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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都好! ...

  •   郑玉兰的月份大了,行动愈发不便。

      于是,每天早餐跛子都自己带去,有时候是干粮,有时候是郑玉兰早起烙的饼或者煮的稀粥,午餐则由宝珠背着个小竹篓带去。

      竹篓是由郑玉兰编织的,大小正适合宝珠。

      竹篓口处收紧,避免孩子没轻没重地把饭盒掉出来。收口处还绑了根粗红绳,是用许多根小红绳编成麻花的形状,绕上一圈系个蝴蝶结,再勾个小铃铛而成的。

      每当叮铃铛铛的声音响起,队里的人就知道,又是跛子那三岁的闺女给送饭来了。

      跛子远远地就瞧见了闺女,便把手头上的活先停了,开着船停泊于岸边,系好缆绳后,抱着宝珠上了船。

      跛子生性内敛,由于幼时家庭原因,不善于言辞,虽然当了放水员后,接触的人多了,性格也逐渐开朗了些,但每到饭点,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船里吃饭,偶尔家中无事,郑玉兰就会陪他坐会。

      郑玉兰劝他多和人走动走动,跛子也只是笑着摇摇头,他喜欢一个人轻松自在的。

      宝珠不同于他,喜欢招猫逗狗还自来熟,长得又讨人喜爱,于是,很快她就认识完队里的所有人,大多时候还要拖上跛子一起。

      跛子吃饭时,宝珠就踩着一张小凳子,双手撑住船沿,巴巴地望着不远处的乡亲们。

      今年天气热得早,才接近清明时分,天气就开始转热了,大家都光着膀子干活。

      家里婆娘陆续送来了饭菜,有些人放下农具,就近坐在阡陌小路上吃。有些人则在农田外的阴凉处,自发凑成了几圈,边扒饭边聊天,热闹得很,吹嘘说笑声,大得仿佛十里八乡都能听见。

      知青们则远远地避开了这里,在距离农田几百米外的一棵大榕树下错落坐着,树下有一套花岗岩打造的桌椅,一个圆桌配三张椅子。

      自打前几年这群知青们下乡后,此处成了他们常去的聚集地,村里人也就不再来了。

      知青们瞧不上村民,村民们也不会上杆子来。干活时,除了必要的交流,两边都很少说话,下活后,更是默契地保持距离。

      这时,有两个男同志提着一大铁桶过来了,铁桶里是煮好的白丸子。

      整锅都是由林小芹煮的。

      这一批从福安市下乡的百余人中,和她一起被分配到玉河村的共十五人。

      汪队长给他们安排了间宅院,赶在他们来前,特意用水泥加固了下院墙,将院子里的杂草清理干净,又将内里的木头房修缮了一遍,因此知青们住得还算舒适。

      知青们在院里种了一棵柳树,又锯了块光滑的方形木板,请队里唯一懂书法的权会儒题了牌匾——柳客居。

      “柳”通“留”的音,算是寄托了这十数个知识青年对穷乡僻壤的玉河村的别样憧憬之情。

      他们中最小的才十二岁,刚刚小学毕业,最大的也就是林小芹,已经十九岁了。

      家里供她读完了初中,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中考还考上了市里的重点一中。后来因为付不起学费辍学了,她又不愿意接受父母的包办婚姻,便响应国家号召,下乡来了。

      在家时,七口人的饭菜都是她做的。来到玉河村后,没有食堂可供吃,她便被推举为“掌勺”,加上她性格温吞,和大伙都聊得来,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队伍里的领头人物。

      每个月大家都会上交各自的伙食费,由林小芹统一管理,每天一大早,她会去菜市场购买食材,回来后刚好到了上活的时间,便带领着知青们去田里干活。

      每天下活前一个小时,她再回柳客居,准备好午饭后,就差不多到下活的时候了。

      林小芹有一个账本,详细记录着购买食材的各项花费,柳客居里需要购置的新物品也一并记录在里边。

      每个月月底她都会将本月的账单再抄录一份,贴在一块黑板上供大家查阅,因此大家也格外放心由她打理。

      知青中大多数家里都不富裕,也就勉强比这偏僻的小乡村来得好些。于是但凡手头有点盈余,他们都会给家里汇去。

      队里闹矛盾了,遇到困难了,都是林小芹出面调解,甚至仅仅是心情不好时,也能去找她充当树洞。

      唯一不好相处的是权会儒,他这人心高气傲,仗着有家里钱,每天拿鼻子瞧人。

      除了干活吃饭的时候,他从来不和同队的知青们多说半句话,也从未参加过队里的联谊活动。

      据说他家里是当官的,每个月家里都会给他汇钱,同时寄来不少东西,有粮票、肉票、布票等,还有许多昂贵的零食。

      他房间的书架上摆着不少的书,也都是家里寄来的。常平县是个落后的小县城,有钱也买不到这么多的书籍,有些还是纯英文的,据说香港那边才能买得到。

      有时吃不完的东西,用不完的票子,他会丢给林小芹,由林小芹再分发给大家。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尽管大家对他颇有微词,也都没人主动找他麻烦。

