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夜青羽》卓澜

15、幻迷之境

　　陷入沉思中的青羽，下意识地回答着貘妖的话：“这世上仅有三个人是我唯愿倾生以待的，她是其中之一。”
　　“哦？”貘妖的声音温柔至极，令人有着强烈的倾诉欲望。
　　青羽像是着魔一般，继续道：“师傅于我而言犹如亲生父亲，风音是我唯一的朋友。”
　　“还有一个呢？”更加温柔的声线，几乎让人陷入梦境。
　　青羽垂下眼帘，神情渐趋迷惘，目光也渐渐涣散。还有一个，那便是封夜。在凤鸣山上初遇之时，碰见妖怪，为了她不顾性命的倔强的封夜；许多年前的星月夜，为了她与狼群搏斗的勇敢的封夜；在过往的这些年里，对她细心照顾百般宠溺的封夜。
　　“封夜，他是令我生存于世的唯一信仰。”
　　若没有封夜，只怕那一年在凤鸣山，她的生命便已早断，又何来后来这些年里的纠缠不清？即使知道他心里那个人是风音，既无法怨恨风音，又不愿舍弃对他的感情……
　　貘妖唇角勾出满意的笑容，道：“一个是唯一的朋友，一个是最爱的人，双方都无法舍弃，这样的心情很痛苦吧？”
　　这样矛盾的心情，如同细密的丝线缠绕在心头，一道道的死结，勒得心脏鲜血淋漓……只要一想起来，就会难过得窒息一般……
　　伸手捂住因为难过而抽痛的心脏，青羽咬住了嘴唇，原本清亮的眼睛变得毫无光泽，犹如失了灵气的浊水一般。
　　“既然活着如此痛苦，为何还在眷恋这无情尘世？”貘妖的声音近于虚无，飘渺得犹如自远方传来一般。
　　活着如此痛苦？青羽耳朵里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几乎要因为这几个字再次被貘妖拉入幻境。
　　只是恍然间，却仿佛看到封夜在阳光下扯着嘴角轻笑的样子，看到风音立在风中沉静却安然的表情。在过往的那么多年里，他们三个人相互扶持，见证着彼此的成长，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产生了不同与他人的牵绊之情，这样的感情并不是痛苦两个字就可以否决的。
　　青羽猛地一抬眼，回过神来，刚刚，她差一点又被貘妖拉入幻境之中。抬起清明的眼晴直视着貘妖，她幽幽地开口道：“你说错了，我并不觉得活着是很痛苦的事情。”
　　貘妖震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向青羽：“你竟然破了我的催眠之法？”
　　青羽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之前我不是也从你的幻境里面逃出来了？”
　　貘妖怔了一怔，忽然冷冷一笑，道：“你可知你为何能逃出我的幻境？”
　　“难道不是因为我比较聪明？”
　　貘妖道：“这世上无论人妖神鬼，一旦进入我的幻境里就绝不可能有机会逃出幻境的。因为我的幻境，并非是我自己的灵力而筑，而是入梦之人自己的灵力所筑，灵力越大，幻境的禁锢之力也越大；相反，若是毫无灵力的人，幻境的禁锢之力十分微小，入梦之人才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力逃脱。但这世上所有的生灵，却是生而便拥有灵力的，全无灵力的人，这世上根本没有。”他说完望了青羽一眼，道：“但这世上却还是有例外的。”
　　青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你说的例外，莫非是我？”
　　貘妖点头道：“不错。”
　　“所以，这就是你抓我的原因？”
　　“可以这么说。”
　　青羽迷惑不解地望着他：“但我不明白，毫无灵力的我对你而言有何用处？”
　　貘妖哼了一声，没有应答。
　　青羽见他不言不语，也沉默起来。片刻之后，她却忽然笑了起来，貘妖见她笑得诡异，不禁开口问道：“你在笑什么？”
　　青羽不答反问：“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关于我被禁灵咒封印灵力的事。”
　　貘妖一惊，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她的脸庞。金色的阳光洒在她洁白的脸上，她的脸颊看过去如同笼着一层白光，令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望到她眼底洞察一切的清明。怔了半晌，他才缓缓点头，道：“嗯。”
　　青羽见他点头确定，笑了一笑，又继续道：“禁灵咒乃是妖界的禁咒，能封印无边灵力，但却需以妖精的千年修为作为媒介。你抓我来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我身上那股被禁灵咒封印的灵力吧？”
　　“既然你都已猜到，我也无需瞒你。”他停了一下，像是陷入回忆一般，缓缓道：“二十年前，神女兰心遥偷盗天书逃入妖界，天界司掌戒律的月神为了追捕她擅闯妖界，被妖王打入轮回镜中再世为人。据说，只要得到月神的无边灵力，便可直入天界，掌管天地，主宰五界。”
　　青羽眨了眨眼：“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身为一介凡人，却需要动用妖界禁咒来印灵力，不觉得很奇怪么？若非灵力强大到连千年的妖精都无法压制，又何需千年修行为媒介来施以禁灵咒？”
　　青羽摸了摸下巴，片刻之后才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我是月神的转世？”
　　“我只是有此猜测，若想下结论，只有先解了你身上的禁灵咒才能下结论。”
　　“若我没有记错，这世上应该还没有人有解禁灵咒的方法吧？”
　　“自然是有的。”
　　青羽有些诧异：“真的？”
　　貘妖望她一眼，“这个你不必知道。”
　　青羽转转眼珠，忽然悠悠笑道：“现在你也不必瞒我了吧，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幽暝地宫。”
　　青羽皱皱眉：“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气派，是什么地方？”
　　貘妖道：“妖王离笙的宫殿。”
　　青羽怔了怔，喃喃道：“妖王离笙……”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只觉得脑中有一道白光闪过，只觉得离笙二字听来十分熟悉，却完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听过。
　　貘妖见她一脸沉思，道：“你在害怕？”
　　青羽嗤笑一声，“我有什么好怕的？”
　　貘妖不清楚她脸上轻松的表情是故意装出来的还是她根本没有将去见妖王这件事放在心底，只是隐隐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并不如他初见时那般率性天然。他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眼中捕捉到一些波动，但她却仍是笑得一脸淡然，于是忍不住开口：“你现在这般轻松，等到见了妖王，只怕会吓破胆。”
　　青羽眨了眨清澈的大眼，道：“难道妖王生得很丑？丑得能吓死人？”
　　“当然不是，但妖王却是妖界最凶残最无情的妖。”
　　青羽抬头凝思片刻，忽然狡黠地笑了一笑，道：“我倒是觉得该害怕的人是你。”
　　“哦？”
　　青羽走回到船心坐下，懒洋洋地靠在船舷旁，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若真如你所说，月神乃拥有掌控五界的灵力，那么你解了我身上的禁灵咒，恐怕月神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你吧？”
　　貘妖愣了一下，转脸看着青羽，见她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心下不禁有些担忧，细细回想她刚刚的那番话，手心意外地沁出一层冷汗。她如此机敏，若真是月神，想要得到她身上的灵力，只怕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简单。但另一方面，他又十分疑惑，她身上有些东西令他觉得相当熟悉，那是同属于妖的气息……
　　青羽见貘妖一言不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望着沿途的青山绿水陷入沉思。
　　关于禁灵咒，其实她知道的并不多。以前她也曾感到奇怪，天地生灵皆有灵力，唯独她没有，所以才会去查阅相关典籍，才知道妖界禁咒禁灵咒。她也曾旁敲侧击地询问师傅，但每次提及禁灵咒，便会被责罚，只是在责罚她的同时，师傅也会闭门不出。再后来，她从师傅的言行举止里捕捉到蛛丝马迹，隐约猜到自己身上的禁灵咒与一个叫做青月的狐妖有关，那只狐妖用千年修行给她下咒，封住她的灵力及过往的记忆，却也因此失去性命。
　　若她身上的禁灵咒真的解开了，她会记起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么？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么？而关于月神转世的传闻，莫非正是师傅占卜所得的结果？

