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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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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临着水榭,风景怡人。
身着大红色锦袍的女人坐在梳妆台前画眉,冲着镜子不断地调试角度,仔细欣赏,一边自我满足的点头一边说道:“许久不服用忘忧,以前的事儿可都想起来了?”
南暮站在距离她十步远的位置,一语未发。
女人饶有兴趣的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可有记忆?”
南暮斩钉截铁:“我家。”
“这是谁的屋子?”
南暮薄唇抿成一条线,垂在身侧的双拳用力攥紧。
女人失笑,轻轻放下眉笔,拾起了梳子:“还记得那张床吗?”
南暮看了过去,床上满是血污,床头的位置更多,在墙上和床幔上均有喷溅。这些血迹年头已久,已经发黑了,床腿也被蛀虫啃的不成样子,可这张床依旧摆在这里没有丢弃,而那位夫人、甚至每天晚上还要在床上睡觉。
南暮感到一阵反胃,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凄厉骇人。
他仿佛回到了五岁那年。
明明是大清早,天空之上却乌云密布,空气沉沉,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穿着月白色中衣,赤着双足一路小跑,一边唤着“父亲”一边冲到了床前。
床帐丝毫未动,可见一向勤勉的父亲也懒床了。
他有些得意的笑着,打算捉弄一下这个总是对他很严厉的爹爹。
猛地掀开床帐,试图大叫一声把人吓醒。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满目猩红,到处都是鲜血和碎肉,还有喷溅在墙上和被子上的花白碎骨。
父亲的头颅离开了颈子,孤零零的躺在枕头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浑身胆凛,僵硬的转身望去。
父亲的丫鬟站在不远的地方,手里提着斧头,一身的鲜血,笑的狰狞而癫狂。
他年纪小不太懂,也是很久以后才模模糊糊意识到的。
她既是父亲的丫鬟,也是情妇。
为何因爱生恨就不得而知了,她瞒着父亲暗中培育党羽,在杀了父亲之后,顺顺利利的坐上了南宫主人的位子,手下人都尊称其为“夫人”。
两大长老,一个被夫人杀掉,换了自己的亲信“姑姑”上去;一个孔放,自知势单力薄难以抗衡夫人,假装屈服,一年后偷了账本逃之夭夭。
而他自己,被夫人囚禁折磨,被逼着服下毒药,作为夫人称霸武林野心的牺牲品,作为“忘忧”的第一批实验对象。
尘封的记忆被打开,南暮以为自己会很激动甚至发狂。
很意外的是,他出奇的冷静:“为什么不杀我?”
夫人为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起身,朝南暮一步步走过去:“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都简单,我何必呢?”
夫人走到南暮跟前,站住脚步:“让九泉之下的南见山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被我折磨的不似人样,岂非更痛快?”
南暮猛地出剑,凌空一划。夫人足下轻触地面,人在瞬息之间撤出数米远,剑气正中梳妆台,粉身碎骨!
“你知道南见山有多少个女人吗?”夫人右臂一甩,一道白绫从袖袍中飞出,狠狠绞住了永夜,“这整个南宫你随便去数,只要是个女的,只要有几分姿色的,全都爬过你父亲的床!”
“我那么爱他,半辈子都给了他,他却这么对我!”夫人怒不可遏,猛地撕下右脸一张皮,露出上面狰狞外翻的陈旧伤疤,“就因为我打了那贱人一巴掌,他就给我一个耳光,害我撞上烛台毁了容!”
“他毁我脸,我就砍他脑袋,他为了情人打我,我就往死里虐待他儿子。”夫人猖狂的大笑起来,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感,“血债血偿,百倍奉还,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南暮猛然发力,快速挥剑,白绫被斩成寸断。
“所以你杀了那些女人?”
“怎么可能。”因为惯性,夫人后退了两步,得意洋洋的说道,“我怎么可能让她们死,送她们去阴曹地府跟你父亲团聚成全她们吗?呵呵呵呵,倒是有几个受不住折磨主动寻死的,被我及时发现,花了千金万两才把命救回来,我才不会让她们死呢,一个都不许死!”
南暮怔怔的听着。
一个人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会扭曲成这样?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发生,我命人斩断了她们的手脚,割去舌头拔掉牙齿,断绝一切可以对自己身体造成伤害的工具。”说到这里,夫人愈加疯狂的笑起来,“整整十年,一个死的都没有呢!”
南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若你在总坛躲着,不来别苑,你今天就不会死了。”
夫人意外的挑起长眉:“你觉得你能杀了我?”
