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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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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傍晚总是黑的较为慢长。暮色从天际缓慢爬行,直至覆没整片苍穹。
白日活儿做多了,到了这时候,总觉得腰酸背痛,赵僖先前时候过来一次,问了我近日而来可还习惯,我点头说好。他便放下心来。其实这么久相处下来,我了解到赵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虽身为管家,却从不拿我们这些下人不当人。反而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体贴入微。所以府中上下,人人见他,都满心尊敬。我不禁思量,他能有这样的心胸,想必大半都出自他主人兰陵王的教导罢。
心下莞尔,便打了热水给自己梳洗一番。见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便合门徐步而出。
兰陵府上建造并不奢侈。又加之这个时代建筑水平没有达到登峰造极的层次,所以房屋构造并不新异。我沿着回廊缓慢行走,晚风夹杂着清凉意味迎面扑来,满心爽快。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回廊前方走来两名女子,定睛一看,正是夏阴和冬暖。
她俩见我在此,先是面有错愕,后又相视一笑。冬暖率先跑过来站到我面前,复又回头对夏阴说,“妹妹,我就说吧,真是好巧!”
夏阴红着脸笑了笑。我不解看她们,问,“妹妹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着糊涂?”
冬暖掩唇咯咯一笑,“哥哥不知,方才用完膳,我和夏阴妹妹出来散步,走到这附近时,我忽然说,‘我有预感,呆会儿准能碰见穆尧哥哥!’夏阴不信我,呵呵,没想到还真被我说中了!”她说完颇为自得的朝夏阴眨了眨眼。
我呵呵一笑,目光移向夏阴,又看了看冬暖,笑说,“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夏阴脸红的更厉害了。冬暖睁大眼定定看我一会儿,遂不住颔首,“哥哥好文采!”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对她们说,“妹妹们是要出来散步吗?反正我也一个人,不如我们一起吧,如何?”
夏阴还未说话,冬暖便惊喜的拍掌道,“好呀好呀!我们早就想来寻哥哥一起玩了!”
我点头,“府里有何好玩的地方吗?”
冬暖想了想道,“西厢那边有个如雅亭,能赏月,不若我们就去那边吧!”
“赏月?”我斟酌道,“可有美酒?若有美酒,可否寻了去?我最喜美酒配佳人!”
冬暖面色一红,对我小声道,“有的,不过千万不能给赵管家看见,否则就得挨训了!”
我颔首,“他已经睡了,今日王爷们过来忙坏了他,你悄悄拿来,我和夏阴先去等着你!”
冬暖点头说好,娇小玲珑的身影飞快没入黑夜中。我走到夏阴身边道,“走吧,你带路,我可没去过!”
夏阴垂着脸,低低“恩”了一声,便快步朝前走去。
原来所谓的如雅亭便是一座小花园子里的一个普通亭子,因地势较高,赏夜景倒是别有风趣。我轻快的跑上去后,回头正准备和夏阴说话,却愕然见她居然还在亭子下面踌躇着。
我蹙起眉,“怎么不上来?要我帮你吗?”
她“啊”了一声,忙摇头说,“不要的,我自己会上来!”说完,便提起裙摆款款拾阶而上。
我微笑看她,没有说话,只回头细细打量亭内景物:画梁雕柱,并不宽敞,只置一方石桌,四周摆放着镌镂花纹的石凳。桌上放一架古琴。布局虽简单却不失雅致。倒是很合我心意。
我淡笑,问夏阴,“这里怎会有琴?平日有谁喜欢来弹奏吗?”
夏阴点头,“王妃喜爱来这里弹琴,所以王爷就命人在此放了琴,以前常命人来打理,可不知为何,后来王妃就不怎么来弹了,所以这亭子也没有什么人来打扫!”
我摇首叹息,好琴自需缘者来珍惜,若无法使它流放出美妙的旋律,则如茶靡花般,未到灿烂便枯萎。脑中念头一动,我回首对夏阴说,“你想不想听曲子?我也会弹!”
夏阴目中惊奇,“哥哥会弹这个?”
