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选择》大豆黄卷

2、好爸爸和好医生

　　薛宓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交握的双手指节发白。唐棣华带上听诊器，把听筒在手里握了一会儿才伸进孩子的衣服里。对比烧的滚烫的皮肤，听筒到底还是凉了，薛芃感觉到陌生的凉意，小身子蠕动着发出抽泣的声音。薛宓蹲在床边，轻抚着儿子的头发，一边轻吻他的额头，一边在他耳边低低的念叨：“爸爸在这，芃芃不要怕——”
　　也许只有几分钟，但是薛宓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唐棣华终于摘下了听诊器。他给孩子理好衣服，盖上大衣，才抬起头对上那个焦急憔悴的父亲。
　　“没事，受了风寒，发烧了，肺部目前没有异常，暂时没有转成肺炎的危险——”他掰开孩子的嘴看了看咽喉，“喉咙有点发炎。今天先打一针退烧，配合物理降温，再开点消炎药吃一下。多喝水，吃些清淡易消化的东西。对了，我再开点维生素，有助于恢复。”
　　他一边说，一边坐到桌子旁边开处方，屋子里极安静，除了薛芃沉重的呼吸声，只有钢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
　　“另外，”医生略微低沉的声音又响起，在一片安静中显得有点突兀，“你自己的情况怕是比你儿子还要糟糕。”
　　薛宓一直蹲在地上看着薛芃，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他转过头去看桌边的医生，发现他根本没有抬头，乌黑的头发垂下来，浮着一个日光灯冷白的光晕。
　　他微微张嘴想要道谢，手下薛芃的身体突然大力的抖动起来。他慌得三魂俱散，猛的被一把大力拉起来，只听得耳边一个低沉镇定的声音：“托住脖子，把孩子的头侧过来！”他无法思考，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孩子整个身体都在抖，四肢缩着，一阵阵发颤，嘴里开始涌出大量的呕吐物。唐棣华不停地按摩孩子的四肢，并指挥薛宓调整孩子的头的角度，及时清理呕吐物，免得堵塞气道发生窒息。
　　大约2-3分钟，痉挛终于停止了，唐棣华松了口气，擦了擦孩子的嘴，却发现有水珠不停地落在孩子脸上。
　　“这是因发热导致的痉挛，在小儿中很常见，不要太担心。”唐棣华有点尴尬，但很快又从容的递过去一张纸巾。
　　薛宓没有接，他大力的抹了一下脸，努力的露出了个微笑，“对不起，见笑了。”
　　“孩子恢复得快，很快就没事了，先去拿药，马上打针。”唐棣华温声说，他的声音本就好听，此时加倍温柔，娓娓道来，更是给人一种脉脉含情的感觉，格外的熨帖。
　　薛宓感激的看着他，眼眶微红，苍白的脸上尤带泪痕，唐棣华心里一紧，但是转瞬又有些失笑，好歹也当了近10年的医生了，生生死死离离合合，早麻木了。
　　“先带孩子去处置室吧，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这是处方，又加了一点镇静安神的药。”
　　薛宓赶快接过处方，转身的时候却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清醒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薛宓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薛芃在他左边，脸色已经正常，正睡得安宁。他缓缓活动着身体，发现右手被人牢牢的握着，正在输液。那是个肩膀很宽的男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两腿交叠，右手手肘支在膝上撑着微垂的头，显然是睡着了，地上还有一本散落的书。
　　右手的手指被牢牢地握住，另一双手的温热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竟然叫薛宓想起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句子，他顿时有点尴尬，便把右手慢慢的从那人掌中抽出来。椅子上的男人被他的动作惊醒，抬起头来，细长的眼睛，正是昨天那个医生。
　　唐棣华拧着眉，缓缓伸展着僵化的四肢，久坐的酸麻差点害他叫出声来，他先侧头看看另一边的薛芃，再转过来时不经意的对上了薛宓睁开的眼睛。
　　唐棣华微微笑了一下，道了早安，小心的放开了那些几乎抓了一整夜的手指。薛宓发现有一个几乎覆盖整个手背的伤疤。
　　“你晚上睡得很不安稳，我怕会扯到针头，就帮你固定一下。”
　　唐棣华微笑着，眉眼微弯，窗外微曦的晨光穿过玻璃笼在他身上，有一种毛茸茸的质感，显得他的笑容格外的温暖。仿佛被感染一样，薛宓也露出了这几天来唯一一个真正的笑容。
　　“谢谢。”

　　等到薛芃起床薛宓输完液，已经将近8点半了，唐棣华交班完毕又过来了一趟，帮父子两个都检查了一下，顺便嘱咐两人都要回去吃药休息，3天后来复查。薛宓看到他胸牌上的名字和副主任医师的职称，有点惊讶于他的年轻。
　　再次郑重的向他道了谢，薛宓便带着薛芃先去吃早饭。小家伙大病未愈，基本没有胃口，只是厌厌的喝了几口粥，就安静的窝在父亲怀里。薛宓摸摸他有点削下去的脸颊，把他的小身子向上托了托，薛芃环住他的脖子，把整个脸都埋进他的颈窝，一副撒娇的模样。薛宓也没什么胃口，胡乱的吃了一口就抱着薛芃去拿药。等父子二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外边下起雨来。
　　早春的明媚被这场雨一扫而空，伴着阵阵翻卷而过的冷风，冷得人有点打颤。
　　车子昨天被忠叔开回去了，现在打电话过来最快也要半小时，医院门口车水马龙，加上天气不好，竟然是一个空着的出租车都拦不到。还是给忠叔打电话吧，薛宓把外套脱下来包住薛芃，抱着他转身往医院里走。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奥迪流畅的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唐棣华的脸探了出来。
　　“医院门前最不好叫车。来吧，我带你们一段。”
　　薛宓本想推辞，从昨天开始，他们父子二人已经无数次麻烦到他了，但是想到薛芃不禁冻，还是上了车。
　　“又麻烦您了，唐医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道谢了。”薛宓看着后视镜里唐棣华的眼睛，真心实意的道谢。
　　“那就不要谢了，大恩不言谢”，唐棣华一边打开空调，一边打趣他，“救死扶伤，职责所在。”
　　薛宓看着他平直的肩线，渐渐露出个笑容，“您是个好医生。”
　　唐棣华身体一僵，在等红灯的时候默默地抚上左手的伤疤，哪里因为阴雨天而泛起一阵阵的难言的隐痛，苦涩宛如潮水溢满眼眶。
　　“唐医生，可以走了。”后面已经有车在按喇叭，薛宓忍不住出言提醒。
　　唐棣华猛然回神，发动车子。“实在抱歉，我走神了。我住帝江丽景，你们到哪里？”
　　“金水河畔，好像还比较顺路。”
　　“别墅区啊！成功人士！”唐棣华感叹。
　　“你也不差啊。”薛宓轻轻拍着睡着的薛芃，两人在后视镜中对视，忍不住笑开了。
　　唐棣华笑道：“好了好了，不要互相吹捧了。”他看着薛宓用侧脸贴上薛芃的额头试他的体温，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句：“你真是好爸爸！”
　　薛宓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拦紧了抱着薛芃的胳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不，我不是个好爸爸。”
　　唐棣华在后视镜中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觉得心口有点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