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过境终有时》欧阳雪瑞

55、过境

　　另一边，胡继渠在厨房里洗碗，胡茵茵坐在房间地毯上玩她的芭比娃娃，李苑端着个水果盘搬了张小凳子过来坐在李雨鸣的斜对面，紧接着用叉子叉了一小块切好的西瓜递给她，手在虚空中置了几秒，对方视线始终落在手机屏幕上，没有要接的意思。

　　李苑也不妥协，直接将西瓜一伸强喂给李雨鸣吃，谁知下一刻连瓜带叉被夺走扔回茶几上的果盘中，不锈钢叉柄迅落跟瓷盘碰撞出“当啷”巨响。

　　响声触不及防令李苑心头一惊，双眼微怔，她被夺走叉子的那只手也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嚅唇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三金，聘礼，订婚，总之我现在不想谈。”说话间 ，李雨鸣没看李苑，抽了一张纸巾抹掉手指上沾到的西瓜汁，第一她不想谈这件事，第二她不想跟他再谈下去，两种意思她都想表达。

　　李苑收回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强蕴了下怒火，“那你以前怎么不说，你要是有能耐，能自己找到男人的话，我一分心都不会操在你身上。”越说语气越是激动，显然她从刚刚李雨鸣那句话揣摩出的是后面那层意思。

　　老母亲眸光深邃，怒气灼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的上眼皮已经微微耷拉下来了，眼角也漫上了岁月的纹路，一个月前刚染过的头发，在客厅白炽灯下能隐约看见新长出的发根透着白。

　　几年前李苑生了一场大病，白发也是在那个时候增多的，病好了之后性情陡然大变，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事都会跟李雨鸣商量着来的妈妈。那会她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月，天天都是胡继渠照顾她，李雨鸣也想过去陪护，但被胡继渠劝退了，说这有他就行了，让她忙工作去，周末再过来看看就成，有什么事会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

　　那段时间李雨鸣也确实很忙，公司规模在扩大，除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还要帮着陈菲菲到工厂去看进度，到仓库去对数，也只能让胡继渠照顾了。

　　谁知一个月后，李苑一出院催她结婚就催得愈是厉害，到处给她相亲，甚至还给她报了翎江的一些什么婚姻介绍所之类的，一开始李雨鸣是强硬的拒绝的，那段时间两人吵架吵的最凶，李雨鸣不跟她吵架的时候她就自己叨叨叨，后来被她叨叨得烦了，也走过几次流程跟几个相亲对象见了面。

　　总之一言难尽，反正每次都黄了，慢慢的李雨鸣从三天回去家里吃一次饭，发展到一周只回去一次，有时候甚至直接一个月都不回，李苑对李雨鸣婚事的操心并没有因为胡茵茵的到来而减少。

　　直到有一天，罗文俊不知道从哪得知李雨鸣相亲的事情，开始想方设法接近她，猜不准她什么时候回来吃饭，便经常呆在小区凉亭，那个区域正好又是小区孩子们的活动区，久而久之很多家长也认识他了，还知道他是数学老师，一门最头疼的科目，不知道哪个家长先开头让他帮忙辅导孩子一道数学题，后来因为这事，他也时常呆在凉亭，渐渐的发展成了小区最受欢迎人物，也就有了后来李雨鸣看到的，数学老师辅导孩子作业的场面。

　　终于在去年新年的时候，他们两家人又不知怎么地竟凑在了一起吃年夜饭，罗文俊一家三口，李雨鸣一家四口，正好凑一桌，饭桌上的聊天话题全部都以他们两为主，李雨鸣大概是在那个时候被叨妥协的。

　　都住一个小区，距离近，对方家境知根知底，以后有孩子了也不用她辅导什么，天啊，连这个她们都说了，说明这场年夜饭是早有预谋的啊。

　　其实有时候李雨鸣也会怀疑自己，这一辈子大概就这样了，跟谁结婚都一样，脑海中过了一遍以前见过的那些相亲男的脸，还有没见过的那些人的微信聊天记录，总是有那么一句话，让她觉得聊不下去无可奈何，再看看坐在对面的罗文俊，确实比他们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吧。

　　两人开始处的时候，没什么正式的告白，全靠双方家长几张嘴。数学老师稍古板老套，除夕吃过年夜饭之后罗文俊还是跟第一次见面那年一样邀李雨鸣去看烟火。姑娘没有同意，只好提议去压马路，那个看跨年烟火的地方，她已经七个年头没有去过了，像成了心底一处不可触碰的禁地，这七年来，也没在看过别烟火。