我颔首,遂不等她答话,便已坐下来,用袖子擦去那弦上漂浮的灰尘,轻挑起一根弦,便闻风中乐声颤动,若山谷灵雀悲诉西沉曙光的啼叫,尖锐中带有些许惆怅。
我自爱古代风情文化,所以前世中把古筝、笛、萧之类的乐器全全摸遍,也可谓算精通乐曲之人了。
月色倾泻下,夏阴潋滟的双眸闪烁着晨露般的莹润光泽,她樱唇微张,似在惊叹我指间飞走的动人音节。
我莞尔一笑,不再顾她,专注于筝上,微一凝神,一曲传响千古的《高山流水》缱绻而来。曲端,优美的旋律柔柔的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间,又似在云雾间缭绕,忽近忽远,忽高忽低,似夏日天气,又如少女心境,让人捉摸不定。渐渐的,一条清澈的溪水跳跃着纷纷袭来,有淙淙铮铮,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松根之细流的意境。悠扬的旋律俨若行云流水,细而绵长。正使人忘情时,却忽生猛变,音势跌宕起伏而来,如百丈瀑布飞流而下,溅起磅礴声势。似蛟龙怒吼之象。又宛然坐危舟过巫峡,目眩神移,惊心动魄,几疑此身已在群山奔赴,万壑争流之际矣。慢慢的,情急之势缓减而下,如轻舟已过,势就倘佯,时而余波激石,时而旋洑微沤。直至尾声,溅入平息,轻快而柔和的流水之声又隐隐响起,如梦一场,让人不禁回味无穷。
曲毕,我回首顾去,夏阴已如僵石般无法动弹,只呆呆望我。她身后站着手提酒壶的冬暖,亦是目瞪口呆之色,美目之中,竟数惊艳迷离。
我起身,拍了拍掌中沾染的灰尘,对冬暖道,“酒拿来了?没有被赵管家发现吧?”
冬暖怔忡好一会儿,才对我道,“没,没有!”
我接过酒壶,独坐桌前,又替她俩斟了酒,见她俩仍矗立原地,不禁奇怪问,“不过来同饮吗?”
她俩“啊”了一声,立即上前在我面前坐下。
我先品一口,清酒入肠,口齿留香。正入神间,则听冬暖问道,“哥哥,你怎么会弹这个?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一愣,方回答她,“曾于家中所学,后来家道中落,便沦落街头了,旧年苦景,没啥好提及的。”
冬暖斟酌一会儿,许是思量着怕提及了我的伤心事,也就默默点头,没再说话。夏阴则一直看着我,竟然也不如先前那满脸羞涩之气了。我轻咳一声,夏阴立即回过神,察觉自己失态,羞的满面通红,咬紧唇将脸蛋儿埋入胸口,恨不得钻入地面。
她羞涩模样看的我和冬暖不住大笑。为了化解夏阴的尴尬,我则举杯邀向她,刚欲与她敬酒,便见对面的冬暖神色一慌,正倒酒的双手一抖,酒杯砰然坠地,我不解看她,倒见她已跪倒在地,朝我身后惊惶磕头道,“参,参见王爷!”
王爷?我一惊,还未回神便已见夏阴跪了下来,我立即意识到什么,没待思索,便也匆匆跪下,朝来人磕头道,“参见王爷!”
半晌不见他说话,我以为这次定要受罚,却不料他沉默须臾后,竟道,“都起来吧!”
我一阵错愕,瞥脸看向冬暖和夏阴,却见她俩一直垂着脑袋。我依言起身,高长恭将目光移在夏阴和冬暖身上,淡淡说“你们俩先下去!”
夏阴和冬暖迅速朝我看过来,目中忧色重重,我微微摇了摇首,示意安好,她们这才缓慢退了下去。却仍然不放心我,三步两回头,生怕兰陵王待会儿会吃了我。
“站那儿做什么?”见冬暖和夏阴走远,他则徐步走到我方才坐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含笑走到他身前,选了石凳也坐了下来。
他诧异看我,道,“我何时命你入坐了?”他略带严肃的问话却并未使我惊慌,我为他斟了一杯酒,道,“若是王爷有心罚我,方才就不会让我起来了!”
他抬目看我一眼,从我手中接过酒杯,凑到唇边轻抿一口,道,“你的琴弹的比二哥要好!”
二哥?我问道,“王爷是说广宁王爷吗?”
