都会在受邀名单中，到时去那边跟两人都接触接触再看。”

　　也只能这样了。
　　方知语无声点了点头。

　　不得不承认，顾赫平在事业布局上确实心思缜密进退有度，如今她的做事风格，大多也由他亲传。

　　正事谈完，两人似乎也无话可说了。

　　方知语拿回电脑，正想着起身送客。

　　顾赫平却在虚空盯了会桌面上某一点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眸看向她，开口：“方知语，其实我没……”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开始振铃。

　　方知语下意识瞥了眼，见屏幕上来电显示Jacky。

　　她自若收回视线，只说：“我把电脑放回去。”
　　说完，她没有滞留，拿起电脑就往自己的小办公室走，进去掩上门，摆明了留给他私人空间接电话。

　　顾赫平目送她背影消失在门后，滞了片刻，才拿起手机，点下了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