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的那个他》乱聿

5、赫利俄斯的降临

　　那一天，那个瞬间，就算老得不记得自己的年纪了，也一定不会忘记。每当回想起来的时候，林良总会这么想——学校大门外的停车场上，从巴士内走下来的一群人中，混在里头看似毫不起眼、对周围的环境全然没有好奇心一言不发带着耳机的栗色卷发少年。

　　个子好高。对于个子有些矮小的林良而言，他就像是从天上落下的赫利俄斯，披着太阳的金光，让周围所有颜色都屈服在阴影之下晦暗无比，唯独他自己，显得格外耀眼。

　　一直以来，每当看见个子很高的男生时，林良总会感到羡慕或是嫉妒，然而眼前这个人，钻石一般闪着光的人，直接穿透他的身体，成为了最特别的存在。

　　似乎是察觉到林良的目光，赫利俄斯看向旁边的视线突然移过来。四目相对的时候，林良立刻笑了，裂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这个笑多多少少能减少视线被发现的尴尬，以及，掩盖他莫名其妙紧张的心情。

　　可是赫利俄斯很快移走了视线，只是蜻蜓点水似的短暂停留之后就转开头，举起手机对着蔚蓝的天空和金色朝阳。林良的笑像是投给了空气，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但是他的侧脸却和视线交汇时的悸动一起，被烧红的铁钳烫在林良心上。

　　果然，是赫利俄斯啊。

　　“发什么呆，去整理球场。”说话的人踢了下林良的屁股。

　　“好，我这就去。”林良没有生气，笑着点了下头就朝体育馆跑去。

　　从小就喜欢打篮球的林良，十六岁的林良，虽然努力加入了校队成为替补队员，却依然只能做些打杂的工作。

　　老师，让我上场吧！有一次比赛中，林良鼓起勇气站在教练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却只是引来身后一群人的窃笑。因为他太矮了，只有一米七的林良，即便有再好的技术也只能被人嘲笑。可是他不想放弃，就算只能站在计分板旁边，他也相信总有一天凭借技术能让所有人都发出惊叹。

　　“他不是穿着球衣吗？”来进行预选赛的校外球队里有人发出疑问，“整理球场不是他该做的吧？”

　　林良的队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那件球衣啊，是他天天吵着让体育老师给他一次机会，老是嫌烦随便给的。有等于没有。”

　　才不是嫌烦随便给的。正在拖地板的林良听见队友丝毫不压低声音的话，忍不住在心里反驳。有等于没有，这件事他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可那又怎么样，说不定哪添他就能堂堂正正走上场让所有人都闭嘴。为此，不管是拖地也好计分也罢，他全都愿意做。

　　而且高一真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不可能永远一米七！

　　“林良——！”球场边上的队友突然叫他，在他回身看过去时指着旁边的赫利俄斯，“带他去厕所。”

　　“好。”提着拖把跑到场边将它靠墙放下，林良走到赫利俄斯面前仰头看他，笑得很灿烂，“走吧，在这边。”

　　赫利俄斯已经取下耳机换上球衣，面无表情地看着林良：“麻烦你了。”

　　果然个子好高啊，腿也好长，重点是脸帅，肯定很受女生欢迎。走在赫利俄斯身边忍不住偷偷打量，林良心里再次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并尝试踮起脚尖想和他比比究竟还差多远。

　　察觉到身边的人奇怪的走路姿势，他用余光瞟过来。林良当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当成奇怪的笨蛋，脸上还洋溢着笑：“这里就是了。”

　　“谢谢。”

　　林良抬头看他时，他迅速收回目光走进厕所。

　　“这点小事不用跟我道谢啦。”探着脑袋朝里面看了一眼，林良背靠在门外的墙壁上，在等。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变得像他那样就好了。林良低头看着地板，用脚尖来回蹭着。

　　“刚刚进去那个是不是一中的南纪？”两个像是大半夜里的猫一样的女生结伴跑过来，惊喜又激动地问。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抬起头的林良冲她们裂开嘴笑着，“不过我们今天的确和一中有比赛。要不，我帮你们问问？”

　　两个女生想了想，立刻充满期待地望着林良：“你能不能帮我们问问他的联系方式？”

　　“好啊，我试试。”

　　“啊~太好了！谢谢你！你哪班的叫什么名字？回头我们来找你。”

　　没想到第一次被女生问名字竟然是帮她们要别的男生的联系方式。林良心里虽然有小小的失落，不过脸上的笑依旧没有变淡：“高一一班的林良。”

　　女生开心得拍了他一巴掌：“好，晚自习下课我们来找你！拜啦~”

　　“拜拜~”林良笑着挥手目送她们激动离开。要是赫利俄斯不肯给他联系方式怎么办？他现在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那两个女生大概会非常失望吧。

　　“我说你，林良是吧。”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林良吓得浑身一抖，转头看见是赫利俄斯立刻笑起来：“对，我叫林良。”

　　双臂抱在胸前的南纪皱着眉头，略显不爽地看了林良半天才说：“怎么回体育馆？”

