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修改版)》藜粢

1、01

　　城市闹市区一座大厦矗立在街角上，外幕墙折射出强烈的光线，显示现在是夏季的正午时光。

　　“热死了，热死了！”李佳佳喊着，手指拎着衣服不停地扇着，“这个鬼天气，什么破空调！”说完，用眼睛斜着吊顶的出风口，那里吹出微微的凉风，“凭什么把我们仍在这个角落，冬天冻死你，夏天热死你，里面还有这么多的机器，不让人活了。”

　　“别叫了，越叫越热。”边上的何禾不急不慢的劝道。

　　“何禾姐，你不热啊？”李佳佳看着头都不抬的何禾，只见她的手指飞快地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

　　“不是有电风扇嘛。”办公室的地上放了一台电风扇，正以最高速向两人的身上吹过来，无奈吹出来的都是热风。

　　“就这台破电风扇管什么用，吹得全是热风，什么时候能给我们换间办公室就好了。”说完，李佳佳咕嘟咕嘟的把一大杯水灌进肚里。

　　“你就别做白日梦了，谁愿意和我们换，谁都比我们这个部门重要。”何禾暂停了手上的工作，拿起桌上的杯子也喝了起来。

　　“说的是，我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李佳佳叹口气说道。

　　这里是翔宇的文印室，翔宇是N市是最大的房产商，老总仲其军上个世纪带着港资进入N市，美其名曰为外资，这座大厦曾经是N市的标志性建筑。

　　文印室是最不重要又必不可少的部门，办公室被分配在大楼的西北角，装修时从边上一间办公室随便搭了道通风管道过来，别人是冬暖夏凉，这是冬凉夏热。里面放着两台电脑，何禾和李佳佳一人一台，外加二台复印机，一台打印机，一台装订机，所有的机器全部开动起来的话，热量可想而知，难怪李佳佳受不了，再加上办公室的朝向不好，到了下午更是受罪。

　　何禾已经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七年，中专一毕业就进来了，文印室除了她，另外一个人总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李佳佳是第十个了，来了还不到一年，看来也干不长。何禾没有多余的心思，只要公司不炒她鱿鱼，她是不会动离开的念头的。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没有傲人的学历，更没有动人的外貌，家境又不好，没了这份收入还真是不行。李佳佳只是拿这里做个跳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要换人了，所以何禾对身边的人不会报以很大的热情，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是她的处世哲学。

　　何禾把电脑里的文件打印出来，起身复印了几份，然后对李佳佳说道，“我去主任那儿盖章。”

　　“蔡主任，文件打好了，请您盖章。”何禾走进主任办公室，把一摞文件放在主任的桌上，主任姓蔡，是这家房产公司元老级人物了。蔡主任看了一眼说道，“喔，好，放下吧，我等会儿交到老总秘书那去，何禾，那个佳佳怎么样啊。”

　　“蛮好的。”何禾回答，话语中不会得罪任何人，能进这家公司上班的都不简单，不知道家里都是什么来头，反正都是她惹不起的。好在也都干不长，所以她一向都是说好话，其实文印室的工作都落在她的身上，李佳佳只是摆设罢了，那台电脑只是她用来天天上网和朋友聊天购物的工具而已。

　　“嗯，好，何禾，其实也就这么回事，她是上面派下来的，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你有什么事别和她计较，反正干不长。”蔡主任说道，何禾是她招来的，她也很清楚文印室名义上是两个人，可一直以来都是何禾一个干活。

　　“我知道，蔡主任，没什么事我出去了。”何禾乖巧的回答着，这还用主任来告诉她吗？这么些年下来了，自己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社会的潜规则她早就摸清，不接受又能怎样，自己根本没有能力与现实抗衡，只有认命，只有认命才能让自己活下去。

　　公司是五点钟下班，李佳佳准时走了，她和男朋友有约会，半个小时前就拿着镜子开始补妆了，一到五点就如小鸟一样的飞走了。何禾不急，她没有约会，没有人约她，她也不会约任何人。关上办公室所有的机器和电源开关，何禾才放心的走出办公室，锁上门下班。

　　站在电梯厅里，大家互相打着招呼，大部分人何禾都是认识的，她也算是老员工了，房产公司的流动性很大，所以人人都不会与周围的同事深交。何禾习惯性地站在后面，等大家都上了电梯她才跨进去，碰上满员，她总是让别人先走。

　　公司在城市的市中心，交通便利，不远处就是地铁站，何禾每天坐地铁上下班，到家只需要半个小时，这也是她不离开这家公司的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何禾出了地铁朝家里走去，母亲今天应该上晚班，所以家里没有人。

　　何禾从母姓，母亲何云，在离家不远的一间24小时便利店工作，每月只有五六百的收入，没有劳保，所以母女二人的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何禾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父亲在她出生前因为杀人罪被枪毙了，何云从来不在女儿的面前提到他。何禾多少也知道些母亲的前尘往事，何云年轻时是当地出了名的美人，无奈被流氓父亲看上了，在一个雨后的夏夜他强*奸了何云，那年何云十九岁。

