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娘》元谷沨

1、第 1 章

　　四月的天，就像婴儿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一片晴空，这会儿已经阴雨密布，阵阵凉风吹动的窗户忽闪忽闪响个不停。

　　沈玉娘站在窗前，任由风将冰冷的雨滴吹在脸上，好似这样可以让她更清醒些似的。

　　“你去。”

　　“我不去，要去你去。”

　　“我也不去。”

　　沈玉娘透着窗户看着门外犹犹豫豫不敢进门的两个婢子，语气如往常一般轻柔道，“什么事？进来说。”

　　两个婢子年纪不大走进门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刚刚被休弃，即将离开林府的少夫人讲。

　　“怎么了？”

　　俩人互相牵扯，脸上为难，都不敢开口，良久其中穿粉衣婢子鼓起勇气道，“回二夫人，老夫人说天色不早了，您的包袱若是收拾妥当，就不留您在府上用膳了，以免天色黑的太快，路不好走。”小丫头说完便小心翼翼打量沈玉娘脸色，生怕惹来一顿咒骂。

　　沈玉娘内心无比寒凉，她知道谭氏不喜她，却没想到已经厌恶她到这个地步，她刚与林修齐签了和离书，便想着让她赶紧离开，嫁入林府七年，这七年的付出就像一场笑话似的。

　　许久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知道了，我想看看大小姐，跟她告个别就离开。”

　　婢子一脸难色，“二夫人，大小姐她被老夫人带走了，说是要亲自教导……。”沈玉娘身子一晃，心里清明老太太是不打算让她在见一见自己的女儿了。

　　“二夫人……。”

　　沈玉娘手扶窗沿，努力让自己平复心境，心里却难受的很，她嫁入府中七年只生下一女，谭氏因此对她成见颇深，本以为身子调养好还会在有孕，大夫诊断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子嗣艰难让她在府中如履薄冰。

　　“二爷呢？”

　　“二爷在鸾姨娘那。”

　　呵！尽管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坚强，可仍抵挡不住枕边人带给她的冲击，眼圈肿胀难耐，鼻头酸涩，即使眼内已经蒙上一层雾气，仍是倔强的不让它在人前掉下来。

　　“知道了，我这就离开，你们退下吧。”

　　小婢子转身退了出去，出了门喘了口粗气，她们刚来不久不晓得府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二夫人因为善妒被休了。

　　沈玉娘心疼的难受，好似无法呼吸了一般，抬起手手用力的敲打心口，只希望心口能舒缓些，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来。

　　眼泪无声的流，却不敢用手去擦，害怕眼睛被揉红，让人看出来，误以为她舍不得这里。

　　整理好情绪，拿起自己收拾好的一个小小包袱与林修齐签订的和离书，另外把林修齐给她的五百两银票整整齐齐的放在床铺上面，既然离开她不会要林修齐给的东西，走出房门外面小雨逐渐下大，即使外面下着雨，也阻挡不了她离开的决心。

　　林府门外，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的帘子被掀开，林修齐从里面出来，林修齐身边的小厮连忙撑起油伞遮挡过来。

　　“二爷，您慢点，这雨下的又急又大，这踏板湿滑着呢。”

　　林修齐身材高挑纤瘦，文质彬彬，一件暗海兰色鹤氅披在身上，将脸色衬的越发白皙，眉头紧锁，一双凤眼深不可测。

　　站在马车前望着写有林府两个大字的匾额，“匾额上字迹的漆掉了。”

　　小胡子抬眼望了下，心想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有工夫担心匾额上的漆呢，刚刚府中的人来禀，少夫人一个人走了，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林修齐紧了紧身上的鹤氅，这才往府中走。

　　——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着，天色被乌云遮挡黑压压一片，沈玉娘离开林府后，穿着蓑衣在街道上游荡，在林府住了七年，本以为那是她一辈子的归宿，突然间离开，一时间她竟然不知去哪里好。

　　一整天没有吃过一粒米，喝过一口水，这时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提醒她该吃些东西了，街道两边许多铺子因下雨便早早的关了门，走了两条街见到一处粥铺，沈玉娘坐在粥铺里要了一点清粥小菜，一天没有进食的她，一口热粥咽进肚子里，瞬间温暖了整个胃腹。

　　“姑娘是要赶路，若是不急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瞧着天色怕是晚上还有更大的雨。”老妇人见沈玉娘拿着包袱，好心的提醒了下。

