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修改版)》藜粢

2、02

　　连续一周的高温终于在暴雨中结束了，可没有多少凉爽的感觉，整个大地像是蒸笼似地，何禾从地铁站一上来就感到一阵热气迎面而来。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到了早上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何禾进了办公室，把伞撑开放在地上，放下包，打开电扇空调电脑和所有的电源，这是她每天必做的事情，就像被设定的程序一样，何禾喜欢一大早到公司，这时公司没有几个人，除了她就是打扫卫生的保洁员了。

　　何禾走到窗边，拿起装满了水的雪碧瓶子开始给窗台上的花花草草浇水，然后又拿起喷壶在叶面上喷了喷，最后用一块小方布擦拭着叶面上的灰尘，她慢慢地做着这些动作，就像是擦着上好的瓷器一样对待着这些不值钱的植物，何禾最喜欢一天当中现在的这个时光，她可以对着这些花草微笑，有时对着它们喃喃自语。

　　浇完花，何禾在桌前坐下，她会花一些时间看看网上的新闻和明星八卦，她还没有完全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毕竟她不能活在真空当中，看到一些新闻的时候，何禾就会提醒自己，你已经过得不错了，你看还有人比你还惨，你已经很幸运了，至少你还有工作，还有母亲。何禾知道自己有些啊Q，又带着奴性，不过何禾一直记得中学时鲁迅的文章中说过，中国人骨子里都带着奴性，何禾觉得这句话对自己再合适不过了。

　　李佳佳是掐着点儿来上班的，照她的说法，她不会占公司一点儿便宜，作为回报，公司也别想占她一丁点儿便宜。何禾听了总是一笑了之不敢苟同，对于她们这些小人物向来只有被别人占便宜的份。

　　每个星期一早上都不算太忙，何禾可以松口气，李佳佳不停地和网友聊着天，何禾也懒得说她，这是违反公司规定的，只要不被老蔡抓到，何禾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碰上不忙的时间，何禾就坐在凳子上发呆，李佳佳总是笑她是在修行。

　　门口一片嘈杂声，何禾听见蔡主任的声音，提醒着李佳佳，“佳佳，关掉。”李佳佳赶紧结束对话把□□关掉了，文印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大拨的人，何禾和李佳佳连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老蔡站在前面向来人介绍，“这是文印室，挤了点儿。”

　　“这是何禾，这是李佳佳，何禾是老员工了，李佳佳是去年刚来的。”蔡主任继续介绍着，偶尔会有人到公司来考察，何禾在公司的几年见识过几次，不过能让公司这么多高级别人士出场的不多。

　　何禾抬起头，她看见总经理仲翔，还有各个部门的头头，仲翔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何禾听见蔡主任说道，“这是新来的经合部经理，罗总。”

　　何禾和李佳佳点点头，“罗总好。”两人说着，李佳佳的声音很大，盖住了何禾的招呼声。

　　罗征朝两人点头示意，他的眼光落在了何禾的身上，如果不是从蔡主任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罗征再也无法把眼前的这个女人和自己记忆中的何禾联系起来，她完全变了，变得自己都认不出来了，以至于让自己怀疑是不是同名同姓的两个人。

　　一拨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潮水一样涌进又涌出，两人这才坐回到凳子上，李佳佳拍拍胸口，“哎哟，吓死我了，何禾姐，谢谢啊。”

　　何禾没有反应，呆呆地坐在凳子上，耳朵里只听见电风扇呼呼的声响，还好刚才自己够镇定，从来没有想到还有再见的那一天，何禾以为十年前的离去是永远。

　　难道是造化弄人吗？地球是圆的，转来转去又转回原点了，何禾不禁想笑。

　　罗征和仲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仲翔指了指四周，“还满意吧。”不过罗征明显不在状态，他的心神还留在文印室。

　　罗征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喜悦还是沮丧，无数次在梦中见到她，还是记忆中的她，甜甜的笑，圆圆的脸盘，白净的皮肤，短短圆润的四肢，总是仰着脸看着自己，晶亮的眼睛都是崇拜的眼神，绝不是刚刚看到的那双无波如镜的眼睛。

　　仲翔见他没有反应，碰碰他胳膊，“怎么了，想什么呢？”

　　罗征一惊，赶紧回神，“没什么，很好，让你费心了。”

　　“我们俩之间不用这么客气，你先适应一下环境，晚上公司给你办了接风宴，我先出去了。”

　　“好。”罗征把仲翔送出办公室，自己这才坐回椅子里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没想到自己答应仲翔的邀请得到了这样的回报，这是命运的安排吗？在他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又意外的相遇了。

　　仲翔是翔宇的少东，年前把公司经合部的经理炒了鱿鱼。事后，仲翔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接手经合部的工作，只好自己暂时接管。罗征原本在上海一家房地产任职，仲翔硬是把他挖了过来。