　　何云成天关在家里不敢出门，她无法接受左右邻居的指指点点，漂亮不是她的错，被侮辱更不是她的错，可为什么她却成了这场罪恶的替罪羔羊。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家人认为这是何家的奇耻大辱，没人考虑何云的感受，她被赶出了家门，何云明白，家人是希望她自生自灭。

　　何云爬上了离家不远的大桥栏杆，正准备一跳了之的时候，肚子里的何禾动了，何云愣住了，第一次有了对生命的认识，肚子里的孩子是活的，她会动，她想活，她想来到这个人世。

　　何云从栏杆上下来，沿着桥面慢慢往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下了桥，何云看见了桥南面的这座城市，高楼林立，与小镇不同，满大街都是人，没人认识她，也没人看自己一眼，何云突然产生了一种安全感，她可以和肚里的孩子生活在这里，她和孩子可以重新开始。

　　何禾出生了，见到孩子的那一刻，何云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一个拯救自己的天使，她有世界上最纯净的眼睛，她有世界上最靓丽的笑容。

　　其实何禾没有母亲何云姣好的外貌，每当听到母亲说起自己小时候，何禾总是憋住笑，她笑母亲的太“自已为是”。

　　何禾独自一人躺在窄小的房间里，从记事起，她就开始和母亲东搬西迁居无定所，不知道搬了多少次家，这里是母女二人住过最长的地方，她们从来就没有自己的“家”，说是“家”也是租来的，以她和母亲二人的收入根本买不起房子，租房子也都是考虑在远离城区的地方。

　　这里是城市的边缘地带，住的都是当地拆迁的农民，何禾和何云租借了一个小套，除去每月的租金、水电气、伙食费，两人的收入所剩无几，何禾不敢奢望有自己的房子，可还是希望有一天能与母亲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头顶的吊扇咯吱咯吱的响着，何禾为了节省电费空调都舍不得用，身上冒出密密的汗水，何禾最讨厌夏天，她是在夏季受孕而来的，又是在夏季结束了青春，她好像和这酷热的夏季有着扯不断的渊源。

　　到了后半夜何禾才睡着，她又陷入了梦魇中，在梦中哭泣着，她想喊出来，可是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怎么都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是不停地哭着。

　　梦中，一个女孩的哭声让她紧蹙眉心，是谁？是谁在哭？那个女孩边哭便喊道，“你骗人，你骗我，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另一个声音传来，是个年轻的男子，“是，就是这样，你听得一点没错，我就是在骗你，你也太好骗了，我根本就没花心思，看来你不如你妈啊。”

　　“呜呜。”女孩还在哭，已经吐不出成调的话语。

　　“你听好了，我再说一次，我就是想报复你妈，看看她，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迷得我爸神魂颠倒的，一看就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要不然我妈会那么早去世吗？我妈是伤心死的，明的是我们家的保姆，暗地里不知什么时候就爬上我爸的床了。”男子的声音继续吼叫着。

　　“你瞎说，不许这样说我妈妈，妈妈是好人，我妈妈是好人。”女孩拼命摇着头，满脸都是泪水，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看不见对面的人，也看不见脚下的路，被男子步步紧逼，踉跄的一步步朝后退去。

　　“哈，好人，好人还有你这么大的女儿，你去问问她，你是怎么来的，你有爸爸吗？你爸爸在哪儿呢？啊！”男子像疯了一样，一步一步向前迈进，看到女孩布满泪水的脸，听见她声嘶力竭的哭，他感到无比的畅快，心里的那把火烧到极致，对父亲的不满，通通洒向面前的女孩。

　　何禾反复在梦中辗转，她想摆脱这梦，惊醒的时候已是早上六点了，从床上起来，头昏沉沉的，她知道自己又要头痛了，从抽屉里找出止痛药就这样空腹吃了下去。她知道这样的习惯不好，止痛药只能管得了一天，却帮不了她一辈子，药量也越来越大，她不敢让母亲知道自己对止痛药的依赖，总是把药藏得很隐秘。

　　何禾简单的梳洗了一下，走进厨房开始做早饭，早饭很简单，把昨晚的剩饭泡一泡，就着小菜就是一顿，母女二人对吃都没有过高的要求，何云有时会从便利店带回一些快要过期的点心，反正超市回收也都是扔掉了。

　　门锁发出声响，何禾知道是母亲下班回来了，她把泡饭盛出两碗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何云一开门看见何禾，“又起这么早。”

　　“嗯，太热了，睡不着。”何禾从冰箱里拿出小菜，坐了下来，何云到卫生间洗了把脸也坐了下来，母女二人开始吃饭。

　　“太热了就开空调，别不舍得用，中暑了怎么办。”何云喝了口米汤说道，家里没有一丝的凉气，她知道女儿昨晚肯定没有开空调。

　　“我一个人，太浪费了。”何禾低语着。

　　何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女儿从小乖巧懂事，穷人孩子早当家，何禾就是这样的孩子。

　　何禾很快吃完了，换上衣服拿了包，“妈，我走了。”

　　“走这么早？”

　　“嗯，太热，走早点凉快。”

　　何禾出了门，街上的人不多，她走到地铁站台静静的等候着列车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