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章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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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叁）
『孟颜亲启：
听你以前常说，能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将帅可遇而不可求。与曹魏势力鏖兵交战，这次的力量彼此间差距悬殊，赢面几乎为零、是不可想之事。我从前只觉公瑾阿兄厉害，不知他竟能做到如此……所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这样形容的罢？
东吴加上水师，不过十数万兵卒，纵然兵精粮足，有长江天险作屏障，也架不住曹操八十万浩荡雄师一鼓作气挥师袭来。那些人心惶惶，倍感煎熬的日子里，饶是面上不屑一顾的甘兴霸，我私下也曾见过他愁眉不展的模样。然而因为他说过，这是个他会尽全力把握住的好时机，天下局势，从这一奕着手导向，它将会是他乐见其成的那副面貌——突然就心安下来，没有其他理由地。
赤壁这个地方，就是战场。那时候已经是严冬了，长江上冻水千里，虽未结起冰层，寒气亦是惊人。你所在的地方冬季银装素裹，雪如白羽，是从天到地皆蒙盖了世间最为纯粹的白。而这里不是，孟颜也曾经历过的，是那种潮湿的，钻入骨头缝儿里的冷。
……说起这个，你先前说起的旧疾发作现在稍好些了么？谨记防寒保暖。
那个晚上，和所有冬夜没有不同。只是风向紊乱，吹得头发丝儿总是乱飞。
我站在甲板上看着幽深中泛起粼光的江面，和远处影影绰绰的艨艟上的灯火，无星无月的深色天幕倾轧下来，仿佛就在头顶摇摇欲坠。正发呆，冷不防来了个人，他只远远唤了我一声，我便吓得立时散了三魂七魄——嗯，你应该猜得到来的人是谁，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甲板上并因为这不争气的心虚反应被他发现，简而言之，就是因为小乔姐跟了公瑾阿兄去了军营，以他的性格，我想是不会再愿意带上我这么个拖后腿的。所以我……就偷偷装扮成个小兵跟了来。
虽然后果可能会超乎我想象的严重，他特地想出来对付的惩罚决计不会缺，但我还是无比庆幸，自己跟着去了赤壁。能亲眼得见如此一场空前绝后的，由他率领东吴力挽狂澜的战役，这必将被后人称颂千秋万载，史家刀笔无情，他却偏令他们再如何也无法落笔诛心戕伐。
我从未见过这样盛势滔天的火海。它焚烧了一切，卷起敌军的战舰，兵器，与军人，用无上的热度与天赐的东来热风将之围裹，诸葛亮利用草船借来的十万支箭头上扎了布，包了硫磺硝石涂了火油，点燃后例无虚发，跨江飞去。密集如瓢泼大雨。
数十万水师精卒，与精妙战舰一同付之一炬。
江面上像是筑起了巨大的火焰山，层峦叠嶂，光焰绵延千丈，起起伏伏，如魔乱舞。
这样妙的胜势，遗憾之处便是让曹孟德逃脱成功了。这一点我后来才听说，不过观他态度，似乎并不为此憾恨。嘴上说着要问刘氏集团的关羽讨要个说法，实际上这大概是早就在他设下的局中方圆。我虽然不是很明白，到底也能理解到一二。
当然若是你在，我应该就不会为此想破了脑袋去求得一解了。
总之，东吴的危机总算暂时解除。而后来他们君臣间在忙着商讨什么，我便不知了。但是，公瑾阿兄口中所描述的“天下二分”，我竟能隐约瞥见这样的图卷，正在缓缓地在人们眼前铺展开来。
在未来的某一天，国定家安。
如此，我希望它能早一些到来，让世间少些颠沛和流离。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孟颜，看到这里是不是觉得心中生出温热之感？
待我得出空闲来，再去叨扰几日，盼尽早与孟颜晤面。
顾阑亲笔』
搁了笔，轻轻吹干墨汁，然后将信纸折成方块后再小心塞入信封。收信人的名字早已添上，叶颐。和叶颐的继续往来，除了在之后被周瑜察觉了以外，再没有人知晓。恰在这时，年幼的周循迈着踉踉跄跄的笨拙步子奔进房来传话，嗓音软糯一如美味的桂花糕，虽还语不成调，好歹能够转述得让人能明白了。他说的话大意便是：父亲让我来看看你在做什么，顺便问问你，做好准备去听他说关于你‘女扮男装潜藏进军队，差点扰乱军心的罪责’的处理办法吗？