这似乎是她近十年来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若你没有身中忘忧,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但现在……”夫人冷笑,连续三道白绫迎面冲来。
南暮提剑而上,转瞬之间二人已过了十余招,在避开夫人连番攻击之后,南暮气息乱作一团,口中全是腥甜。
这自然不是被夫人打伤了,而是忘忧在作祟。他抹去唇边血迹,不知疼痛般迎难而上。
夫人远没有脸上表现的那般镇定从容。
她内息也乱了,攥着白绫的双手微微发麻,若细看的话,她虎口处流出血色,染红了白绫一角。
俗话说,不怕硬的,就怕横的,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南暮就是不要命的。
他自己不要命,还要拉着对方同归于尽。
夫人明白了,南暮没打算活着,就是跑来鱼死网破的。
夫人咂嘴狞笑,南暮病体支离,耗得越久他越吃亏,所以攻击才这么猛,力求速战速决。
既识破了南暮的弱点,她自然不会叫对方称心如意。
你越是着急,我就越要拖着。
几个来回,虽然夫人有些力不从心,但更加狼狈的明显是南暮,他已经不仅仅是口中呕血了,就连鼻腔之内也往出源源不断的冒血。
夫人心中大喜,弓起五指利如鹰爪,朝南暮面门抓去:“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也就是在那短短瞬间,夫人的脑海中先后冒出两个的念头。一个是她即将送南暮去地狱的爽快,另一个,则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的恐慌。
她不知道哪个才是对的。
直到冲到南暮跟前,她心脏狠狠一震,方知是后者。
这是南暮故意露出的破绽,为的就是引诱她过来,然后好拉着她同归于尽!!
夫人的这一爪下去,会直接挖出南暮的心脏。而这样的近距离之下如若南暮出剑的话,她纵有三头六臂也躲不过去!
南暮是剑术鬼才,他的剑之快之狠,名震南宫,人人只敢在远处跟他较量,谁人胆敢近身?
蠢,太蠢了!
夫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是,她的那一爪并没有如愿以偿的抓下去,因为在此之前,突如其来的剑气呼啸而来。
实在是太突然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又全在南暮身上,根本注意不到偷袭之人,只觉自己伸出的右手手腕传来尖锐的刺痛,手筋被整个挑断了,而她借着这道剑气惯性的朝后方退出,完美避开了南暮剑招的攻击范围。
右手腕撕心裂肺的疼,夫人失声厉喝:“来者何人!”
“你欢爷!”
黎欢大刀阔斧的闯进门,转身看见南暮,眼中一痛:“小暮。”
夫人楞了一下,随即咧嘴笑道:“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黎欢本以为夫人右手已废,实力肯定大打折扣,哪想到夫人也是个狡猾的玩意儿——她是个左撇子!
流云水袖铺天盖地的卷过来,黎欢一个不小心就被裹成了蝉蛹,他催动内力狠狠一震,虽说成功将裹着自己的白绫撕得粉碎,但四面八方又有更多的白绫围困上来。
正在欢爷考虑要不要放火烧的时候,远处夫人仰天大笑起来:“南暮,你怕了,你怕死了是不是!”
黎欢怔鄂,看向被白绫缠住手脚的南暮。
夫人慧眼如炬:“你的气势弱下来了!”
方才南暮的招数招招狠辣,目的只有杀人,根本不管自己会怎么样。
但现在的南暮有了顾虑,他不再肆意妄为的胡乱出招,每一剑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杀敌的前提下保护自己的。
究竟是什么让南暮突然改变了?
是,从黎欢出现之后就不一样了。
黎欢?
夫人心里一震,恍然大悟:“身为杀手,你居然有了感情!南暮,你完了。”
“他不是杀手不是暗桩不是你的玩具!”黎欢失声厉喝,纵身一剑朝夫人杀去,“他是我的男人!”
南暮心神颤动。
夫人:“哈哈哈哈哈,不要让人笑掉大牙,你们这对狗男……”
砰!
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
南暮不知是何时挣脱的白绫,他站在那张床旁边,手持永夜,将整张床砍得稀巴烂。
“不!”这一声嘶吼,断魂断肠。
夫人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见山,我的见山!”
黎欢提剑紧追上去,从夫人的背后贯穿其心脏。
鲜血喷涌而出,尽数溅在那张床上。
夫人瘫软倒地,满脸泪痕,她不顾胸口外涌的鲜血,只直愣愣的望着床体出神,看着看着就笑了,虚弱的偏过头来,喃喃自语道:“我没有输给你们,若,若不是为了见山,你们根本杀不了我……”
南暮身形一晃,黎欢赶紧过去扶住他:“小暮。”
转头狠狠瞪着夫人:“忘忧的解药交出来!”
“解药……”夫人念叨这两个字,痴痴地笑起来,“没有啊。”
黎欢几乎发疯,冲过去一把掐住夫人细长的脖子:“肯定有,交出来!”
夫人目光柔柔的看着他,满是怜悯:“没有就是没有,你,你们这对狗男男,杀杀了我又能怎怎样,还不是要……阴阳两隔,生离死别!”
“你!”
“呵呵。”夫人突然满脸幸福的笑了起来,目光下移,看向那张被鲜血浸泡的床,看着看着,眼中溢出些许伤感来,“本想一统江湖,让你死后也看一看南宫是如何站在武林巅峰的,可惜,没机会了。”
她说着说着,眸子无力的阖上,“南见山,你这辈子拥有那么多女人,到最后,还不是我来陪你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