　　不知不觉之中，木船已行驶了很远的距离。
　　而青羽渐渐发现不对劲。
　　沿途的青山绿水渐渐被奇山怪状的光秃山脉所代替，蔚蓝的天空逐渐变得昏暗，隐隐透着红光，清澈见底的湖水也变得浑浊，呈现出奇异的暗红色，犹如一池血水。
　　木船行入一道山涧之中，有细泉从山上流下，却不闻水声，暗红的水流落入山涧，不见波浪滚动。山涧两旁生着奇形怪状的植物，颜色各异，无风自动，显得极为恐怖。
　　原本还一脸轻松的青羽面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山涧有风吹过，水面无波，却刮得她脸颊生痛，伸手抚摸时，却又一片滑腻，尤如被覆上一层油脂。
　　直到此时，她才有些了恐惧之感。
　　貘妖扭过头来望着她，见她目光惊惧，不禁笑道：“你在害怕？”
　　青羽原本正凝神望着那些正扭动着的植物，忽然听到貘妖的声音，吓得颤了一颤，半晌才颤颤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貘妖轻笑一声，“你难道猜不出来？”
　　青羽白着一张脸，脑子里却已有了答案：“妖族的地界，幻迷之境。”
　　幻迷之境，她只听师傅提及过，在师傅的描述里，幻迷之境是个十分美丽的地方。但如今她身临其境，却只觉得这里异常诡异，令她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就连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黏稠之感，令她十分压抑，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此时此刻，她只恨不得能立刻逃离这地方。
　　貘妖见她神色惨淡，不禁笑得十分欣然，十分赞赏地开口：“你猜得没错，这里便是幻迷之境。”顿了一顿，他又道：“那口古井，便是幻迷之境的入口，入了那井口，你就已经身在幻迷之境了。而我，便是守护幻迷之境入口的护法之一。”
　　青羽听闻此话，只觉得全身如同落入冰窖一般，没来由地一阵战栗。
　　她原本就觉得那井口有古怪，也曾猜想那里便是幻迷之境的入口，却不想自己竟如此轻易便被带入幻迷之境。只是不知道风音发现她失了踪会怎么样？她生为一介凡人，被带入幻迷之境，又将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