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小厨娘》赵朝朝

5、第 5 章

　　沈照影一路气鼓鼓往回走，刚转过街角，便见着云武同一群帮闲在清风楼后门口打转。

　　云武才七尺左右的身量，在一众上了年纪的帮闲中，显得格外现眼。偏生这小子，好的不学，瞅着身侧的一个年长的帮闲，满眼精光。年长者指着隔了一条街的红鸣坊，不知说了个什么，笑得下流又龌龊。

　　云武瞧着好生羡慕，还朝人拱手道谢，一派虚心向学模样。

　　沈照影气性起来，不顾脸面高喊，“云武，钱婶还等你这回家呢。”

　　云武猛然转头看来，见着是她，赶紧招呼一帮长辈前来相见。三三两两，前前后后，一行人走到沈照影跟前，只听云武豪气万分介绍，“看见了没，这就是我皮货铺新请的长工，瞅瞅，诸位都瞅瞅，可曾见过这样的神仙妃子。”

　　一面说着，一面碎步到沈照影跟前，轻轻拽着她的袖子，低头小声道：“别说话，坏了小爷今儿的大事，回头就让我娘将你撵出去。”

　　倒不是受了云武的威胁，沈照影只是不愿这样的事情传到钱婶和云叔的耳朵里，遂装起了乖巧，在身后借着袖口的掩护，寻到云武的手臂，使上吃奶的劲儿，狠狠拧掉一块血肉。

　　勉强将今日的怨气散了出去。

　　是以，众人只见一个外罩藕色褙子，下着石榴红宽幅裙的女子，亭亭玉立，扬着笑脸朝人群看来。不因几人帮闲的身份，有所嫌弃，让人如沐春风，好似见着迷雾之下，摇曳山头的十八学士。

　　少女独有的清冷和柔美，融合得恰到好处。

　　众人不敢多瞧，纷纷朝云武笑笑之后见礼离开。

　　待人走远，四下无人之际，云武又开始了日常嘲笑，“怎的，不出小爷所言，今儿也没寻到是不！”

　　沈照影：“怎的，方才那一下可是轻了。再来？”

　　云武一下子弹开老远，装模作样，“小爷我才不与你一女子计较，就此作罢，回家之后谁也别说。”

　　“哎哟，在京都横着走的云小爷，还有害怕的时候，当真是千载难逢，万年难遇啊。”

　　云武：“叫你别说话，别说话。”

　　二人有说有笑，一路嫌弃，一同家去。

　　话说为何云武嫌弃沈照影说话？乃是当日在皮货铺初见，云武和爹娘问候完毕，才见着跟在身后的沈照影。

　　那时候的沈照影初来乍到，很是拘谨，恭恭敬敬，像模像样见礼。略略瘦弱，可清新如白茶花的模样是盖不住的。因此，乍然之下，云武惊讶地掉了手中的烙饼，轻声道：“神仙姐姐。”

　　沈照影莞尔一笑。

　　一旁的钱三娘知晓自家儿子毛病又犯了，一个巴掌招呼上来，拍得震天响。云武如同斗败的蟋蟀，惊诧诧地呼啸而去。

　　沈照影见状，脸皮没绷住，笑得狂风骤雨，端起了路上同钱三娘斗嘴的姿态，“婶子，何苦跟个孩子计较，是嫌弃您的伤还没崩开！”

　　云武心中的白茶花霎时间被雨打风吹去，四散零落，复又碾作尘土。

　　继惊掉了烙饼之后，又惊掉了下巴。

　　至此，每日嫌弃沈照影，说她白白糟蹋了这幅容貌，要是个哑巴该有多好。惹来亲娘伺候，满铺子乱窜。

　　二人回到皮货铺，还未进到后院，就见钱三娘阴阳怪气问候，“哎哟喂，这是谁家的小爷啊，这般晚了，没个轿撵去接，怎生就回来了呢。”

　　云武假模假式上前行礼，一副不知学的哪家郎君的姿态，“儿子回来晚了，让母亲大人操心了。这就回屋好生歇着，不用母亲大人费心安排吃食。”

　　话未说完，钱三娘一通招呼，将人拎起来扯了个圈，“滚去祠堂跪着，又去何处做帮闲去了。那些混账玩意儿，能学个好的。”

