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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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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馆内血腥气息未散,一群被打伤的文人,脸上是无尽忧愁。玉堂含泪走过他们期许的目光,在压抑中等来了一份新出的报纸。
[革命领袖孙文十五日抵港港府蛮行无理阻挠]
他们还是有办法的。李玉堂本人却没什么好办法振奋士气,不得不看着陈少白的钢笔,学着他的口吻,勉强记得他曾对自己说过那些:“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仅仅是复述,“我们不能各自为战,必须有统一的规划,集合社会各界力量,拧成一股绳。孙先生这次来,就是把全国几十股分散的力量,拧成一股绳。策划明年后年大后年的起义!到那时,革命之火会成燎原之势了,整个中国都会地动山摇!一个崭新的世界快要了!这么伟大的行动,发源地就在我们这儿,我们报社!”革命,毕竟还是骄傲的,“我们都是其中一份子。请大家相信,我李玉堂一定会领着你们,保护好孙先生。”
他感染了大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充满希望的笑,可他骗不了自己。
真的要革命吗?他只是个商人,衣食无虞,为何革命?
这时他看见了儿子重光,一派天真,坚信革命乃民生之曙光,蒙昧之劫数。
这是孙中山到港前两天,李玉堂第一次开始崇拜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纯粹,他高尚,他怀有信仰。
阿四照旧晃着车铃拉着李玉堂在香港繁华的大街上慢跑,气氛却与之前不同。有点沉重,还有点雀跃,究竟是李重光感染他还是李玉堂感化他?谁知道呢。
李玉堂倒是真心投入革命,拎着铁扇去打扰酣眠的刘公子。
“你们家的传家宝,我给你赎回来了。”这句开场白,只字未提情义,反而更像交易。
刘公子直了眼,“想用这铁扇,换什么?”
李玉堂不敢直视他,低着头说:“后天,想请你去保护一个人。”
刘公子坐起来,轻柔接过铁扇,打开、合上。
他看向李玉堂,又匆匆别过视线:“好,把最危险的地方交给我。”
阿四懵懂旁观,老爷和刘公子,看起来真是生疏。
慢走几步,李玉堂从后叫住他:“刘公子,你就不想知道你保护的是谁?”
“李老板,”他头也不回,“男人爱上女人有错吗?”
“可天下里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偏偏是你父亲的女人?”李玉堂一句话问出十几年的憋屈。
这次刘公子看了他,却不屑从他的语气中解读什么。爱情会错吗?如果他错了,李玉堂则更错。现在,是革命的时刻,不谈爱情。
大个子懒散地卖臭豆腐,冒泡的油锅下面突然冒出只碗。
阿四这淘气的,跑来偷豆腐。大个子不许他偷嘴,下大力气打,幸好花盆阻了一阻。阿四发现这大个子爱惜花草,又举花盆,还是没躲开,幸而李玉堂在他前面挡住,大个子及时收手,掌风生生扭曲了面皮——那是他十分敬佩的李玉堂。
李玉堂赞他功夫俊,颇有点崇拜,直言不讳邀他同趟混水,大个子义不容辞“我王复明最恨这些欺软怕硬的人,后天是打洋人吗?”
李玉堂犹疑着说:“打坏人。”
“好!”一声惊吼,大个子拍碎木版,可怜花盆终于碎了。
菜场上,俗称大头绿衣的混混警察重阳随心占点小便宜,不枉费顶个官字。意外遭遇李家四太太,竟然心虚想逃,却被堵个正着。
四太太显然误会了什么,急急询问:“那天你来我家干什么?那是我的家,我跟你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家人,不要再踏进我的生活。”
“说完了?”他还是那个痞样,不理女人无聊的愤怒掉头走开。心里闷闷的,说不清楚是自卑还是自怨。
妇人不知事,她哪里晓得香港表面平静下的风云暗涌,甚至她李玉堂搞起革命这样的大事,也并没有告知她一二,妇人,始终不被看重。
连阿四也可以对他说:“老板,算我一个吧。我从小跟人打架,□□我都能躲过,没什么可怕的。”
刀不可怕,是因为没砍死他;脸上狰狞的伤痕不可怕,因为他真的还没死。当然,死了就更没什么可怕。
“阿四,后天的事情很危险。”李玉堂这样对他讲,实则告戒自己。
小伙计倒没想那么多,“老板平安就好。”
李玉堂默然,他不是不想多个帮手,可眼前的阿四……若是连刘公子也肯牵扯进来,旁人算得了什么?他叹息着答应了。一声沉痛的“好”。
阿四爽朗一笑。他始终不明白,革命是什么,只想帮帮老板,毕竟总像亲人一样。
“老板,你能帮我个忙吗?我喜欢大友记的阿纯三年了。可我胆子小,过些日子,你能帮我提亲吗?”
“好。”李玉堂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
阿四没想到他如此爽快,一时错愕。李玉堂便强调了一次:“好!”
车夫疯狂地颠跑起来,高喊:“老板万岁!老板万岁!”
一声声刺激着老商人仅剩的点点良心,我欲你死战,你视我如父;我将你命如草芥,你有纯爱一片无杂念。
“阿四,调头。”
“去哪?”
“大友记。”他不能辜负阿四的忠诚与信赖,美好的爱情,将在革命中浴火永生。
阿四狂喜,大吼一声“知道”就撒腿狂奔。他奔向了希望所在的美好方向,无畏生死间隙的信仰。如此年轻鲜活充满热诚的生命,让李玉堂再次陷入重重包围的阴郁。
阿四的爱,清楚明白——他嫉妒!
大友记的阿纯在落地玻璃里面枯坐着。她的生命里不曾有过喧嚣复杂的爱恨纠葛。喜欢阿四,就是喜欢阿四。她知道,阿四也知道,他们彼此喜欢。
提亲说不上不顺利,可也没料想中那么简单。阿纯不是钱可以买来的货物,那是个好姑娘,白璧微瑕,腿是跛的。
车夫配跛子,任谁眼中都是登对的,无可奈何的匹配。但他们正处在一场革命当中。也许革命胜利后,所谓的匹配再与身份地位无关,只要两情相悦。所以他真的不期待刘公子活下来,因为那个人的情永远不可能落在他身上了。
嫉妒阿纯,嫉妒阿四,嫉妒革命成功后一切美好的爱情。
“我们照张全家福吧。”
崭新的世界拉开序幕,他们仍然活在幕后。
今天也许真是好日子,连重光都格外懂事。晚餐的时候,特意端酒出来孝敬。父子共饮,显出些许平等。
“重光,外头不太平,这两天就别出门了。”
重光闷闷的,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必须参与。这是活在当下有理想有信仰年轻人无法逃避的翻天巨浪。
“好吗?”那严父期冀地望向他。
他答应了,口头的。
这顿饭难得和乐融融,女眷们也不必战战兢兢。连外堂的阿四都感受到家庭此刻真正温暖。
另外一边的陈少白,却没好命享受一顿安乐茶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