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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仙方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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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希为在心中缓缓将那句话再念了一遍:“道友喜剑,吾心甚悦。吾有一剑,这便请道友一观……”
这话实在令她心折!她何时才能说出如此气势的话来?!这是卓绝的实力带来的底气!
她眸色暗了暗,心中却悄然生起些隐秘的渴望。她要将自己的剑,打磨得再利一些!有朝一日,她也能做到如此程度!
她长叹一声:“阿弗,若我有你十分之一的本事,我也想请那位老祖看看我的剑了!”
“来日方长。”李之弗感受得到她如今心绪翻涌,知晓与狐四十一一番谈话后,她对那狐族老祖愈发厌恶。
“不错,来日方长。”桑希为抬手拂过碎发,也一同遮掩住了眸中闪过的坚定,“阿弗,我得多谢你帮我出头。如今我面对半步金丹尚无半分还手之力,便是对着炼气筑基有几分胜算,都或未可知。”
“我想……”桑希为将手放下,也掩住了自己的未尽之语。
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她如今尚且未……
李之弗不知她为何突然沉默下来,但却觉得她于刹那间毕露的锋芒又在瞬间缩了回去,便直言问道:“你心中仍有牵绊?”
桑希为深深吸了口气,叹道:“且等一等吧……阿弗,再等一等……”
“你心中有数即可。”李之弗的时间很长,且他确信桑希为不会让他失望,如今自然不急。
“嗯。”桑希为应声道,“阿弗,我只是没有想明白。再让我想一想……”
李之弗未再回话。
先前桑希为乱思乱想已吃过一回教训,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若对修仙再有疑惑,想必她也不会闷在心里。
那么如今这“想一想”,定然只是她自身之事。
他帮不了她。
更何况,修仙路上被心魔困死的修士比比皆是。她如今尚且不算修士,此时“想一想”,令其心意更加圆满,日后心魔的威力便会少上一分,这是件好事。
李之弗从不认为桑希为会想不透,看不破。她到如今的表现让他十分满意,如今这不肯言说的“想一想”,自然也不会例外。
***
回到医馆后,桑希为如常上工。只不过她既接了狐四十一的道歉,自然也得去抱月居打打秋风才是。
是以,她便在晚间提了一盒子佳肴回来,算作那日赴宴未曾给医馆这一老一少带些菜肴的赔罪。
老郎中见了这菜肴,虽面有异色,但却还是未曾说些什么。
是夜,探究的视线一如既往,桑希为只作不觉,如常与人影对战,如常观书,直至神智昏沉才放任自己昏昏睡去,第二日自然神色萎靡。
如此数日之后,老郎中终于在一日午间叫住了欲往抱月居打秋风的她。
“站住!以后那抱月居莫要去了!”老郎中见着桑希为起身,便先喝止道。
桑希为不解道:“老先生,那抱月居的菜肴味道不好吗?”
“自然好了!郦县第一酒楼可不是白叫的!”白及抢声道。这几日他日日吃那油荤,脸都大了一圈。
“去!”老郎中从医案下摸出些碎银拍在桌上,“你去城南的本草居提些饭食回来!日日大油大荤地吃着,将医书里‘薄滋味’的教诲都忘了?!”
白及被老郎中削了一顿,只得怏怏地摸了银钱朝城南去了。那本草居离他们医馆远得很,卖的那些药膳更得等上一等,恐怕待他提了这顿饭食回来,早就过了饭点了。
桑希为也不掺和这场官司,坐回凳上看着老郎中摆出架势,甚至将医馆的大门都关了,还挂了今日暂休的牌子,心知这老先生终于憋不住了。
“你日后莫要再去那抱月居了!”老郎中一开口便又强调了一遍。
“老先生不喜抱月居的饭食?”桑希为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这几日间,她提回来的饭食并未见着老先生推拒,缘由自然不是这个。但她此时只是随口找个理由搪塞而已,且看老先生如何解释。
“非是不喜。”老先生瞪了她一眼,将脉枕往她面前一推,又要替她把脉。
桑希为无奈,只得将手腕搭在上面,任其号脉。恐怕她这些时日精神萎靡的表现,让老先生误以为是她从抱月居提饭食的代价了。
“脉细而迟!你这条性命都不要了?”老郎中沉下脸道。
“老先生莫忧心,我对自己的小命十分看重。”桑希为道。
“你——!”老郎中被她一句话气到了,抖着手指着她半晌,最终似是被她眼底的坚定打败,四下观望了一番,才凑近她急急以气音道,“丫头,你自去了抱月居就有些不对!白日和晚间判若两人,如今神色一日日萎靡下去,你怎么还如此执迷不悟?!”
虽然这两者之间的确有些关联,但定然不会是老先生如今想的那样。桑希为缓声道:“老先生,莫忧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不知老先生为何如此言说,但我的身体的确无甚大恙。”
老郎中一拍案桌,对她如此冥顽不灵感到气急,他小声道:“丫头,你莫要钻了牛角尖!童儿那日不过打趣你一句罢了,你又何苦日日去那抱月居,舍了精气替他张罗回这些饭食来?!”
桑希为有些茫然,她只是去打个秋风而已,更何况她不去才会让狐四十一心下惶然。怎么到了这老先生的嘴里,就成了她舍出精气去换些饭食回来了?
她失笑道:“老先生,什么舍了精气?我听不明白。”
“你!”老郎中在她头上一拍,气道,“莫要以为老朽无知!丫头,你当日去那抱月居便是受了那只肥狐狸邀请,对否?!后来,你昏睡几日醒来,却又与那肥狐狸搅合在一起!你可知你每夜都古古怪怪地对着那根枯木发呆?!瞅人的眼神更与那囚牢中的死囚无甚差别!”
