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小厨娘》赵朝朝

7、第 7 章

　　四月末的京都，御街两侧各色繁花，殷红粉面，雪白如霜，次第相间。

　　此刻的沈照影，伶仃一人坐在隔了一条街的茶摊上，一手在方桌上不断敲打，一手握着茶盏把玩，瞅着一条街之外的府邸出神。

　　好生萧瑟。

　　茶摊是日前收了她三文钱的茶摊，府邸是云麾将军的府邸。

　　想要在京都重新办理一份户籍状，最便捷的方式莫过于寻个凭证。可偌大的京都，钱三娘等人是没法为她做保的，余下的唯有云麾将军，及其府上的老夫人。

　　如何才能进得门去，寻到人，再拿了退婚书，以此办个户籍呢。

　　这是眼下沈照影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蹲守了一天，茶汤也泛了白，老伯再次领着茶壶来到她跟前，小声问道：“小娘子，可是遇见了甚难处，老丈我虽说没什么本事，可年纪大啊，指不定能帮上小娘子呢。”

　　沈照影以手托腮，缓缓朝老丈看去。只见老丈虽精神矍铄，却粗布麻衫，一点装饰也无，一副再实在不过的蓬门小户模样。

　　叹了口气，“多谢老丈，这是今儿的茶钱。”抠抠搜搜从袖中摸出三文钱，一个一个摆在方桌上。

　　哎，再普通不过的老丈，如何又能识得云麾将军呢。

　　眼见又等不到人，沈照影无力起身，朝着清风楼的方向走去。

　　清风楼后门，云武不知为何得了闲，又跑来跟一群帮闲勾肩搭背，嬉嬉笑笑。他目下许是眼神突然变好，老远就瞧见了沈照影，拱手朝身旁之人道别，一溜烟跑来。

　　在沈照影跟前气喘吁吁道：“你不是在寻你未来夫婿吗？眼下我得了个好消息，二十文，要不要？”说着就伸出两只手，朝人比了个二十。

　　瞧着他一脸兴奋，沈照影险些闭过气去，甚消息，能值二十文。

　　“你怎么不去抢？”

　　“小娘子这话说的，你云小爷我可是知礼之人，万不会做这种乱了律法之事。”在她身侧走着，云武侧头看了看，“真不要，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事关云麾将军？你要不要？”

　　沈照影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在意，“什么消息，还能让我进云麾将军府不成？”

　　云武惊呼，“沈娘子你真猜着了，还真是个进将军府的机会。”

　　见她瞪着眼，眼中诧异之色很是浓烈，云武忍不住傲气地抬了抬头，“跟我在清风楼混的，有个赵六郎，他早年家贫，妹妹入了四司六局，做了个厨司的小丫头。后来被云麾将军府老夫人看重，写了契书，每日前去伺候一场。前些时日不知为何，脸上起了疹子，不好再出门，得好好休养在家……”

　　话正到关键之刻，云武陡然闭了嘴，等着沈照影开口给钱。

　　沈照影激动得无与伦比，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当即豪迈应下，“莫说是二十文，真要能成，把之前欠你的一并还了。”

　　云武粲然一笑，“好嘞，你云小爷我这就安排。过不了几天，你，沈小娘子就是有人做保，有户籍状的赵九娘子了。”

　　毕竟是顶着他人的名头，沈照影心中还有些许的犹豫，“这会不会不好？”

　　云武听罢，衣袖一挥，“哟，还傲气着呢。”往前快步走去，“罢了罢了，横竖不是我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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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照影外罩件颜色极浅的丁香色褙子，下着同色宽幅裙，小心翼翼跟在厨司万管事身后，只顾盯着脚下的青石板，多的一句不敢说，一眼不敢看。无他，真真到了顶着别人名头做事，她还是有些害怕的。

　　走在跟前的万管事许是瞧明白她的害怕，安慰道：“九娘子莫怕，将军府都是极好的人，来往多次从未遇见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八娘子是你阿姐，娘子应当听过这些才是……”