　　“谢谢大娘，我这从外才回来，就要到家了，刚刚路过这闻着粥味实在太香了，没忍住就进来喝一碗。”

　　老太太笑笑不语，一个要回家的人，身上的衣服能这么干净，风尘仆仆的样子都没有。

　　沈玉娘低头喝着粥，她现在一个人在外，实在不敢暴露太多，眼下先解决自己住的地方要紧。

　　“哎呀，这雨下的，才走几步的功夫就哗哗的了，衣服都侵湿了，老蔡婆子，给我打些粥，在来几个白面馍馍。”门外一穿短卦的老妇人，小跑进了粥铺，一遍掸着身上的水渍，一遍提高嗓门吆喝着，手里的油伞收起戳在地上，不一会儿那地上便留下一摊水渍。

　　“他秦婶子，快进来擦擦脸上的雨水，怎么这个时候来买粥，莫不是秦小子回来了没做饭。”

　　“可不是吗，我自己在家休息家中压根就没备菜，本想一个人糊弄糊弄就回去干活了，哪成想这小子也回来了，又赶上下雨家中没了饭食，这不就上你这来买两个白面馍馍对付一口。”

　　“你坐着歇歇，我给你盛粥去。”

　　“好嘞。”

　　秦婶子坐在前座，用袖子擦拭脸上的雨水，忽看见坐在角落的沈玉娘，眉头微微蹙了蹙，只觉得对方模样眼熟，回想了想眼神突然变了变。

　　一碗粥的功夫，沈玉娘便想好了之后的去路，现在先找一间客栈住下，等明日雨停了就找牙子租赁个现成的地方住。

　　从荷包里拿出五文钱放在桌子上，起身穿上蓑衣准备离开前往客栈。

　　“玉娘。”

　　被人叫住名字，沈玉娘愣了下，秦婶子试探性的看着沈玉娘又叫了一声。

　　“玉娘。”

　　“你是？”

　　“妈呀，真的是你，玉娘，沈玉娘。”

　　沈玉娘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呼唤她的名字，心中立马警惕起来，“大娘，你是？”

　　“傻孩子，是我呀，你秦婶子，秦小宝他娘。”

　　熟悉的名字，让沈玉娘瞬间回想起以前的事，秦小宝是她幼时的玩伴，俩人再熟悉不过，只是他娘她记得长相黝黑纤瘦根本不是眼前这等壮硕白皙的模样。

　　“真的是你，你这丫头，嫁人了以后怎么就不知道回来看一看呢，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蔡婆子从后屋端出盛好的粥和热乎的白面馍馍，“怎么了疯疯癫癫的，你认得这姑娘。”

　　“顾二家的侄女。”

　　蔡婆子把吃食放在桌子上，上下打量沈玉娘，“之前常听顾二家的说她有个漂亮的侄女嫁到富贵人家去了，之前还以为她故意吹嘘，现在瞧着倒是真的，这姑娘还真是漂亮。”

　　“早就跟你说顾二家侄女漂亮，你不信，现在看见了吧。”

　　秦婶子张嘴就讲述几件沈玉娘幼时的事，桩桩件件都与她记忆中的一切对上，唯有对方的模样与她记忆中的不同。

　　秦妈妈瞧见沈玉娘手中的包袱问道，“你拿着包袱是要出门。”

　　沈玉娘不想把自己的事说给外人听，笑了笑，“我是出门才回来。”

　　“说来还真是巧，前儿还在念叨，你姑姑那房子年头久了还一直空置，房西头有点塌了应该修缮修缮了，这会儿就遇见了你。”

　　沈玉娘听闻眸色一亮，“我姑姑的房子还在？”

　　“在啊，你姑姑搬走后房子一直空置，本来你姑父打算卖掉在离开，你姑姑死活不同意，说是要给你留着。”

　　沈玉娘激动不已，她没想到姑姑的房子还在。

　　“今儿天气不好，要不然非拉你回去看看。”

　　“别，秦婶，我想去看看，正好我还没回家顺路就过去了，要不然回家后就很难在出来了。”

　　穿好蓑衣跟在秦婶子身边一路同走，一路上秦婶子热情的跟她讲述她不在这些年发生的事，沈玉娘静静的听着，仿佛这些事就发生在昨日似的，路越走越熟悉，直到站在她曾经常常进进出出的大门前，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全部涌现出来。