　　云武探着头瞅瞅，见着自家阿娘脸色黑如锅底，心知半点回旋的余地也无，慢腾腾，迈着小碎步走开。

　　钱三娘这才得了空来关心沈照影，“可是寻见人了？那人怎么说？”

　　沈照影见着人一脸关切，想着自己当初的欺骗，正不知该如何作答之际，只听云武一溜烟回来，高喊，“就她说话那模样，哪里有什么夫婿！娘，跟你说了多少回了，那是骗人的，骗人的。”

　　钱三娘飞起一脚，云武乖乖朝东侧祠堂而去。

　　“要是真遇不见，小娘子也不必放在心上。横竖就在我家住着就是了。要是往后有了信，那人若是有个什么……或是……说我高攀小娘子，亦或别的都行，我家还有个在书院念书的大儿子，正值弱冠之年，往后见两面也是好的。”

　　沈照影听着，心中很不是滋味，婶子这番话肯定还是以为她的未来夫婿是云麾将军手下的副将呢。那云麾将军是生是死，大家可都看着呢。

　　“婶子，其实……我定下的亲事……”

　　二人始料未及的，云武又杀了个回马枪，在二人身后幽幽道：“阿娘您最近是怎的了。这小娘子一来，就全然忘了我是您的亲儿子，大哥是您寄予厚望的云家未来。居然，哼！”

　　顿了顿，深深盯着沈照影，“别想了，我大哥过不了几年就要下场，到时候可是要被人榜下捉婿的，如何也不会瞧上你这虚有其表的小娘子。”

　　钱三娘的脸已经黑一阵，白一阵。

　　沈照影：“长进不少啊，懂得用虚有其表这个词儿了，可喜可贺。”

　　钱三娘：“滚！！”

　　云武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惹得沈照影好一阵笑，到底是个古人，再怎么胡闹，拿手指着人骂也不会。

　　来不及收拾这个不着四六的夯货，钱三娘跟沈照影好一阵说道，明里暗里表示，这孩子是因着她夫妻二人常年不在家，给养坏了，让沈照影千万别放在心上。

　　沈照影笑笑，这有什么的，钱婶和云叔对她的好，如何是个中二少年的几句胡话就能抹去的。

　　这厢安抚好了沈照影，钱三娘就亲自押解云武到了祠堂跪着。

　　云记皮货铺是个不算太大的地方，前头是铺子，后头带了个小院，是当下最寻常不过的前店后堂的式样。经营多年，多少地方都换了名头了，都变过位置了。

　　可东侧的祠堂依旧矗立在那里，几十年来偶有修缮，岁月的光辉下，庄严肃穆。

　　今夜待云阳和钱三娘睡下，沈照影偷摸摸来寻云武。

　　甫一开门，月华从沈照影背后照来，且不说整个人如何周身泛着银光，就是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是明明灭灭，虚虚实实。

　　正在打瞌睡的云武，恍然间一睁眼，以为见到了先祖，一个激灵端正身子，朝着沈照影的影子疯狂叩拜。

　　“都是孙儿不学好，惹怒了阿娘，今儿又去寻了那群帮闲，往后定然不会了，好好跟着先生念书……今年一定将《幼学琼林》念完，爷爷，太爷爷……”

　　“都十五了，《幼学琼林》还没念完么，这可是败坏了你大哥的名声。”

　　正在磕头的云武，顿觉这声音不对，迷瞪瞪半晌才愤然起身，试图揪着沈照影的衣裳将其收拾一顿。

　　然，手高高举起还未放下，想起来此人是个小娘子，怒气摆手，“沈照影，不要让我逮着机会收拾你。”

　　气得鼻子都歪了。

　　沈照影也不是专程来吵架的，连忙上前好说歹说，将人安抚下来。

　　“我听说，你在常去清风楼的几个帮闲里头，很有牌面？”

　　云武神气极了，“那是，小爷我可是……”

　　听罢他的吹嘘，沈照影喝了声彩，才道：“能不能帮我打听个事儿？”

　　男子侧头瞥了她一眼，带着点看不起，“让小爷打听消息，这价钱嘛……，”见着沈照影点头，“也不是谁都能出得起的。”

　　见着这欠抽的模样，沈照影真想给他一巴掌，想着目前的处境，忍了下来，横竖欠钱也不是一文，两文了。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没问题，只要云小爷能拿出我想要的消息，几文钱算什么。”