　　开车到附近的人民公园，下了车，两人绕着公园逛，走着走着，对方就主动牵上了她的手，李雨鸣也没有躲，也没回应，手指处于放松状态，就这样任他牵着，准确来说是任他握着，他的手很暖，但是温度只停留在指尖，漫不到也暖不了别的地方。

　　这个点大家都在家里看春晚呢，公园里除了他们两，没有别人有的也只是几只在绿化带里见人就藏的流浪猫，他们绕着公园的湖走了好几圈，也聊了不少。直到公园里的那面大钟时针跟分针重叠到一起指向12点，李雨鸣才说“回去吧。”

　　她盯着钟看了几秒，又看看天，天边有一架飞机在一闪一闪的，赶着黎明的路。

　　又是一年春好处了，我始终记得我们跨过的年，只是时光匆匆，有些事越来越遥远，你的脸也是，如这年味一样，渐过渐淡。

　　“现在还没定呢，她要是觉得不合适了.....”胡继渠从厨房洗完碗出来，用干毛巾抹着手，后面的话他不敢在往下说，意思大家都猜得到，就是觉得不合适的话就算了。

　　李苑怼他：“话不是这么说的呀，男大当婚，女大本来就要当嫁。”

　　胡继渠不敢反驳，更不敢开口说别的，他怕一开口两个人发展成吵架，当着孩子的面，不妥，只好闭嘴听。

　　“再过几年就30了，还能找着什么样的，要有能耐像人家小朱趁年轻就挑了个好的......”她再叨叨什么，李雨鸣已经听不清了，只盯着手机屏幕赵止宇的聊天窗口，心烦意乱，她内心深处总有一块柔软的地方，与其说柔软不如说懦弱，正因为这块地让她没办法彻底反抗自己的至亲，也没办法恨透让自己曾经伤心的他。

　　李苑是婚姻失败过一次的人，自从得了一场大病好了之后，在讲其他道理的时候却又很清醒，但唯独在婚姻这件事上，她却保留着一种迷糊的见解。可能她只是怕以后自己的女儿独身一人，万一自己老了不在了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生活里也没个人照应，所以才那么渴望她赶紧结婚。

　　本以为李苑叨叨完了，拒绝谈这事就可以在拖一拖，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李雨鸣从洗手间洗漱完出来，还没坐到餐桌上吃早餐呢，李苑就拿了手机过来，举着屏幕挡了她的去路。

　　“你看这几个镯子，我觉得这个最好看。”李苑边说边给李雨鸣划着相册里存的照片，这几张手镯昨天罗文俊已经发来看过了，划到最后多了几款她没看过的，显然不是罗文俊发给李苑的，肯定是她们双方家长之间沟通存下的。

　　“不过这个也不错。”李苑滑到最后那一款停住了，把屏幕收回来朝着自己，“昨天我想了一下，这个呢，我跟你胡叔叔掏钱买了给你，你挑一个就算在你的三金里......”

　　“对不起，妈妈，你让我在想一想吧。”李雨鸣怕她又叨叨，只好委婉着说，“反正我迟早都要结婚的，但不是这个月，最近公司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过了这段再说行吗，我要回去公司忙新项目策划的事情了，不吃早餐了。”

　　出门之后，李雨鸣搭了趟公交，到附近的人民公园下了车，漫步到湖边凉亭，坐在那发呆。今天阳光很好，没吃早餐，也不觉得饿，湖里有熙熙攘攘的人在划船，公园的路上也有跑步的年轻人，草坪上有晒太阳的老年人，整个公园的气氛，没有一点周末的倦怠，等太阳在辣一点，就能听到蝉鸣了。

　　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罗文俊的窗口，噼里啪啦打着字：【我觉得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找个机会跟你爸妈说一下吧，我也跟我妈说，就之前那个英语老师，我就觉得她对你挺上心的。】

　　发送之后，等待了一阵，那边没回，李雨鸣抬头看着湖面陷入沉思，接着继续发了一通消息过去，单方面跟罗文俊吵了一架，最后争取一段要静一静的日子，三金什么的千万不要买，叫他赶紧跟他妈说清楚，咋们这算完了，这件事结束的突破口就在于罗文俊，只要他不愿意，接着李雨鸣在趁着这股势，劝说李苑才不会跟她吵。