　　“你姑姑离开前说这房子虽然不值钱，至少遮风挡雨，也不知你在夫家过的怎么样，说不定哪天会回来看看，也算留个念想，这不钥匙一直放在我这，就等你哪天回来我好给你，这么多年也不见你回来，大门我就一直锁着，我去给你取钥匙。”

　　沈玉娘站在大门外，静静看着她打小住过的地方，心头酸涩难忍，当初离开的时候心里多次发誓此生再也不会回来，结果兜转了一大圈，自己还是回来了，还是这般狼狈的回来。

　　“在这呢钥匙。”

　　得了钥匙的沈玉娘，打开锁进入院内，曾经年少时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浮现，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如决堤一般涌出来。

　　“怎么哭了，这屋里闲置时间太久，到处都是灰，若是想住人可得好好收拾收拾才行。”

　　“谢谢你秦婶子。”沈玉娘声音哽咽，这一刻她是由衷感谢眼前这个粗壮的妇人，离开林府那一刻，独自一个人在雨中行走，好似所有的路都被堵死，拖着寒凉浸透的身子在街上迷茫无助，现在站在这破旧的房子里，不仅迷茫的心安定下来，就像有了依靠似的。

　　“谢我干什么，都是邻居，再说你姑姑在这住的时候可没少帮我的忙。”秦婶子将手里已经褪色到发白的荷包递过去，“这是房契你收好，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处理，我得回去了，我家那小子还得我回去伺候着。”

　　送别秦婶子，沈玉娘将包袱放下，简单的收拾了下，这房子虽然老旧，就连林府的一个门房都比不上，最起码让她有了栖身的地方，不用无助的在街上游荡。

　　——

　　林修齐回到家，沈玉娘离开了，床铺上的五百两银票整整齐齐放在那里，查看了属于沈玉娘的东西，除了一些日常用的，几乎一样都没带走，一股无名火起逐渐在心底燃起，厌恶那个女人分不清轻重总是跟他置气。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沈玉娘孤身一人现在何处谁也不知道。

　　林府内气氛异常紧张，女孩的哭声不断，守在堂外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你这是做什么？后悔了，与她和离也是你自己儿同意的，依我的意思直接甩她一张休书，没见过哪家女子不许丈夫纳妾的，她自己生不出子嗣，也不许旁人生。”谭氏眉头紧蹙语气不悦，林修齐是她第二个儿子，长子离世后，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明明是最有才干的人，偏偏也是那最不省心的人。

　　林老爷位居二品，是太子太傅，林母谭氏为四品恭人，林府贵为百年世家，偏偏到了林修齐这正经家的贵女千金他不要，偏偏要那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村姑做夫人，乡野村妇就是上不得台面。

　　“我来接兰儿。”

　　一旁年幼的林书兰坐在林修齐身旁抽抽搭搭，听着谭氏叫嚣数落林修齐，胆怯的扑在林修齐怀里，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林修齐的衣襟。

　　“爹爹，我要娘亲。”

　　林修齐眉头紧拧，表情严肃，气场压人，只有年幼的林书兰不怕依靠在他怀里，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拍了拍林书兰弱小的肩膀。

　　“今天跟爹一起住好不好。”

　　“你让兰儿跟你一起住，那怎么行，她夜里哭闹你要怎么休息，若是耽误了明日差事你要怎么办。”

　　谭氏虽然不喜欢沈玉娘，但林书兰到底是林府的血脉，“兰儿过来，今天跟祖母一块睡，祖母这里有很多好吃的。”

　　“不要，我要爹爹和娘亲。”小姑娘扭头将林修齐搂的更紧。

　　林修齐一把抱起林书兰，“不叨扰母亲休息，儿子告退。”

　　“修齐，你……。”

　　林修齐抱着林书兰大步流星的离开，谭氏被气的直跺拐杖。

　　“孽子，真孽子，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玩应儿。”

　　“老夫人消消气，二爷心里不痛快，就让他去吧。”

　　外面的雨还在下，林修齐抱着林书兰出了门，走在长廊上，年幼的林书兰一双小手紧紧抱着林修齐的脖子。

　　“爹爹，娘亲为什么要离开，她不要兰儿了吗。”

　　“谁说的，你娘亲怎么会不要你。”

　　“柳儿姐姐说的，娘不能生弟弟所以被祖母赶走了。”

　　林修齐脸色暗沉，眼底闪过一抹寒光，正逢雷击电闪，照的林修齐模样渗人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