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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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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不用秋霜帮忙,不顾忌宋娘子时不时瞥来的嫌弃神色,沈照影以最快的速度,备好了一碗芙蓉鱼羹。回头瞅瞅众人,见着平日里专司往前院送菜的夏婆子不在,拎着食盒佯装淡定往前院行去。
待她一走,一位时常跟在宋娘子前后的丫头,夏箐上前,“宋娘子,将军三五年也不在后院厨房用膳一次,这样的好机会,如何就让给她了呢。”
宋娘子理了理有些遮不住自身的衣裙,觑了一眼,“你懂个什么。她往后有人撑腰了,我这个在将军府十来年的掌厨娘子啊,都得让路呢。”
想着昨夜冒雨而来的李绅,宋娘子忍不住又理了理衣裙。沈照影瞧着怪伶俐一姑娘,是做了甚么丧天害理的事情,能让将军跟前第一得用的亲卫,亲自来吩咐。
沈照影拎着食盒,穿过游廊,行过垂花门,还未到书房,便瞧见庭院中站了一人。
此人足足八尺有余的身量,迎着夏日的暖阳负手而立,肩宽体长,玉带黑袍,衬着身侧古朴的青砖绿瓦,大气得让人不敢直视。
沈照影不认得此人,可能够如此光明正大站在前院中的,想来不是将军,就是帐下副将。想着传话之人的吩咐,将军而今在书房,那眼前就只能是副将了。
本着身为小门小户之女的礼仪规矩,主动上前见礼。
“郎君安好。”
郭长生闻声回头,见着的便是她低眉垂眼,纤细柔美的后颈,午日的烈阳好似将清冷山茶化开,添了几分娇媚。
“为何在此处?”
郭长生佯装甚也不知,权当故友重复。
沈照影耳中落入有些熟悉的寒冰之声,她瞬间记起了这人。壶口县外的救命恩人。
“郎君在此处,真是上天的缘分。”
不期然间她抬起头朝他看来,一脸的惊喜和欢呼就这样猝不及防落入郭长生的眼中。方才还仅有些许柔和的女子,此刻睫毛微颤,眼含春风,如夏日繁花,迸发出世所未见光亮。
像是于万千人中,专程为他而来。
不自觉缓了缓神色,原本打算质问她为何来此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轻轻一句。
“你何时来的?”
沈照影笑得更欢快了,“来了有些时日了,眼下在后厨当差。此番来前院,”说道此处,突然急迫,她险些忘了来此的目的了。
“来前院是给将军送芙蓉鱼羹的。”行礼打算告退。
郭长生缓缓道:“放在这就是。”
沈照影瞪大了眼,有些犹疑,“还请郎君见谅,不是我忘了郎君的救命之恩,实乃……”抿抿嘴,“实乃芙蓉鱼羹是将军指明跟后院厨房要的,不能送与郎君。”
郭长生黑脸:……
这一黑脸,骄阳当空也挡不住后脊背越来越凉,沈照影连忙找补:“郎君别生气,您要是看得上这一点子吃食,等我将鱼羹给将军送去,回头给您做多少都行。”说完撇头看着男子。
郭长生又搓了搓手,心中感叹道:白折腾一趟,这模样,这性情,委实不是甚细作的料。
今儿这探子就能撤下了。
事毕,郭长生也不打算多待,长腿一迈就往外走去。瞧在沈照影眼中,这还了得,救命恩人生气了,就为了一碗鱼羹。古人真是难以理解。
心中思量着:救命之恩大,还是退亲之事大。退亲不退亲的,往后还能找到机会,若是再丢了询问救命恩人名讳的机会,她可真就是猪狗不如了。
大步至廊下跟上。奈何郭长生腰细腿长,这一思量的功夫,已经走到半月桥了。跨过半月桥,再饶过海棠池,可就要出了门了。
沈照影一急,定在庭院中央,朝着半月桥上的郭长生喊道:“郎君且留步。我还有事要说。”
她在原地扭捏追赶的脚步声,一丝不错地落尽郭长生耳中,本以为她定是赶着给“将军”送吃食的,追也追不了几步。
可万不料,居然敢在他身后高喊,叫他留步。
郭长生错愕异常,活了二十二了,从来没人敢如此跟他讲话。低头瞥见湖水滔滔,波光粼粼,那抹朝他奔袭而来的倩影,发丝飘舞,群裾翻飞。
郭长生心中一顿。
这一顿,就顿到了沈照影飞奔至身后,他不回头,也能听见她的喘气声。真是差劲,谁家培养的细作,三五十步路,也能喘气如雷。
“郎君……还未请教郎君名讳,当日说好的,往后我日日在三清真人跟前替郎君祈福。这事儿我是没有忘记的……再有,这鱼羹真的不是不送与郎君,真的是专程为将军准备的,不是我不敬重郎君。”
听着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将他认成了旁人,郭长生半侧过身子打量她。
最是正经不过问:“你可知我是谁?”
