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夜青羽》卓澜

9、母子之情

　　青羽一路追着封夜，封夜跑得很快，出了将军府，离了戎城北边的城门，朝着城北的郊外跑去。
　　青羽跟在他身后，吃力地奔跑着，在他身后唤着他，他却浑然不觉。
　　待封夜终于觉得疲累而坐下时，他人已经到了城北的洛山脚下。他也没有上山，只是在山脚下一处阴暗的地方躺下来。
　　想着刚刚家里发生的事情，心里一阵愤恨，长久以来积累的不满和悲伤，此时如同洪水般泛滥，令他双眼干涩，不知不觉便流下泪来。
　　眯眼望着铺满霞光的天空，深远的天空正渐渐变得黑暗，被霞光涂染得橙黄的云朵也渐渐看不清明，透过浸满泪水的眼睛，看到这世界正变得支离破碎，黯淡无光。
　　“封夜——”急促的呼唤声响起时，封夜躲在地上已经睡着。
　　朦胧之中，似乎听到自己的母亲冰冷无情的声音：“你留在将军府里惹事生非，不如跟着你师伯去学些东西，也省得我时时看到你心烦……”即使身在梦中，他依然觉得寒冷无比，仿佛置身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很寂寞很孤单，却没有人伸手拉他离开，他缩着身子，只觉得那黑暗越来越恐怖，几乎要将他整个吞噬。就是在这样的梦境里，他突然听到一个焦急又有些害怕的声音在远处一声声呼唤着自己：“封夜——封夜——”
　　被这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唤给惊醒，封夜惊恐地起身，伸手摸了摸胸腔里那颗鼓动的心，一边喘息一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天已经暗下来，夜幕之中挂着一轮明月，清亮冰冷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之上，将远处那瘦小的身影映得格外孤单。
　　封夜远远地看着青羽一边跑一边唤着自己的名字，那瘦弱的身子在月光下跃动着，犹如一只美丽的神兽。望着这样的青羽，封夜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
　　他起身朝着远处的青羽喊道：“别叫了，我又没死。”
　　青羽怔了怔，抬眼看到了山石旁的封夜，怔了一怔，然后便快步跑过来，在封夜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整个扑进他怀里，哭得全身颤抖。
　　封夜有些呆愣，片刻之后有些无奈的开口：“你在哭什么？”
　　青羽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抬起亮晶晶的眼睛认真地盯着他：“天黑了，我找不到你……”
　　封夜哭笑不得，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道：“你还怕我就此离家出走么？”本是毫无意识的一句话，说出来之后，心里却随即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就这样不回去了，离开将军府，离开那个冷酷无情的母亲，离开那个让他伤心落泪的家……
　　青羽只是望着他，也不说话。
　　拉着青羽靠着山石坐下，封夜仰头望着天空，道：“青羽，你还记得你娘么？”
　　青羽怔了怔，低下头去思考着，却不料才刚刚想到娘亲的时候，便一阵头痛难忍，哀叫着抱着脑袋滚进封夜怀里，全身抖得厉害。
　　封夜吓了一跳，没料到她会突然犯病，忙抱住她，焦急地问道：“青羽，你怎么了？”
　　青羽咬着牙，根本没法开口，只是死死的抱着头，柔润的嘴唇被她咬得几乎出血。
　　封夜心里又急又担心，却又不知道该怎么么，只好用力搂着她，想减轻她的痛苦。
　　幸而青羽的头痛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她便平静下来，只是依旧皱着眉毛，目光里依稀含着点点泪光。
　　封夜一边轻抚她的背脊，一边暗自疑惑，为什么每次提到娘亲，青羽便会这般痛苦，莫非是跟那个封印有关？
　　“封夜……”青羽抬眼看了正凝神沉思的封夜一眼，但因为天色有些暗，只能看到他脸上大片的阴影，唯有那双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亮。
　　“什么？”封夜回神，应了一声。
　　“天亮了就回去吧。”
　　封夜怔了一下，猛地别开脸去，闷闷地开口：“我不会回去的，那里根本不是我家。”
　　“虽然不知道伯母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但是我可以感觉到，她其实很关心你。”
　　封夜冷笑：“你不过昨天才进将军府，与她不过接触过两回，凭什么说这种话？况且，这么多年来，我早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她心底一定厌恶我到极点。”