　　罗征比仲翔年长几岁，两人是发小，在美国留学回来后一直在上海工作。这次同意仲翔的挖角，完全是为了他的父亲罗瑞明，罗瑞明是N市最早开办私人律师事务所的人，罗家的律师事务所长期担任翔宇的法律顾问。不过罗征并没有继承罗瑞明的衣钵，而是留美学起了企管专业，罗瑞明近几年的身体每况愈下，罗征在外也不放心，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回到N市。

　　何禾满脑子像装满了浆糊，没有办法正常的思考，手指上不知道在键盘上敲着什么，看着桌上的原稿，这是一份任命稿，任命罗征为经合部经理兼董事长助理。何禾打过无数的任命书，董事长助理，这相当于和总经理仲翔平起平坐了。看来，这些年他过得好极了，当然会好极了，因为他从来都是天上的星星，而自己是抬头看星的人。

　　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满满的都是罗征，一个个字像针扎似地扎进何禾的心里，她突然有了把这名字连通着显示器一起扔到楼下去的冲动，凭什么在十一年之后，这个名字又走进自己的视野，她不要！

　　何禾满怀愤恨的按着backspace键，直到那个名字不见了，望着空空如也的文档，突然她把原稿往李佳佳面前一放，“佳佳，你把这个打一下。”说完，不等李佳佳反对站起身走出了文印室。

　　何禾来到消防楼梯的楼梯间，慢慢坐在了台阶上，思绪万千，说不出的苦涩涌上心头。他变了，变得更具杀伤力，年轻的棱角被岁月磨去，只剩下深刻的从容不迫。

　　也是这样炎热的夏季，她与罗征的命运交织在一起。那年她十七岁，十七岁的夏季是少女最美妙的时代，她如同每个怀春的少女一样期待着爱情。他恰逢其时的出现了，如同夏夜的凉风吹进了她的心坎，不费一丝气力的拿走了她的心。

　　第一次见到他之前就无数次的从罗叔叔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罗叔叔即将成为她的父亲，他要和母亲何云结婚了，她终于有了梦寐以求的家，梦寐以求的父亲，新学期开始后，她就可以昂首挺胸的走进学校了。

　　人潮涌动的机场，她见到了他，比照片中更加的高大英俊，她躲在母亲的身后偷偷看着他，他拧眉抿唇，看得出来不是非常乐意看见母亲，也许他一时不能接受罗叔叔再婚吧。

　　晚饭她和母亲费尽了心思，全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母亲对他近乎讨好的态度让她不舒服，从头到尾他都不说话，草草吃完一碗饭借口太累就回房间了。

　　何禾咧开一丝自嘲的笑，还是当时年少，他那样的男孩子怎么会看上她这样的女孩。他那么的优秀，柜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奖杯，墙上贴满了无数的奖状，高中二年级就被美国一家大学看中了，没有参加高考就去了美国。说起他的时候，罗叔叔眼里尽是骄傲与自豪。

　　反观自己，不漂亮，更不聪明，成绩一塌糊涂，母亲是老班办公室的常客，后来干脆被放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她是老师放弃的学生。

　　嗤嗤的笑了起来，何禾笑当年的自不量力，笑当年的痴心妄想，换做现在的自己再也不会干那样的傻事了。

　　慢慢的站了起来，何禾回到了办公室，李佳佳本来想和说什么，不过看见她如同鬼一样的脸色，吓得把话又缩回去了，何禾喝了口水，然后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干起活来。

　　她想通了，她不能没有这份工作，没了工作意味着她和母亲下个月就会睡大街，她没有挑挑拣拣的权利，反正自己可以当做不认识他，就像这十一年来一直做的这样，想好了以后何禾不再担心，她大可以静观其变，自己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就算有，十一年前也还完了。

　　何禾度过了最漫长的一天，今天是她的D日。何云今天是正常班，何禾下班回到家，何云已经做好了饭，“回来啦，洗洗，吃饭吧。”

　　“嗯。”何禾答应了一声，看着端着汤碗出来的母亲，心想该不该告诉她，自己今天在公司碰到了罗征，可是怎样开头呢？

　　“愣在那儿干嘛。”何云看着女儿呆呆的看着自己，何禾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

　　何禾赶紧放下包进了卫生间，用冷水不停地泼着脸，抬起头，看着镜中满脸水珠的自己，终于冷静了下来，还是不要说了，都已经是过去式了，说出来又有什么好处，只会平添烦恼而已。

　　“吃慢点儿，等会儿又该胃疼了。”何云提醒着闷头吃饭的女儿。

　　“嗯。”何禾点点头，放慢了速度。

　　“今天是不是有不高兴的事情啊？”何云观察着女儿。

　　“没有，妈，干嘛这样问？”何禾抬起头。

　　“你今天怪怪的。”

　　“没有啊，大概有点儿中暑了。”何禾撒着慌。

　　何云没有再问下去，问了何禾也不会对她说实话，也许这是女儿总也胖不起来的原因，她的心思太重了，身上背着重重的壳，何云希望何禾有一天能放下包袱好好生活，可是那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