      起码表面上,他们还挺融洽的。

      有一次,林小芹亲自邀请他参加诗歌晚会,结果站在他房间门口敲了十分钟的门,他都没有半句回应。

      可是他房间的蜡烛分明亮着,林小芹以为他睡着了,正打算走时,房间里的蜡烛就熄灭了,随之传来的还有踩着木质地板的咿呀声,是屋里的人上床休息了。

      林小芹自讨了没趣,往后便不再邀请他了。队里有人看不惯他那自视甚高的样子,撺掇着林小芹做饭时不要准备他那份,但被林小芹给拒绝了。

      大家同为知青,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多少算半个家人,没必要相互为难。且权会儒的家庭,也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家可以惹得起的。

      权会儒一人独占一整套石桌椅,大家早就见怪不怪,只各自三两凑在一块,香喷喷地吃着午饭。

      “白丸子”是常平县特色美食——将白米磨成浆,装到白布袋中绑好,用石头墩压上半天,过滤掉水变成柴状,然后再搓成蚕豆大小的小颗粒,均匀地铺到扁平的竹箩筐里晾干或者晒干即可。

      可做成咸口或者甜口。

      做法简单,煮好后,喜欢咸口的加点葱花盐巴,喜欢甜口的加几勺白糖即可。

      天气燥热,喝上这么一碗稀粥似的白丸汤,清凉又解暑。

      知青们嗜甜,整锅做的便都是甜味的。

      不过白丸汤没多少分量,当地人多是当做点心吃的。干农活的正餐吃不了这东西,否则拉一泡尿,肚子就得饿得稀巴烂了。

      知青们贪口,很是喜欢白丸子的口味,又耐不住下午干活时肚子饿,于是只能各自在口袋里揣上点小零食,饿的时候吃上一块。

      偶尔宝珠会跑去知青们那蹭吃蹭喝,知青们也都很喜欢她,她长得好看又干净,经常叽里咕噜地讲些不知所云的话,逗得大家直笑。

      宝珠虽然在家就吃饱了,但别人家的东西吃得就是香,被林小芹抱着又喂了一碗白丸汤,临走时还揣了两裤兜的小零食。有薯片饼干等,都是城里才买得到的,很是好吃。

      宝珠喜欢长得俊的人,知青队伍里可以称得上好看的只有权会儒一人。

      知青们都把自己收拾得很整洁,女孩们长发的梳着羊角辫,短发的利落又整齐,男孩们则统一翦着寸头,不会像村民们一样,杂乱无章。

      他们都穿着灰色或蓝色的学生装,就算是在正午最热的时候,也不会像村里人那样光着膀子,说话又总是细声细气的。

      宝珠喜欢他们中所有人,除了长得最好看的权会儒。

      才十四岁的年纪,权会儒就长到一米七了,由于身体还在猛涨阶段,皮肉跟不上骨头的生长速度,加上在玉河村吃不到多有营养的东西,于是显得人有些消瘦。

      但他五官棱角分明,眼睛深邃,似乎有点外国人的血统,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显得精明还勾人,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已经成年的男人。

      只是他时常板着一张厌世脸,仿佛全世界都欠他五百万一般。在宝珠眼里,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凶,就像她娘一样,虽然很少骂她,也从未打过她,但她就是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相同的一层意思——他们都不喜欢她。

      于是,除了第一次来时,宝珠被权会儒的样貌吸引外,往后的每一次,她都主动无视了这个人,自顾自地找她的小芹姐玩,知青里她最喜欢的就是林小芹了。

      午饭时分,因为宝珠的加入,田里多了几分欢声笑语。大家纷纷打趣跛子是“铁树开花,哑巴说话”,跛子只笑呵呵地回应“是咱宝珠好”。

      每当想要逗弄一个小孩,大家总有亘古不变的一个问题——“是爹好还是娘好啊?”

      有些比较笨的小孩就会落入陷阱,回答其一,或者被反复问烦了,歪过头缝起嘴不回答。

      宝珠则会不厌其烦地回答:“都好!”

      完事,等和跛子回了船,让跛子蹲下,双手圈住嘴,凑着他的耳朵悄咪咪地说道:“我系骗他们的,爹最好!”