　　“哦我带你回去。”林良恍然大悟，转身朝外面走，心思一直在“难道刚才的话全都被听见了”和“难道他是路痴”之间来回摇摆。

　　比赛开始后，林良再次感受到了身披战袍骑着骏马挥舞宝剑的赫利俄斯是多么的光芒万丈，让身为对战方的他也忍不住想振臂喝彩。整个比赛结束后，林良终于明白一件事，即使他努力追赶，也一定赶不上南纪的脚步，永远只能站在身后望着他大步朝前的背影。

　　每个人来到世上，都被赋予了某种特殊的才能。可是林良不知道自己的才能是什么，即使因为从小喜欢而一直坚持到现在的篮球，看着曾经的队友逐渐在各自的学校各自的球队里抓住一席之地，他也始终没能走到自己以为的那个地方。

　　那他的才能一定会在别的地方展现。为了能让自己的才能尽快出现，他很早之前就下定决心无论遇见什么事都要笑着面对。

　　“那个……”比赛结束后，获得胜利的一中整理好东西准备离开。拿着手机的林良跑过去叫住南纪，“你手机号可不可以告诉我？”

　　南纪的队友听见他这话噗嗤就笑了，抬手搭上南纪的肩微微弯下腰看着林良：“厉害啊南纪，现在终于也有小男生问你要手机号了。”

　　“我对男生没兴趣。”南纪面无表情地看着林良。

　　巧了不是，我也没兴趣。只在心里反驳的林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缘由，他担心说出实情会被拒绝，可不说出实情又会被误解。踟躇之间，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难以言说起来：“我是想着……你打篮球那么厉害，说不定嗯……怎么说呢……”

　　“你进篮球队只是想当个帮女生要电话号码的球童？”这大概南纪今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当然不是了。”并不全是为了帮那两个女生，林良之所以答应下来是有一点私心在里头的。可是这点私心，他不想让南纪知道。

　　“那就别干这些傻事。”

　　这个回复让林良失望得垂下头，但很快又抬起来对南纪露出裂开嘴的笑：“对不起。”

　　南纪的队友立刻调侃他：“哪有道歉还笑得这么开心的。”

　　“不好意思。”林良还在笑，脸上的表情没有因为别人的不友好而变得丝毫不悦，“我天生比较爱笑。”

　　“我有点明白他队友的感受了。”南纪的队友露出一副“你活该被欺负”的表情。

　　这个表情林良早就不是第一次见，有许许多多的人，在他被嘲弄的时候都曾经露出过极为相似的模样。真是不可思议，明明每个人都长着完全不同的脸，在鄙视别人的时候看起来竟会完全一样呢。

　　抖了抖被手搭上的肩，南纪瞥了一眼自己的队友：“那是他队友的问题。”

　　脸上的笑僵了一秒之后，林良笑得几乎眯起了眼睛。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出这样的话——那是别人的问题。

　　“走了。”

　　“拜拜！”林良立刻大声道别。

　　将要转身的南纪顿了顿，才报出了一串数字：“139XXXXXXXX，我的手机号。”

　　“我、我记一下！”林良慌张地拿出手机凭着记忆输入那串数字。当林良重新抬起头来时，南纪已经走远。于是他对着那道走进光里的背影大声说，“我不会告诉别人！”

　　南纪敷衍地抬了下手。

　　是的，他不会告诉任何人。抱着这样愉悦的心情，林良并不惧怕即将到来的数落与不满。他独自收拾好比赛用具，打扫完球场并锁了门，才将钥匙还给体育老师，蹦蹦跳跳去食堂吃光从饭盒里堆出尖来的晚饭，满足地回到教室。

　　他原本就爱笑，有事没事被夸挨骂都咧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所以也没人觉得他今天有什么反常。

　　林良你是不是傻，骂你还笑。只是这句话仿佛比平时说的人更多了。在同学眼里，他或许就是个只会笑的傻子吧。

　　“林良在吗？”教室门口站着白天那两个女生。

　　果然来了啊。林良这么想着，用最灿烂的笑迎了过去。俗语不是常说吗，伸手不打笑脸人。

　　“不好意思，我没要到他的联系方式。”

　　“你不是说一定会帮我们要到的吗？！”

　　依旧在笑的林良立刻摆手：“我没说过，我只说我试试。”

　　“早知道就不靠你了！”

　　“真没用！”

　　“不好意思啊。”

　　“他没用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坐在靠近门口位置上的同学后仰着椅子，双手插在裤兜里对门口的女生说，“记住这张脸，下次有什么事千万别找他帮忙。”

　　林良低头笑着故作生气大声反驳：“我哪有你说的那么没用！”

　　“你问问班上的人，有谁觉得你有用的。”

　　他只是，被赋予的特殊才能还未能发掘出来而已。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也会在某个地方闪闪发光，就像南纪那样。

　　【你好，我是白天问你要联系方式的林良。你的手机号我没有告诉她们。】

　　【周末我要去公园球场，你来吗？】

　　【来！不过我可能打得很烂就是了，希望不会让你觉得丢脸。】

　　【周末见。】

　　【周末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