　　云武难得笑脸相迎，“你别唬我？”

　　“我人都还在你家住着呢，怎么，云小爷怕我跑了呀。”

　　男子撩撩衣袖，露出并不壮硕的胳膊，豪气十足，“说罢，什么消息，小爷明儿就给你弄来。”

　　沈照影遂说起了云麾将军和承平郡主的一二事。

　　话音未落，男子打断道：“这还用打听，街坊四邻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没点儿别的？”

　　云武了然一笑，“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小娘子。十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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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晚膳之后，云武难得勤快起来，约人一道去整理硝石。沈照影忍不住嫌弃，铺子里拢共几样皮货还没认个全乎呢，就知道整理硝石了？再说了，这硝石还要如何整理？真是信口开河得毫无根基。

　　还没到地方，云武神神秘秘左看右看，见着没人才说起了云麾将军与承平郡主的故事。

　　云武的故事还未开始，先嘲笑沈照影一番，“你生得晚，又是漠北来的，不知京都的热闹。我跟你说啊……”

　　嗯，却是不知今年谁是十五，谁是十六。

　　承平郡主和云麾将军的缘分，始于永平三十八年。那年当今还未登基，正是同胶东王一决雌雄之际。谁知，今上一着不慎，被胶东王困于凤鸣山，云麾将军之父和承平郡主之父为了护卫今上，以身突围，战死于凤鸣山。

　　至此，二人被今上亲自教养，开始了青梅竹马的欢快日子。

　　沈照影插嘴，“就这？我在漠北也知晓这些。”

　　“小爷也不是白白赚你十五文的。”云武摆摆手，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故事的转机出现在承平郡主十一岁那年。

　　承平郡主外出，偶遇胶东王残部，被掳至齐鸣谷。我朝至打立朝以来最为英伟的少年将军，云麾将军，郭将军……

　　说道此处，云武尤其激动，那嬉笑模样让沈照影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云小爷你可是快说啊，这些我知道，郭将军，姓郭名长生，字子都。”

　　云武惊叹，“小娘子何处知晓云麾将军表字的？”沈照影不答，倒是让他继续说书。

　　那年才十五岁的郭将军，听闻承平郡主被掳，又急又气，来不及点兵，抡起长剑就飞马前往齐鸣谷。

　　一人单挑十八位寨主，英雄救美，将承平郡主好好地护送回了京都。

　　哎，真是英雄啊！

　　偏生承平郡主像是受了不小惊吓，回京都之后病了好长时日。那时，郭将军日日守在身侧，寸步不离，直至承平郡主痊愈。

　　承平郡主，比我朝公主还傲气一人，打那之后，每每见到郭将军，都是温温柔柔，很是矜持。

　　任谁见了，都得感叹一句，云麾将军威武。

　　云武还沉浸在说书先生的喜悦中，沈照影突然问道：“后头这些何处听说的？”

　　云武瞥了她一眼，“还用何处听说，就你这个外乡的不知道，这等消息，在京都可是遍地贵女都知晓的。”

　　“你可听说过云麾将军有个未过门的妻子？”

　　云武一听，搁了说书先生的架子，饶有兴致地低头附耳过来，“你何处得来的消息，说来听听。”

　　“你当真没听说过？”

　　“你云小爷我纵横京都这多年，从来没听过云麾将军还有什么未过门的妻子！”

　　异常坚定的语气，险些让沈照影怀疑脑中继承的记忆。

　　难不成这些都是幻觉？可在榆阳县郊外时，那份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至今想来仍然觉得喉咙发紧，双腿打颤。

　　既如此，必然是云麾将军府上瞒着这消息。多年来不闻不问，不说退亲，不说成亲，跟压根不存在什么未过门的妻子一样。

　　这是为何？往后该往何处去？

　　沈照影正在思考自己的未来，只见昏暗中陡然伸来一只手，一声痞里痞气之声随之而来，“小娘子，十五文，概不赊欠。”

　　沈照影紧紧盯着伸来的右手，在左袖中好一番摸索，继而堆起朝露般的笑颜，“啪”的一声拍在男子手上。

　　将人拍得一崩三尺高。

　　“欠着，先。”

　　谁不知道她沈照影现在一个子儿也没有，还来跟她讨银子，真是不知天地之辽阔。

　　云武一声惊呼，“敢骗你云小爷，小娘子且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