　　拉拉杂杂一大通，沈照影只能点头如蒜。

　　来前可是好些人都给她叮嘱过了的。

　　钱三娘见她实在要去，只能说让她看了新鲜就回来；赵八娘子和赵六郎，倒是好生嘱咐了，不过都是些规矩，莫丢了差事之类的；云武的嘱咐那是一绝，让她好好赚钱，可别忘了他云小爷还是债主。

　　还未走到厨房，远远闻到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好似药味。

　　一转角，果然在廊外的空地上，潮湿斑驳的一处树荫下，见着几个煎药用的小炉子。其后便是将军府的厨房。算不上如何宽阔，仅三间房大小，一间堆放瓜果蔬菜，一间白案所用，一间红案所用。

　　跟正门外的气派奢华迥然不同。

　　万管事将人领到宋娘子跟前，拱手陪笑，“宋娘子，这就是之前跟您提过的，来顶赵八娘子的差事的，赵九娘子。”

　　宋娘子是将军府多年的厨娘，已经三十来岁，一张面盘似的脸庞，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觑了沈照影几眼，略略嫌弃。

　　“这么瘦，可是能行？”在身后众人的打量中，走上前去拉了拉沈照影的衣袖。

　　再次感叹道：“太瘦了！”

　　将军府拢共没几个主子，一个常年吃药的老夫人，一个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军，再有一个就是已经出嫁的小娘子。是以，厨房没几个人手。

　　却都颇为闲适。眼下见着有人来顶赵八娘子的差事，都过来凑热闹。

　　灶上丫头，采买管事，外加几个粗使婆子，三三两两围作一团，纷纷点头应和。这丫头，确实太瘦了，没见过哪个在灶上干活，还这么羸弱的。

　　说是个官眷娘子还差不多。

　　气氛一起，万管事有些着急，连忙解释，“宋娘子这是说的哪里话。赵九娘子可是干活一把好手，红案白案都不在话下，要不是她家阿姐出了这档子事儿，万不会出来干活的。”

　　宋娘子：“吹牛皮也不怕闪了舌头。”

　　万管事正打算继续，沈照影突然开口，“宋娘子，我虽不是万管事说的那样，却也是能做得几个菜的。再者，这会不会做菜，甚时候跟高矮胖瘦挂上钩了，我等纤纤柔弱的小娘子也是有本事的。”

　　宋娘子撇了撇嘴，“那可正好，世安院的春妈妈前脚刚走，说老夫人今儿胃口不好，娘子既如此有本事，那就请娘子为老夫人献上一道菜吧。”

　　话未说完便起身走开，到一旁的玫瑰椅上坐好，“我定然第一时间让小丫头送过去，一星半点也不耽搁的。”

　　万管事露出担忧的神色，其余来看热闹的几人，兴致更为高昂了，毫不掩饰地对人评头论足起来，沈照影看在眼中，心道：

　　这将军府委实也太过闲散了，要是地方合适，估摸着能开上一局。

　　倘若真是如此，那她一定积极参与进来，压上全部身家，都下在自己身上。

　　嗯，全部身家，三个铜板。

　　朝宋娘子道了声“献丑了”，径直往左侧的灶间而去。

　　正中央三个灶眼，前前后后又有三五个柜子，更有一面墙上挂着好几副刀具。正正经经的厨房模样，沈照影已经很久没见着了。

　　有些惊喜，当即上前就拎起一把大刀，朝着砧板走去。宋娘子见状，安安稳稳扶在玫瑰椅上的双手，不自觉地颤了颤，另一旁的小丫头、婆子以及万管事，也被这出其不意的招式吓着了。

　　做饭就做饭，怎的有先验刀的呢，莫不是想将她们这些方才出言嫌弃的，都给来上一刀吧。

　　只见四下安静中，沈照影抡起菜刀哐当一声就将其立在砧板上。

　　稳如泰山，一点闪动也没有。

　　更安静了，宋娘子咽了咽口水，想着自己略略丰腴的身子，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沈照影自然是不知众人如何想的，笑靥如花，选起了果蔬。

