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过境终有时》欧阳雪瑞

54、过境

　　傍晚，李雨鸣六点下班，磨蹭了半个小时，六点半才出现在大厦门口，罗文俊来接她，已经在停车场不温不火的等了半个多小时了，他的车偏偏还停在翎想装饰的铺面门口的位置。

　　很不巧的是这会铺面门口站着三男的正在抽烟，有说有笑的。李雨鸣顺眼看过去，便瞥见赵止宇从隔壁的24小时便利店出来，他手里握着一瓶贝奇野菜汁，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而赵止宇也正好瞧见在停车场下往这边走来的李雨鸣，看见她时脚步逐渐减缓，凑到三人堆里，低头若无其事地拧着瓶盖，听他们谈笑。

　　有人问他：“你不是去现场跟包工头对接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想念你，回来看看你。”回话的间隙，赵止宇的目光掠过问他话的人，瞧向往这边走来的李雨鸣，回话声很小声，但是她听到了。

　　问话的人收到这样的回复，表情“狰狞”头往后一仰：“哟，可别，你这样我晚上会做噩梦的。”

　　随后是一阵阵的笑声。

　　李雨鸣走到罗文俊车旁，从挡风玻璃看见里面开着阅读灯，他在改试卷，似乎没有察觉人过来了，当李雨鸣拉开副驾车门的时候里头传来了句：“姐姐！”

　　她直接吓了一跳，胡茵茵也跟过来了，身后几个站在门口的人听到有小孩的声音，往这边看了一眼。

　　胡茵茵一喊姐姐，罗文俊的意识才从自己的世界中剥离出来，收起了手上的月考试卷，卷起来扔到后坐，准备开口问是不是加班了，胡茵茵却嚷了句要吃冰激凌，压得他没法发话。

　　“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李雨鸣的话语间夹杂着不爽的情绪。

　　“下班的时候路过幼儿园，看见你妈接她的，我先送她们回了小区，她死活不愿意上去，非要跟过来接你，你妈也奈何不了她，我只好带来了。”罗文俊说着边看向车外李雨鸣的表情，她嘴唇抿紧，不知是惊讶还是难耐，又忙解释了句，“她很乖，很好带。”

　　胡茵茵年纪不大，但是聪明的很，平时在家里李苑都不给她吃冰激凌，只有跟李雨鸣在一起的时候才有冰激凌吃，想必在校门口听到罗文俊跟李苑打照面说要去接李雨鸣的时候她心里就有小算盘了，才非要跟了来，是想吃冰激凌。

　　她扭着小身板拉着李雨鸣的手，从副驾驶蹭下了车，脚刚碰地就往不远处的那个24小时便利店指去，奶声奶气的道，“冰激凌。”还没等李雨鸣回复，她就已经迈着小短腿往那边冲了，爬上几节阶梯从翎想装饰门面前站着的几个男人脚边经过。

　　几个大男人看着小孩子扎着两个小辫子，跑起来一晃一晃的，讨喜又可爱，看着她进了便利店。似乎还听到有人轻声说了句：“我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

　　罗文俊刚从车上下来，就从前方闯入他眼帘的几个男人身影中认出了赵止宇，初夏的白昼渐长，这回还没天黑，天边挂着黄霞，市井街道的路灯几乎都还没上岗，黄霞跟门面的霓虹泛在赵止宇的脸上，他神情静好，手指拧开瓶盖，接着仰头又喝了一口贝奇野菜汁，视线也跟着抬起，在看谁。

　　“表哥。”罗文俊表情大方溢彩般的唤了句，闻声李雨鸣的表情愈渐难看，内心有斩杀的浴火焚起，这是她跟赵止宇很多年前的一个茬。

　　没想到时隔多年，罗文俊还记得他的样子，不得不说赵止宇的容貌的确很有辨识度，像是剖开的翡翠原石中种水最特别的那一块料子，让人从人堆中一眼辨出。罗文俊在打过交道的圈子中，在没见过比他更出挑的了，他这句表哥多少喊得带着点招呼小舅子的味道。

　　赵止宇闻声咽下口中的贝奇野菜汁，把看李雨鸣的目光分给罗文俊，他先是一懵，眉头微蹙，似想起来了很多年的某事，当时充当过一次李雨鸣的表哥，眼下气氛似曾相识，他也只好继续配合起来，热情的下了两节阶梯，递出右手要跟罗文俊握手，还连连道：“你好你好。”