“我、我这就去……”艰难将话意翻译过来的顾阑，此时此刻恨不得立即晕倒过去，一概装作不知。
自作孽，怎可活。哀哉。
（拾肆）
周瑜所述天下二分之势，叶颐后来在拧干帕巾时淡淡提及道：“可惜公瑾并未能如愿。”
“为何这么说？”
叶颐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不疾不徐地在黄衫女子的额头上轻点拂拭，吸去密密麻麻的汗珠。然后从药箱里取出配制好的药酒，找到她身上磕肿磕青的地方并下了狠手。顾阑狼一般夸张地嗷嗷惊喊，持续了漫长的一段时间，最后定格在一副欲哭无泪的滑稽表情。
叶颐挑眉冷眼，一边大方地随口解释起来：“刘备身边有诸葛亮在，又有赵云，关羽，张飞这样的猛将如云，加上那张只差没写满了‘仁’字的脸皮没限度的忒厚，岂会是池中之物？连曹孟德那厮都肯与他青梅煮酒，两人觥筹交错间，连孙破虏老将军都不曾放在眼里，至于曹贼口中孙讨逆那般的‘猘儿’，自不必说了。”
顾阑嘴角一抽，疼的：“……”
叶颐忍不住低头冲她翻了个白眼：“公瑾在提出二分天下时，并非站得太高，完全不将刘皇叔放在眼底，而是他低估了在旁辅佐刘皇叔的诸葛亮，他突然逆转的狗屎运，以及皇室罩在他身上的光环。现在嘛……”她兀的一叹，忽然换了副表情，“则是天下三分的趋势，已经不可挽回。他周公瑾这一回，怕是会吃上他毕生唯一的，也是最大的败仗啊。”
顾阑从这一刻的叶颐的眼神中看见了许多东西，可这其中没有哪个能形容得出来。
或许是在遗憾吧，策主公的目标，恐怕百年之内都是无法达成的了。至于最后天下重整，鹿死谁手，还看时间与运势站在哪一边。
正如叶颐所预言的，周瑜在打压刘氏集团的战术施行中，屡屡碰壁。可看着日益为此焦躁起来的周瑜，顾阑只会跟着干着急，又怕添乱，只能自己在心里堵着暗自郁闷。本来小乔姐在，还能开解上几句，可自从赤壁之战以后，她便不知所踪了。周瑜却也不派人去找。个中隐情，困扰了顾阑许久。自从缺少了亲生母亲的照拂，顾阑对周循愈发心存怜惜，此番前来探望叶颐，差些恨不得连小周循也一并带来，让叶颐也捏捏他圆嘟嘟的嫩脸儿。
扯开了。顾阑想不明白周瑜他在急切什么，问叶颐，也同样是摇头不知。
叶颐道：“也许他在心里谱下了一个年表，为了这些他和孙策相同的目标，他把自己逼得太狠了。又或许是，有什么只有他自己知晓的苦衷。”
顾阑眉梢间紧皱，许久不见松开。
叶颐倏忽一笑，在她额上轻弹一记：“别想那么多啦，倒是你自个儿，也别把自己逼狠了。瞧瞧你身上的伤口和乌青，看着就怪瘆人的。”
顾阑长出一口浊气，看着自己身上，依然坚持道：“可是不这样锻炼好自己……我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为他做到些什么。至少，尽我所能罢。”
叶颐垂下眸，静静看着她。随后揽过她的头，倚在肩前：“傻姑娘。有时候，可真羡慕你啊。”
谁都是如此，被命运说一不二的性子折腾苦了。可又不是谁都能如此，拼了命地试图破除枷锁。可能一切结果并不如意地。
（拾伍）
顾阑还未踏入府中半步，人尚在路上歇脚时，已然听到些街头巷尾口耳相传的传言。无外乎是周都督智勇无双，剑胆清刚。素日里如剑含鞘，然出鞘时刹那见血，刀锋凛冽至极。想来必定是大破南郡，赢得锅满瓢满了……虽然可能这形容并不太恰当，类似比喻罢。顾阑路上见人都是带笑着的，然而一入府门，沉寂依旧的氛围，让她一颗被高兴劲儿捂热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她的预感没有出岔。在她记忆中，真的很少会去周瑜的房间。年少时还多些，长大了，因着男女大防，加上她自己心里竖了高大的槛儿，此番前去，竟是无比陌生。更加陌生的是床上半倚着的男人。
她所见到的周公瑾或羽扇纶巾算无遗策，或披甲戴盔手持千钧，又或者君子如水静抚琴弦，从来都是天人风采，绝无仅有的。就算风尘仆仆地从战场归来，血腥气未散，在他黑眸温柔看来时，同样掩盖不住纤毫光辉。
顾阑所安静喜欢着的周瑜，从未像这样，苍白着脸孔，单衣孱薄地挂在身上，整个人疾速地削瘦了下去，风一吹就倒一样的无力。
——病人唇瓣紧抿而泛白，在闻见她急切推门而入造成的声响后，敛下的眼睫掀开，缓缓扭头瞧过去。
接着，朝她露出了这般虚弱的、强撑牵起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章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