　　竹篾编制而成的箩筐，一排排装满了各色果蔬，她瞧了又瞧，看了又看，觉得跟前的白菜就很不错。无论是冬菰白菜、鸡蒙白菜还是开水白菜，都非常能展现她先进的烹饪理念。

　　可手刚放上去，又觑见宋娘子端坐的身影，不免想到：这一通折腾，不就是为了将她撵出去么，那为何不再好好表现一番。

　　是以，将手缩了回来，挽起袖口，一把捞起一旁水缸中的鲈鱼。

　　众人只见娇滴滴的小娘子，徒手抓鱼，手上脸上都还溅上了水花，那上等的松江鲈鱼在掌中翻腾不起半分雄姿。

　　待众人将目光再次回到沈照影那副官眷模样的的脸上，原本无形罩着的那层神仙气息，陡然消散个干净。

　　很有厨娘的味道。

　　剖腹、去内脏，去鳞甲，一顿操作快如闪电，不带一丝停歇。仿佛眨眼之间，那鲈鱼就已经乖乖巧巧躺在砧板上。

　　外内都撒上些许井盐，腌制一刻钟。趁这个功夫，准备一点姜片、葱白以及胡椒。

　　捏着小的不能再小的胡椒罐子，沈照影再次感叹，将军府真是个好地方，终于有胡椒可以入菜了。

　　腌制时间一到，将鲈鱼再次清洗一遍，去除各处的血迹，从背脊花开剔骨，鱼骨砍断，鱼肉切二指宽的片状。

　　准备功夫就绪，是时候开火了。这时沈照影朝外望去，在众人身上还没打个来回，就见一个十一二三的小丫头，兴冲冲跑来，“我给娘子打下手。”说罢，也不等她是否同意，直直走到灶下点火。

　　沈照影：怎的，才不到两刻钟，变化这么快！

　　待锅五六层热，放入剁好的鱼骨，煎得两面金黄，香气扑鼻，冲入滚烫的热水。霎时锅中电光火花，不停翻滚，沸水连连。

　　雾气腾腾，宛如仙境中，沈照影吩咐，“压着点火候。”小丫头连忙点头应下，撤去几根柴火。

　　原本清澈的开水逐渐泛白，时不时撇去浮沫，加入早已备好的姜片和葱白、精盐、白胡椒。约莫一刻钟后，沈照影再次出言，“再压着点火候。”

　　小丫头好像不知如何开口，待人再次看来方道：“娘子，再压可就没火了！”

　　沈照影放鱼片的手不抖，眉眼也未动，分外淡定，“就着原来还未烧完的炭火也成，时不时扒一下，别灭了就成。”

　　不一会儿，鱼片泛白，起锅之前撒上点葱花点缀提味即可。

　　如此鲜嫩爽滑的鲈鱼汤，自然得用白瓷盛才行。甫一装好，灶下的小丫头起身，笑道：“娘子，我可是能走这一趟。”

　　沈照影自然也是无权决定的，二人双双朝宋娘子看去。只见她双目圆瞪，好似元神出窍，沈照影唤了几声才醒过神来。

　　“去世安堂的事儿，哪里轮得到你这三等灶下婢，别老想着去老夫人跟前讨赏。好好做好你的差事。”

　　说罢，招来廊下一个看热闹的婆子，让人去送。

　　沈照影看着那婆子有些健硕的背影，很是忧愁。

　　将军府也太不讲究了些。

　　就在众人焦急等待沈照影的去留时，小丫头默默朝人靠近，害羞道：“方才看娘子刀工如此厉害，往后同在一处当差，能不能教我两手。”

　　沈照影很是惊讶，将人打量了一番。这一打量不要紧，余光瞥见好些人都朝她看来，那目光，如饥似渴，恨不得当场拆了她。

　　声音有些抖，“眼下还不知道老夫人能不能满意，能不能留下来呢。这事儿且往后再说……再说。”

　　“娘子客气什么。府上老夫人最是和善不过，时常打赏下人。就娘子的那碗鱼汤，香气能飘出八里地去，如何不能留下来。”

　　沈照影更惊讶，还能有赏赐，“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丫头：“那是自然，不信的话，娘子等会儿问问她们，可是闻见了。”

　　沈照影搓搓小手，第一次发现鸡同鸭讲，也能如此让人开心。

　　那可是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