　　本来已经很为难的李雨鸣，这下脸更黑了，当真想不到他们居然还能说上话，眼下胡茵茵又已经跑到便利店里去了，她只好先不顾这边了，撒腿就前往便利店。

　　等牵着胡茵茵出来的时候，他两似乎聊得正欢呢，就差交换联系方式了。胡茵茵不能吃太多冰激凌，只好给她买的是一盒迷你的可爱多，一盒里头装着好几个小的，李雨鸣拆开来让胡茵茵分给站在翎想门前抽烟的几位大哥哥。

　　他们虽然跟李雨鸣不熟，但都知道她是最近搬到他们公司来办公的“客人。”

　　胡茵茵也很大方，小手伸到盒子里，掏出来一个冰激凌，仰头递高，对着那个胡子设计师道：“叔叔，吃冰激凌。”

　　胡子大哥嘿嘿两下，灭了烟，蹲身接过她的冰激凌对她说：“叫声哥哥听听，哥哥给你再买一盒。”

　　胡茵茵摇头拒绝，指着李雨鸣：“姐姐买。”意思就是说不需要你买。

　　其他两个人也跟着灭了烟，分别都收到了胡茵茵派的冰激凌，最后是轮到赵止宇。小孩子有样学样，她竟然学着罗文俊喊人家表哥。

　　赵止宇听后，忍着干咳了一声，蹲下来接过她手里的冰激凌，明知故问了句：“谁买的。”

　　“姐姐买。”

　　“下次再来找哥哥玩，好不好，哥哥给你买大的冰激凌吃。”

　　胡茵茵看着眼前英俊的大哥哥，笑着连点了几下头道好，赵止宇也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

　　正准备走的时候，罗文俊竟甩话顺邀赵止宇：“一块回家里吃饭呀。”

　　嗯？

　　李雨鸣心头瞬息黑云压城般，很是恼火，但没吭声，她知道赵止宇不敢应这句话，只是牵着胡茵茵上了车后座，把车门关的震天响，车身也跟着微微一颤，赵止宇只答，“下次有机会的话。”罗文俊跟他道了别，好像还说了下次再见请吃饭之内的，李雨鸣在车里没听清。

　　罗文俊上车之后从后视镜去看李雨鸣，她充满戾气的眼神，隐在黑暗里，谁也没开口，岑静的车内只剩下胡茵茵吃冰激凌的吧唧声。一路上罗文俊都觉脊背很凉，也想不通哪个地方惹到她生气了，到小区停好车之后李雨鸣牵着胡茵茵下车往她们住的那一栋去，罗文俊跟着她走了一小段，她的长发垂在后背，走路的时候发尾在腰间一晃一晃的。

　　“你那个表哥....”

　　没想到他竟然提赵止宇，闻言，李雨鸣触足，回头看他，眸光犀利，嘴角弧度也不好看，明显是不想听。

　　罗文俊憋出一句好听的话来，以为能缓解僵局：“他跟你长得挺像的，你们两都长得好看。”

　　显然局面更是僵，李雨鸣不愿在多看他一眼，收回目光，牵着胡茵茵继续走，到楼梯间的时候，她踢了一脚垃圾桶，把胡茵茵扯到垃圾桶一旁，“把冰激凌盒子扔了。”

　　小孩子把盒子揣怀里，长吟一声，摇头不愿意。

　　“回去被你妈看见了，下回别再想吃冰激凌。”她语气凌冽像是故意把情绪宣泄给罗文俊听的，而罗文俊不明就里，如同现在的胡茵茵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般。

　　胡茵茵被领养了之后管李苑叫妈，胡继渠叫爸，收养她这事，李雨鸣虽没意见，但在她面前提李苑的时候也只会用你妈，从不直接说妈妈，或者说咱妈。

　　电梯一响门缓缓打开，李雨鸣把小孩子怀里的冰激凌盒子扯出来扔垃圾箱里，发出砰一声响，胡茵茵手头一空瘪着嘴，也不敢哭，被拉着进了电梯。把她们姐妹送上去之后罗文俊按着电梯开门键没敢跟出来，第一她们一家人的家宴自己也不便参与，第二明显今天李雨鸣心情不好，就算一块吃饭了，也吃的不开心，也怕她说难听的话。