沈照影喘匀了气,“郎君不是来寻将军的副将么?”
郭长生轻笑,“副将!是,将军眼下在书房呢。”
这笑颜,恍若朝晖撒在万年寒冰之上,真是不知如何形容才好。
沈照影笑笑算作回应。瞧她多聪明,一点也没有猜错,她定然不是那种不认得夫婿的傻姑娘。
“名讳就不必了。”
郭长生瞥见一人影,在海棠池另一侧花窗后一闪而过,匆匆同沈照影说了句话就大步而去。
沈照影望着转过假山的身影,这次是真的追不上了。她就是想报个恩,怎么如此不易。
且说郭长生三两步行至花窗,人影才走开不过一丈有余。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一身雀梅色褙子,略有些佝偻的背脊。那是常年伺候老夫人的春妈妈。
许是周遭繁花似锦,过于秀美,晃得郭长生停下了追赶的脚步,眼睁睁让偷窥他的人安全远去。
穿过海棠池,沿着一路小径,行过一片紫藤花开的游廊,春妈妈的脚步越来越快,仿若身后跟着恶鬼。
步履不停,越过抱厦来到世安堂明间。老夫人由春梅、春熙两个小丫鬟伺候着,正靠着引枕吃五香糕。
她疾步到老夫人跟前,朝春梅、春熙二人看看,老夫人抬手示意二人出去。估摸着人走远了,想着世安堂从来也没个盯梢的,春妈妈才放心说起了今儿的惊鸿一瞥。
“老夫人可知,老奴今儿瞧见了什么?”一脸惊喜,满眼褶子。
“甚么?”老夫人见人快喘不过气,瞅了瞅方桌上的茶水,示意春妈妈喝了水再说话。
春妈妈哪里忍得住,连连摆手不用,“今儿老奴瞧见将军笑了,虽说是轻笑一声,可那嘴角是扬着的。老奴瞧得真真的。”
老夫人惊呼,险些呛了一口五香糕。“真的?”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别是你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了。”
“老夫人是知道的,跟在您身后这么多年,老奴背脊虽说越来越驼,眼神却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的,好的不能再好了。”
见着春妈妈又开始吹嘘,老夫人更是不信,靠了靠,笑道:“说说,瞧见了什么。”
“隔了半个海棠池,老奴也瞧得真真的,半分也错不了。就在方才,将军跟一个小娘子,在半月桥上说话,隔了有些远,听不清。但他二人足足说了约莫半刻钟,将军还冲人小娘子笑了呢。”春妈妈有些欣慰,也有些显摆。
话音方落,老夫人是实打实呛了一口五香糕,咳嗽得弯了腰。不待春妈妈伺候,火急火燎起身自行到方桌上端起茶盏,顺了气。
好几口茶水下去,老夫人捂着心口,“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是小娘子?不是哪个副将、小厮亦或是和尚的?”
春妈妈不莽撞了,一面替人顺气,一面点头。
老夫人急不可耐:“快……快……快,是哪个小娘子。”
“就是前些时日来的,后厨的赵九娘子。”
老夫人一掌拍在引枕上,软绵绵一声,却不难让人听出里间的兴奋之意。好似还不过瘾,老夫人又拉着春妈妈的手,连连道好,到最后颇有些老泪纵横。
到底是伺候多年的,春妈妈即刻补充道:“可是要安排安排?”
老夫人抬手抚了抚眼角,拭去惊喜的泪水,摆手摇头。春妈妈见状,分外惋惜,“这就……就不管了,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呢?这样,太可惜啊?老夫人莫不是再想想?”
沉默半晌,老夫人才开口,“前些时日方大不是来报,说九娘时常打听大郎消息么,又说她常常去洗剑阁。既然她爱去,你就亲自去一趟,将洗剑阁收拾出来。”
说道此处,有些担忧,“也不知她二人是如何相处的,要不要提前见见……罢了,罢了,还再等等,急了倒也不好,吓着人姑娘了……”
絮絮叨叨好一通,春妈妈左耳听着,右耳开始回响起前几日方大的消息。
方大乃是将军府的管家,平日在前院伺候,不常来后院寻老夫人。哪知前些天,一脸焦急来报,说起了新来的赵九娘子成日打听将军的消息,还隔三差五去洗剑阁坐坐。
谁不知,洗剑阁和前院书房,就隔了一道墙。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娘子,居然打起了这样的主意。
方大说得脸色发黑,恨不得拿出当年跟随老将军上阵杀敌的大刀,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给活刮了。
还是老夫人说道再等等,万一是个误会岂不是伤了人小娘子。
春妈妈想到此处笑得见牙不见眼,还真让老夫人猜着了。本朝开国不过十来年,虽然姑娘家不如前朝温柔和顺,可敢这么光明正大靠近他家将军的,
赵九娘子还是头一个呢。
“老夫人放心,老奴我肯定将洗剑阁收拾得妥妥帖帖的,保管小娘子喜欢。”见着老夫人停下话头,又附和了几句,急匆匆收拾屋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