　　她打在对话框里要跟他分手的字眼始终发不出去，不是不想分，是觉得她们这算真的处过吗？最近距离的一次亲密接触也不过是被他亲了一次额头，送她回去之后李苑有留罗文俊一起吃晚饭，他倒是挺高兴，只有李雨鸣板着张脸，李苑压根没瞧她女儿，一直在跟罗文俊谈笑。

　　罗文俊回去以后，李雨鸣进了浴室卸妆，用了一遍卸妆油，又继续用卸妆膏，洗了两遍洗面奶，外加一次去角质，过度清洁，最后整个脸皮紧绷，也没了做面膜的心思，带了顶大帽子，当夜就打车回了租房。

　　***
　　第二天周一，李雨鸣睡过头了，原因是昨夜心里挂着这件事失眠了，到凌晨五点多才合眼。她跟罗文俊单方面吵架的内容对方好像完全不当回事，回信息的时候直接跳过了她发的信息，未做任何回应，然后若无其事自顾自的给她分享了几张他去同学婚宴的吃席照。

　　李雨鸣明知道微信说不通，但是每次见面了，又不想跟他讲话。
　　昨天看了他回的消息之后气得不知道复什么，直到今天才点开窗口回复：【这周五，看场电影，下班来接我。】

　　关闭屏幕前看了一眼时间9:30，现在下楼打车还能踩点赶上，于是匆匆换了身衣服，到厕所迅速刷了个牙，囫囵地洗了把脸，打算去到公司在化妆，在化妆桌前踌躇着带化妆品又太麻烦了，便随便捞了个试用装的乳液跟试用装的素颜霜塞包里就冲到玄关换鞋，出门前取走了刘琪的帽子带上。

　　新一周的首天，很难不堵车，最终还是以迟到的方式到达，下车后也不想赶了，慢悠悠的穿过绿化带前往大厦，路过停车场寻到赵止宇的车，又朝咖啡馆的落地玻璃探去，平时他坐的那个位置现在已经坐了两个外国人，倒也没什么失落感，只是觉得好像习惯了这样的日常。

　　上到16楼快路过他们公司大门的时候，李雨鸣却放慢了脚步，还没往里面看，就先听到一位女性的声音，扯着嗓子说话，光听声音有些年纪了。

　　“我就是来找他装修的呀，而且我都按流程预约了，你们怎么能把我派给别人呢，你说说要加钱还是怎么样，我都同意的呀，反正你们给我安排他帮我装修就行了呀......”

　　李雨鸣触足在门边寻声往里看，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里面的接待区，说话女人的身影被那一排绿植挡住了，只能看到一截红丝绒高跟鞋的鞋尖。周晓志跟她对坐，接待区的沙发有些矮，他双手手肘分别置到膝盖处，躬着身子，正神色漠然的悉听着，眉头放松，偶尔间点点头，似乎处理这种棘手的场面很是在行。

　　女士终于停嘴了，整个前台区跟接待区陷入一阵短暂的寂静，空气似乎都在大口的喘息叹道终于消停了，周晓志这才道：“那个，覃女士，真的很抱歉，我们赵设计师今年都不接单了，现下我们这所有设计师，您随便挑，挑两个三个帮您设计都行，纯设计的费用我们可以商量，给您打折，您看这样行吗？”

　　听周晓志说话的间隙间，李雨鸣朝前台的姑娘看了眼，刚好她也看过来，两人目光在虚空中接触，前台姑娘扁嘴摇摇头收回视线，因为除了李雨鸣之外，先前每个她们办公室从这路过的人都往里头看，也有几个触足跟她一样听热闹的，前台姑娘已经安适如常了。

　　听到不接单了覃女士声音放缓了些，试探性的问，“不接单啊，那他是不是生病了呀？”周晓志还没来得及回，她又开口接上，“人民医院我有认识的人呀，看病很方便的......他人呢？你不要告诉我他还没来啊，我都在楼下看到他的车了......”

　　在她喋喋不休之间，周晓志舔了下唇，面对她这张霹雳嘴，找不到突破口打断。

　　“除非他今天出来跟我谈，不然我下次还来的......”覃女士依然一副不依不饶的口气。

　　陈集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此时正站在李雨鸣身后一道听着里面的热闹，李雨鸣转身回自己办公室却跟他撞了个满怀，把自己吓了一跳，抬手稳了稳帽子，嚅唇正要开口骂他想吓死人啊，陈集即刻用食指抵在唇上细“嘘”了声，又朝里头瞄了眼。

　　才小声的开口：“那大妈，找我老大的，可吓人了，说起来这还是我惹出来的祸。”说到是他惹的祸，这小样竟还流露出一副很自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