　　直到电梯门关闭李雨鸣也没回头说再见，罗文俊在电梯门缓缓关闭的缝隙中，看着她边走边掏钥匙的背影消逝在转角处。

　　饭桌上，胡茵茵不吃饭了，舔着汤勺，像吃冰激凌一样，李苑打量着她，寻思这孩子今晚这是什么毛病，便看到她衣领处沾着东西，伸手用指腹摩挲了下，都不用闻，肯定是冰激凌，视线转像饭桌上的李雨鸣：“你又给她买冰激凌吃了？”

　　“吃了个小的。”

　　“她吃冰激凌不吃饭......”

　　“饿一顿又能怎么样。”李雨鸣看着碗里的饭，也无心在吃了，把碗搁桌子上要起身。

　　“你给我坐着！”李苑声调明显提高。

　　李雨鸣没理她，正常起身，推开凳子，凳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她从餐厅出来，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往后一靠，摸出手机，划开屏幕。

　　李苑把要叨叨的话咽了回去，打算吃完在跟她唠，继续看向胡茵茵，只见她把汤勺放回碗里，饭一口也没吃，小手抓着餐桌边缘，一边晃着小短腿。

　　“今天见了谁啊？”李苑细声细语的问着胡茵茵，她想从小娃娃口中得到的答案无非就是阿俊哥哥呗。

　　“表哥。”

　　胡茵茵一句表哥出口，坐在对面的胡继渠停止了咀嚼的动作，看了过来，一副你哪来的表哥的模样。

　　李苑往自己碗里夹着菜：“什么表哥？”

　　“买大冰激凌的表哥。”小样的只记得冰激凌。

　　坐在沙发上的李雨鸣顿住了滑手机的动作，小孩子口无遮拦，是什么说什么。李雨鸣已经感受到餐厅那边看过来的两双目光，罗文俊的亲戚胡继渠都知道的七七八八的，随便忽悠说是他表哥是不可能的了。

　　她抬眸看向餐厅的位置，果然两张脸都摆着一副等她解释怎么回事的表情，轻叹一口气，随便编了个谎，“我一个同事叫阿表，所以叫他表哥，下班路上碰见的。”

　　长辈没听出什么端倪，也没再问，各自继续吃饭。

　　李雨鸣提曹操的时候脑子里浮现了一下他的脸，这下一秒，他就来信息了，看到他头像右上角带数字的红点，心还是会有所起伏，对方是询问她对房间的设计还有没有别的要求，然后发来几张效果图。

　　她敲字回复【随便。】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她说的随便就是依你，现在的随便大概是真的随便了吧，屏幕那头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看着窗口上对方正在输入字样跟备注字眼来回变换了几次，最后李雨鸣收到两个字【聊聊？】

　　她回：【不必了。】

　　装修的事情不必，你我之间的事情更不必了。

　　赵止宇坐在他的电脑桌前，头靠着椅背，把手机举得高高的盯着屏幕她回过来的三个字，不知道自己该回什么，明明已经是好友了，也每天都会见面，就是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展开心绪，像是一只无头苍蝇，她把自己包裹的很好，像一个天衣无缝的鸡蛋，找不到一点突破口，这种日子比盼着有朝一日能再见的那些日子还累。

　　带着大海捞针的执着，刻舟求剑的心境，来到翎江，到头来才发现藏在心底的那份执念竟然在关键时刻给不了自己一丁点的勇气。

　　良久，赵止宇起身往冰箱的位置走去，从里面拿出一听瓶啤酒，撕开拉环，金属扣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很刺耳，接着啤酒泡沫涌出，他吮掉之后关了手机屏幕。

　　其实家具早就跟工厂那边的人对接好并且已经下单开始生产了，所有的风格都是按照刘琪提供的标准走的。

　　也是纠结了好久，抱着能不能跟你聊聊的心态，似乎除了这个好像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口去打开你的窗口。

　　赵止宇喝了大半瓶啤酒后，又打开屏幕，单手敲打了一句【我们和好吧？】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去点击那个发送的按钮，想想又快速删掉了，把手机扔回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