他颔首,“二哥自来精通音律,琴对他来说,玩于股掌之间。我每每听他弹奏,都有魂飞天外之感。后来,王妃见我喜爱听琴,便背着我偷加练习,每每来此弹奏,可是她的琴技真的较为一般,有一次,我无意间说了她两句,她便赌气不再碰琴。”他说到此,似是忆起兰陵王妃和他赌气的娇嗔模样,不禁轻笑出声,复又抬眸对我道,“可没想到,今夜听你弹奏一曲,竟让我觉得二哥的琴技也暗淡你之下!”
我抿唇不语,他又喝了一口酒,忽问我,“你今年多大?”
我一愣,随即道,“二十。”
“二十?”他眉目轻蹙,“比我小!”
我问他,“那么王爷你今年多大?”
“我二十一!”
“也不过一岁而已!”
他颔首,面上有淡淡微笑,又问我,“你叫什么?”
我笑了一下,回答他,“我叫穆尧!”
“穆尧?可是上古帝王尧帝的那个尧?”
我点头,他笑道,“很好的名字,有王者霸气!但是却与你人不相匹配!”
我哑然,旋即又回他道,“彼此彼此!”
他一愣,问我,“何解?”
我替自己斟了杯酒,喝下一大口,没有回答。他潋滟目光直盯着我斟酌半晌,似才回过味来,忙笑了出来,冲我举杯,“方才听你说你家道中落,那么你家以前做什么的?又为何败落了?”
我心中一禀,他方才居然偷听了我们的谈话?诧异之余我暗吸口气,对他道,“王爷何必提及奴才伤心事?都已过去,奴才不愿想起,只想平淡渡完此生便是最大幸事,不奢求其他!”
他见我面有感伤,便不再多言,又与我碰一杯,“你本不是奴役之命,所以谈吐之间,亦无奴役之下气。方才我从你琴声之中,便能感受到你内心掩藏的澎湃之情。你只需他人提拔,日后必为大器。”
几杯清酒下肚,我已是面泛桃花,又听他分析的颇为好笑,不禁失言道,“长恭你还会看相吗?为何史书上没有记载呢?”
他刚抿到唇边的酒杯忽然停了下来,扬眉看我,声音如夜风般清冷,“你方才唤我什么?”
我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失误,忙起身道,“奴才知错!”
他又独自品了几口酒,方对我扬手道,“你下去吧!”
我点头,又抬目看了看他略显萧条的身影,遂咬唇退去。可刚一转身,又听他在身后吩咐说,“你满怀才情,整日打理梨园子,实数委屈了你,明日搬来南苑里做事吧!”
我一愣,见他已从石桌前站了起来,转身对我意味深长一笑,“二哥这次可遇到对手了!”
我茫然看他,不懂他突然说出的话语中包含的意味,他却已不再看我,扬步离去。
我哪里还有时间思索其他,忙急步追了上去,和他并肩而行,“王爷,奴才不若您说的那般满怀抱负,奴才不喜争名夺利,奴才说过,只想做名普通人,衣食饱暖便可。王爷有心提拔奴才,可奴才自认为不能胜任,还请王爷收回成命吧!让奴才在这园子里做个下手就好!”
他停住脚步,侧过身静静凝视我,问道,“为何?”
“因为……”话一出口,我便顿住了,因为什么?我能说是因为你们所涉及的圈子沾满血腥,一个个到最后都没有好下场。而我不想惹祸上身吗?我无奈一笑,“因为奴才只想清净!奴才不想走入政途!”
他怔住,目光感慨着绞向我,叹道,“你的想法倒与我一样。不过很多事情却身不由已!”
身不由己?他什么意思?我疑惑间,他却又笑了出来,对我道,“不过你且放心,我自己都不愿意涉入冰冷的政治斗争之中,亦不会推你下去。我所说的南苑,不过是看你琴技好,想让你教导王妃而已。你想的太复杂了些。”
我愣住,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原来如此啊!”害我虚惊一场。
他看我的目光有丝丝迷惑,我心下一惊,恐他识出我女儿身,便立即转脸躬身道,“奴才定不负王爷重望,会极力辅助王妃学琴,若无他事,奴才这就退下了!”
他点了点头,我转身迅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