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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陈少白的忙碌总是关乎存亡大计。才请了李玉堂的款,又急急坐了黄包车去戏院寻旧派武师出身的落难军人做保镖。那些人,打了八国联军反而是叛军,六年逃亡,十出九不归。为首称方将军,领这群人,再加个全没女孩样的女儿,一出天津,蜿蜒曲折避世香港。明明不是没安静日子过,却愿为真正叛逆清廷的孙文赴死,以洗污名——慷而慨之,何人之国?
      他这般浩然正气,清廷杀手又自有另一番名目。
      前几日,紫禁城里的老佛爷得知孙文赴港,只一句:“那就别让他离开了。”
      阎将军听了这句,万不敢忘。如今来港部署刺杀,对众将士言道:“接到朝廷命令那天,我哭了。这是我这些年来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回报。苍天有眼,今天终于给了我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是军人,诸位也是军人。军人当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兄弟们,干了这杯酒,诛杀孙贼,报效朝廷!”
      暗夜火光映仇颜,部下皆激奋倾杯,一饮而尽: “诛杀孙贼,报效朝廷!”并以摔杯壮大声势。如此,杀手、死士们,大约总恋着瓷器商人或被其恋着。
      受雇监视李玉堂的香港邋遢警察重阳被领上前来,那见钱眼开的欢笑着实惹人鄙弃。即使刻意羞辱,赏钱丢在地上踏着,也仍然带笑俯身去拾。
      喽罗永远是狗眼看人低的,一脸命中带衰的样傲然问那他:“他去过哪?”
      “他去了李玉堂家,然后去了高升戏院。”重阳说完轻巧地眨眨眼睛,虽说邋遢,竟还有些不知哪学来的妩媚娇羞。等喽罗挪开脚,又说:“谢谢。”
      人,总是不能跟钱过不去。陈少白对李玉堂张口要钱的时候,面子也是踩在脚下的。
      偏阎将军喜欢看他笑,回以邪魅一笑:“我听说你爱赌,爱赌是好事。有喜好,就会执着;有执着,就会不顾一切——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重阳不住点头,听他说完最后那句,落寞的笑了。谁稀罕被个没开始杀人就红眼想见血的男人喜欢!嘴人仍然讨巧:“有事尽管找我,我什么都做。”
      喽罗误会他说“什么都做”有些偏指的东西,脸色难看。重阳本意指跟踪一类,绝无某些不上台面的暗示。当然,跟踪相对还是光彩的可以拿出来天光下讲的。
      可惜天光的时候,才到手的赏钱也祭了赌桌。赌档伙计熬了整夜陪他赌,简直想赔本撵人。
      李玉堂家的早餐十分寻常,旧式规矩,旧时做派,一屋子女人围着大桌等男主人,给他行礼问安后,才真正开始一天。
      原本李家男丁少,下人算不进来,姓李的不过玉堂、重光。
      只是,少爷的位置空着。
      李玉堂十分威严地问“人呢?”
      四太太柔声答道:“在书房,饭菜都送过去了。”
      李玉堂顿怒:“吃饭的地方在哪呀?”摔了筷子,女人们也立刻各个撂下筷子,无论妾,还是女儿。说是畏惧,不过恭敬。
      李玉堂无心和女人牵扯,起身去找重光。小伙计阿四看见老板来者不善,急忙摇了铃铛。重光听到,慌乱藏起之前陈少白送来的《伦敦蒙难记》与饭菜,坐正了等父亲推门而入。
      李玉堂问:“你,在看什么?”
      儿子答:“是,父亲。”
      李玉堂看见桌上亡妻相片,对儿子说:“后天是你娘的祭日。”
      儿子仍然答:“是,父亲。”
      李玉堂悻悻而去,“你脸上……”
      重光摸到了脸上的米粒。冲到窗口对楼下也正吃饭的阿四举起拇指。
      早饭后,阿四拉车载李玉堂出门。老板今日有心,问他:“阿四,你识字吗?”
      阿四在奔跑的车铃叮当声中回答:“少爷教了我五十三个字。少爷功课很忙。”
      “你想读书?”
      “是啊。”阿四的回答十分坦然。
      李玉堂稍一转念便对他说:“回头我叫谭九给你找个先生。”
      阿四很开心,大声说:“谢谢老板。”于是跑起来更加卖力。
      一直飞一样,直到路过大友记照相馆,脚步被什么粘住般,透过玻璃,清丽女子的身影让李玉堂也不得不瞧见。
      故意拨弄车铃,窗内摆弄鲜花的女子回眸一笑,却不是期待中的绝色。阿四痴痴看着,跑过去,几乎扭断脖子的回头。
      又到了刘公子的地界,阿四熟练地背手接下李玉堂塞过来的一个银圆,一声脆响抛出去,给街边乞丐抓个正着。
      李玉堂此时最为忧愁。
      刘公子要惩罚自己,于是败光家产做了乞丐。他想继续与他亲厚,却难免施舍。一日一银圆,风雨不改,只不敢亲手奉上。
      刘公子怎会不知这银圆里情义的分量,他不看,摸一摸,听一听,拿去抽大烟了。
      李玉堂看他笔直的脊梁,心痛叹息。
      阿四问:“老板,你见过这女人吗?人家说,他败了家业,弄成这个样子,都是为了这个女人。”
      李玉堂闭目养神,说他“多嘴。”
      阿四不解。天天见的怪事,问不得?
      前方轰闹,有民主主义者借洋鬼子的地盘讲些清廷治下的叛逆之语:“香港的同胞们,就在我们北边不远的地方,一个垂死的帝国还在苟延残喘,我们的同胞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然这里的警察也是不得不管。打的赶的,挤在一起阻路。
      传单一张张扬上天去,激昂的声音叫喊着:“同胞们,中国同盟会在日本成立了!推翻这个腐败的政府,让中国走向共和!”
      标语横幅分明“驱除鞑虏”“光复汉族”,与早年嚷嚷复明的一群堪称数百年后双生子,点题之句和之前陈少白厚脸皮找上李玉堂要钱时并无区别。
      “此次募捐是为孙文先生。”
      夹杂其中的李重光看见父亲来了,夹了些传单逃跑。李玉堂尚未老眼昏花,哪会看不见心虚的儿子。不理阿四,自己率先追过去。
      重光上了二楼走廊,不停仍传单,声嘶力竭叫喊:“支持孙先生!支持孙先生!让中国走向共和!”
      李玉堂杀出人山人海的围困,上前抓住他:“跟我回去!”
      儿子反抗,他摔开严父,发自心底地呐喊:“不做亡国奴!”
      人群随其呐喊:“不做亡国奴!”
      李玉堂怒喝:“回家!”更紧地抓住儿子,重光甩不开,继续喊,“我不做亡国奴!”于父亲推搡撕扯,连怀表也摔散在地。
      李重光目眦俱裂:“我、不、做、亡、国、奴!”
      群情激奋,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不做亡国奴。”
      父权颓败,李玉堂暴怒,抡圆胳膊文明杖狠狠打下去——阿四挡在重光身前,稳稳挨了这一下,后脑辫子下大股血流出来。
      李玉堂厉喝:“你也要造反了?”
      阿四卑微地摇头,依旧完全护住重光。
      “少爷是大人了。”
      李玉堂无心和他讲道理,令重光出来。可阿四非常坚决。家国天下,国已不国,家何为家?不是家,便无父权巍峨。
      重光走了。前有阿四,后有无数爱国同盟,李玉堂休想抓他回去继续君臣父子的生活。爱国者的人墙,阻挡的,不过是父爱。
      李玉堂无奈,盛怒下只好去找陈少白兴师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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