　　青羽眨了眨眼睛，认真地道：“一个人对你好不好，不是用眼睛就可以看出来的。之前你也曾经对我说过，这世上有些人他不会对你表现出自己的恶意，但背地里却很可能想尽一切办法伤害你。所以，一个人是好是坏，其实不是用眼睛就能看出来的。”
　　封夜没料到青羽会用自己说过的话来批驳自己，正要反驳，又听到青羽说：“你自己不也是这样？明明心肠很好，却喜欢摆出一副凶狠的面孔，还喜欢说很难听的话，但我知道，你是个很细心很温柔的人。”
　　封夜被她说得有些脸红，幸而在夜晚，青羽看不到他的脸。他哼了一声，故意大声反驳：“不要用你的想法来判断我。”
　　青羽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就像这空旷的草地，睁开眼里，只会看到黑暗。但若是闭上眼睛，用心去感觉，就可以闻到山林里的木叶清香，可以听到溪涧细流的美妙声音，可以感觉到夏虫在黑暗中煽动翅膀的生命力。很多事情，并不是睁大双眼就可以看清的。”
　　她的一番说辞令封夜心中一动，他看了看仰着脸微闭着又目的青羽，月光下，她的脸洁白得几近透明，像是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唇角含笑，那模样如同一朵空谷中悄然绽放的幽兰，静静地释放着如斯美好。
　　他微微一笑，然后跟着她一起闭上眼睛，抛空脑中的杂念，细细倾听，用心感受。
　　鼻息间弥漫着花叶的淡淡的香气，耳畔有夏虫与溪流交错的声音，如同合奏之乐，还有从来不曾感觉到的，那种来自大自然的神奇的生命力，嫩蕊吐芽，花朵绽放，虫鸟吐息，山溪细流，还有天际轻轻浮移的云朵。
　　过了许久，心里交缠纠结的情绪似乎已经消失，他缓缓睁开眼，靠着石头抑头望着天空，一片薄云驻在月旁，被月光照得透亮，显出飘渺的轮廓。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月色清明，他在外玩耍，待到回家时，已是万家灯火，偷偷从后墙爬进家里的院子时，看到家里所有人都在寻找自己，而他母亲，正提着一盏灯笼，焦急地在偌大的庭院里寻找自己，每一个细小的角落都走遍，每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都不放过，从前院找到后院。虽然担忧的神情在他走到她跟前时，便换上愤怒的责备，让他误以为是因为天急原因看错。
　　现在想来，原本不是他看错，而是母亲掩饰得太快，其实不止这一次，很多时间都是这样，只因为那担忧与关心转瞬即逝，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他从未真正真体会那其中的情义。
　　想到这一层，他不禁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鼻子，扭头朝身旁的青羽望过去，见她仍旧闭着双眼，不觉皱了皱眉，暗想她还在感受什么的时候，听到青羽细微的呼吸之声，均匀平稳。封夜伸手拍她一下：“喂——”没有应声。再拍一下，青羽原本端坐的身子往旁边一斜，然后就靠上了他的肩膀，依然睡得甜美。温润的呼吸频频灌进脖子，淡淡的清香若隐若现。
　　封夜无奈的抚额，动了动身子找了个令两人都舒服的姿式，然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半夜的时候，封夜被冷风吹醒，感觉天青羽正窝在他怀里，依然睡得很沉，但身子有些发抖，不禁伸手将她抱紧，微微眯了眯眼，原是想看看是不是天亮了，却不料被眼前恐怖的情形吓得全身一震，身子下意识地便往后缩了缩，差点惊叫出声。
　　青羽被他的动作惊醒，有些不快地睁开眼，吐词不清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封夜没有答话，只是伸手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出声。”
　　青羽有些莫名其妙，于是睁开眼朝着他目光所注视的方向望去，不禁也吓得全身一震。
　　皎洁的月光下，寂静的山林里，不知何时竟聚拢了一群野狼，那群野狼正围着靠在山石上的两人，矫健的四肢试探着前行，渐行渐近，诡异的眼睛在夜色里散发着恐怖的绿光。
　　青羽伸手攥紧了封夜的手臂，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封夜抬眼四顾，试图寻找逃生之法，但这四周除却一片空旷，就算想逃，也完全找不到方向；况且对这些常年在山中追捕猎物的狼群来说，他们两个小孩想要逃脱的机率实在太小。封夜默默地想着，眼见狼群越来越近，于是低头在青羽耳边说：“我先去引开它们，你看准时机赶紧逃。”说着便推开青羽，起身拨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