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翼刀（《荒遐客》续）》萧灵

4、三 脱壳

　　街上的行人小贩已恢复了原状，只是还略有些战兢地向这边窥望。只见一行人从肖家钱庄里出来，为首的是一名年轻公子和韩捕头，一个眉目含笑，悠闲来哉，让人望之如沐春风；而韩大捕头屎臭着脸，猛一看还以为他被逮了。稍有胆大的凑上前去跟后面的衙役套近乎探听消息，却除了那人是李寻欢外也一无所知。
　　然而这个消息也已经足以让探听者震惊了。
　　李寻欢？莫不是弄错了？
　　……
　　五十米不远，几步路就到了，韩宵一眼就看见自家大人立在府衙门口。他这位大人又打着什么主意？韩宵是着实头疼的。他当然不会以为县太爷是因他逮捕李寻欢归案立得大功惊喜地出门相迎，胡县令心里定是巴不得他一辈子连李寻欢的影儿都逮不着。于是县太爷这欢喜得着实诡异。
　　他这位大人，丈母娘来了也没见这么热络过。
　　韩宵暗暗思忖，本来照惯例把人犯放牢房一扔，等明日升堂便罢，此时看来难了，别说身边这位爷愿不愿意，看县老爷狗皮膏药般巴结样儿，到时还真变成请李寻欢来喝茶了。
　　一个头两个大，韩宵从没想到逮着了人竟比没逮着还棘手。
　　韩宵握刀的手紧了紧，心里打定主意，县太爷要真发了浑了请李寻欢喝茶聊天，他就力抗到底，反正理在他这儿。心里念头转了数十遍，连台词都备好了，严正以待之际，却见他家大人未动，倒是一个小厮恭恭敬敬地上前朝他们施了一礼。这小厮看着眼生又眼熟，韩宵还未分辨清，只听他恭恭敬敬道：“李寻欢是重犯，故县令大人委托肖家堡代为收押，若有闪失肖家堡一力承担。”又一揖，做了个请的手势，“李爷这边请，马车已在侧门备好。”
　　韩宵一下子蒙了，他突然意识到这眼熟到底眼熟在哪，那身黑镶蓝缎的仆役服，那恭恭敬敬一板一眼举止，不正是五十米外肖家铺子出品，绝无二家。哪有把犯人关别人家里的？这么荒唐的主意，亏他们想得出。韩宵张了嘴，刚想开口，就听他家大人紧接着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韩捕头，县衙大牢的情况你也清楚，西墙上次小果儿越狱挖的那个洞只塞了几块砖，一直未补结实；屋顶前些日子下了几天的雨，渗地厉害，王屠夫上次在县衙闹得被你丢进去关了两天，出来跟我说那破牢房晚上看星星倒是不错；对了，今日看牢房的老吴说他风湿又犯了，我刚批了他十天的假，现在牢房没人了，这个人手你再去安排下……”于是韩宵这口张了一半，没吭出半声来。
　　县太爷又道：“肖家堡雷厉风行铁血手腕，其刑牢更是上至恶徒下至毛贼俱不闻风丧胆，周边治安也因之安稳如许，此次肖家堡主体谅本县苦处，愿尽邻友之宜，堪为胡某幸事。”那小厮闻言，回身一揖，恭谦道：“肖家堡只是略尽绵力，胡大人客气了。”
　　于是两人一个哪里哪里，一个客气客气，一番说辞下来，韩宵竟辩驳不了半句。肖家堡确实曾清了几批沙匪，逮了几个杀人不眨眼江湖败类，全丢在自家牢狱里，江湖恩怨从来不是官府能涉足的，而那几桩侠事确也大快人心，民心拥戴，当时他并不觉有何不妥，此时有了那几桩先例，因着县衙简陋故而代管重犯这件官民相助之事似更无什么不妥了……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韩宵恨地咬牙切齿，心里冷笑怪不得李寻欢这厮这么好说话，原来是早备好了这么一手，当真是……心里反反复复“当真是”了好几次，也没当真是个所以然出来。但显然，在韩宵心里，李寻欢在纨绔子弟，伪君子，杀人凶手这三重身份之后又多了个官商相护的恶霸黑幕。
　　第一场拔刀让他领略班门弄斧的可笑，第二场逮人更让他尝到自以为是的愚蠢，韩宵发现自从遇到李寻欢，他就一直输输输，惨惨惨，被人玩弄于鼓掌般的可悲。他向李寻欢看去，想从他脸上挖出些许得意的蛛丝马迹，却发现李寻欢自始至终未看他一眼，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
　　素黄披风垂绥，显出消瘦的肩形，少了那份太过悠然的笑，李寻欢此时才有了点孤旅者的萧索。他脸上刚闻言的微讶已过，原本的风轻云淡上，多了抹凝重，然只略一沉眸，眉心的结尚未打死，随即又消散开了。再扬唇却是一笑温柔，连眸中都带了些暖意，温柔灵动如春水的浅绿慢慢漾了开来。
　　在一片悲喜各自知中，他清浅一笑，举步跨出，施施然道了句：“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