      玉河村沿江有三百多亩田地,六百多人口,三月下旬,汪队长带领着村民已经将田地都翻耕完毕,一半的田地也放水完毕,3-5厘米的水深,正适合插秧,培育好的秧苗则被整齐地放在篮筐中。

      午饭后,大伙歇息了片刻,就继续投入到忙碌的插秧工作中了。

      疏通水渠需要的人少,又不需要太大的技巧,知青们便负责剩下田地的疏通工作。

      跛子开着船,负责放水和补水。白天主要给备用插秧的田地放水,晚上则主要给插完秧的田地补水,以确保稻田的水位都处在合适的位置。

      日常放水排水,以及水渠的疏通维护工作都是跛子一人完成的,但碰上早稻和晚稻这一年两次的播种时间段,几百亩稻田的播种工作要赶在一个月之内完成的时候,后者就得暂时下发给其他人了。

      水泵机组隆隆的噪音响彻了整个江面,排灌运输船每驶到一亩备用田的水渠位置,就暂时靠岸停下,然后将灌溉管单头的一边丢向江中心,另一边多头的管分别丢在各个水渠的位置。

      于是,汩汩的水流就从江的这一头流向了田的那一头,每到这时,跛子就会跳下船压住多头的灌溉管,防止水管被水流柱冲歪,宝珠也不甘示弱,学着四肢抱住一根水管,短手短脚的像只小王八。

      开着船时她也不老实,踩着矮凳上蹿下跳的,好几次掉进了江里,跛子只得将船暂时停下,然后捞起像只小青蛙一样,有模有样地扒拉着游的闺女。

      有次碰上知青们要疏通水渠的田地和跛子要灌溉的田地挨着,宝珠也不“帮”她爹按水管了,迈着个小短腿跑去了隔壁,和大伙挨个打过招呼后,就捡了根小木棍,跟着把沟渠里堵着的稻秸秆,石子,塑料等东西给挑出来。

      跛子是队里最后一个下活的,背着宝珠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普通人家早就吃完了晚饭。忙碌了一天和玩了半天的两人皆是疲惫不堪,宝珠已经在路上睡了一觉了。

      龙凤胎也早就背着书包从托儿所回来了,见到两人回来了,小东欢呼着“可以吃饭咯”后,就把饭罩子给掀开了。

      饭菜一个小时前就准备好了,有些凉了,郑玉兰就又过了一遍锅,好歹热一热。

      天色太暗了,家里就把少用的蜡烛点了。平常为了省蜡烛,每家每户都趁着天还亮就把饭吃完,碗洗完了,反正该做的事都紧着有亮光的时候。有些人家会聚集到村口聊天,有些人家在夜深了后就干脆蒙头睡了。

      于是,在郑玉兰借着烛光洗碗的时候,小丽就拿着练习本蹲在一旁,压着墙在田字格里写着字。

      小东早就溜出去玩了。

      宝珠喊脑袋痒,跛子就用篦子给她梳头,逼出虱子后再用指甲盖顶死,发出“啪”的一声就是死透了,没有的话还需再顶一次。

      郑玉兰很快洗完了碗,见父女俩还没抓完虱子,就没把蜡烛给熄灭。害怕小丽把眼睛搞坏了,就叫她把练习本收起来,小丽不喜欢出去玩,就睡下了。

      没一会儿,小东猴急似地冲回来了,边跑还边扯着嗓子喊:“要放电影咯!草根说他爸要月底给咱们放电影看!”

      跛子问:“放啥电影?”

      “不知道。”小东摇了摇头,就一脸兴奋地又跑出门去了,看样子是去下一户人家“报喜”去了。

      听说月底有电影看,宝珠也不抓虱子了,跟着小东跑出门,也去通知她的小伙伴去了。

      有着一众小孩的广而告之,月底要放幕布电影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月底播种就结束了,电影是镇上为了犒劳大家放的,届时还会分发一点小零食。

      于是,全村都很高兴,大人们纷纷讨论着会放哪部电影,小孩们则商量着到时候怎么浑水摸鱼一人分两份零食,更有甚者为此要喊上自家九十多岁的曾祖母。

      大家干劲更足了,转眼就到了月底,春播顺利完成。

      放的电影是《上甘岭》,大幕布就牵在常有人聚集聊天的村口处,移动式电影放映机转动着齿轮,投映着不甚清晰的影片。

      大家都各自带了凳子来,有序地围在幕布前坐着。来的早的能够占个好位置,来迟了就只能远远地站在椅子上,才能勉强看清电影。

      这是部新片子,大人们看得津津有味,小孩们则在幕前东跑西跑的,有几个被自家大人要求安静地坐着观看的,仿佛凳子滚烫,三不五时挪着屁股,用胶水都粘不住的那种。

      于是,幕布上总会时不时出现一个亦或是几个被放大的人头。

      “哎哟,吃的给他们先发了去!”

      大人们不堪其扰,便提议先把吃的分发。得了吃的小孩们终于一窝蜂地跑走了,抓蛐蛐还不比坐这好玩吗?

      宝珠罕见地没跟了去,仿佛发现新大陆般穿过挤挤挨挨的人形过道,在一个正襟危坐的小男孩面前停下,随后抓住了他的裤兜,露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小男孩则瞬间捂紧了兜里的零食,惊掉下巴般盯着这个奇怪的小女孩。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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