桑希为听后哭笑不得,她讪讪然道:“老先生,看来你知道那只狐狸并非山野狐狸了。”
老郎中见她不装傻了,一掸衣袍便坐下了,瞪着她道:“这会不与老夫装傻了?!”
“不装了。”桑希为无奈道,“老先生,当日抱月居中的确发生了些事情,但我也并未吃亏。昏睡数日只是个意外,之后那只狐狸再来找我,实为赔罪,这几日那些免了银钱的饭食就是如此来的。”
老郎中半分不信她的说辞,厉声道:“昏睡数日是意外,那日回来时和每日夜晚恍惚变了个人又该作何解?”
桑希为自然不会将李之弗的存在说出去,此时只陪着笑道:“在抱月居中经了点事,那日我是真累了,实在笑不出来。每日晚间也是我,只是那截枯木于我而言,并非常物,所以我那时心绪起伏,只得摆出一副冷脸。”
她如今能挥出剑来,全靠她那些负面情绪,每夜都逼着自己被愤怒怨憎冲昏头脑,她自然摆不出笑脸。
“什么稀奇物什能让你夜夜盯着它,宛如盯着杀身仇人?”老郎中嘲道。
“……”
可不就是杀身仇人吗?每夜她自己主动送上去被杀九次……
桑希为摸着脖颈心道,若真算起来,那截枯木怎么也杀过自己几百上千次了。就只这一点,她不折了那截枯木都还是看在其于她有用的份上。
见桑希为可疑地沉默了,老郎中呼吸一滞,抖着手指着她道:“莫非我这胡诌的话语是真的不成?那日枯木上那么多血迹,你在抱月居中真死了一回?!”
“这倒没有。”桑希为连忙否认,“老先生从我那日的衣衫破损之处也可看出,我的伤势多在右手和右臂,这断不至于要了我的性命。”
她怕这老先生越猜越离谱,遂斟酌着将能告诉他的捡着说了,此时点着自己的脑袋道:“至于那截枯木,它能教会我一些东西,就如读书人夜间彻夜温书后定然神色萎靡一般,我最近如此表现,也是因着要学些东西的缘故。”
“向一截枯木学东西?!”老郎中手腕一抖,看她的神色宛如看犯了癔症的人一般。
“不错。”桑希为知道这话听起来古怪,但那杀了她许多次的人影还真可算她的一名师父,她每夜也的确在学东西,是以神色笃定道,“总之,老先生放心,我身体无恙,那抱月居的饭食吃了也不会生出事端。”
“这是饭食的问题吗?!”老郎中苦口婆心道,“丫头,你莫要逞能!老夫大可给你发些月钱应急,又何苦说这些话来哄骗老夫?”
桑希为无奈道:“老先生,您既知道那只狐狸并非山野狐狸,也该知道这世上确有那神鬼精怪之流。我向一截枯木学东西,又有什么不可相信的呢?”
“那枯木也是妖?!”老郎中抖着声问道。
“它并无神智,也非妖邪,但也不是寻常的烧火木头。”桑希为道。
老郎中听后沉默良久,仔仔细细将桑希为打量了数圈,脸渐渐板了起来:“丫头,你莫非不是凡俗中人?!”
“货真价实的凡女一名。”桑希为否认道。
“你身强体健,远胜寻常女童,且行事也颇有章法,又知道那狐妖的底细,如此,还是凡女?!”老郎中质疑道。
“未入仙途,自然只能算凡女。”桑希为面色如常,并不为这些质疑生怒。
“仙途?!”老郎中惊得差点失了声,“丫头,你是那求仙问道的高人隐士之后?!”
“并非家学渊源,只是略有机缘而已。”桑希为不欲多说。
“那你与老夫学那止血包扎之术,还有辨认人体经络气脉真是为了去当什么猎户?!”老郎中狐疑道。
“不错。”桑希为直言道,“自古寻访仙山琼阁都须得往深山老林里去,我有此意,自然得想法子在山林间活下来,猎户一行正适合我。”
老郎中盯了她许久,见她神色坚定,显是已打定主意,那些让她学些针凿女红,香妆黛眉,好谋个生计的劝说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医馆内沉寂下来。
老郎中不知在沉思些什么,桑希为也不打扰,只安静地坐着不说话。
忽的,老郎中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疾声道:“丫头,若你真志在求仙问道,且有些机缘在身,老夫便要问一问你!”
“老先生请讲。”桑希为肃容道。
“你可知续骨草?”
桑希为思索片刻,摇头道:“不知。”
老郎中面上显出浓重的失落之色。
但她又开口道:“但听其名号,应是作接骨生髓之用。我虽不知续骨草是什么,但却知道另一种接骨木,也可接骨生髓。”
“嗯?”老郎中面上失落之色顿消,急问道,“那接骨木生于何处?形貌如何?该如何入药?”
“生于人迹罕至之地,外形与陆英相似,作树高丈许,本体轻虚无心。”桑希为记得这种草药,遂将其略微修饰了一番便说了出来。
“这接骨木果真能续骨不成?!”老郎中问道,“若真得了接骨木,又该如何炮制?”
桑希为颇有些为难,这接骨木药性猛烈,体质好的炼体修士或妖兽自可嚼吧嚼吧就吞下去,那药性也不能伤到他们。但若是换个体虚身弱的存在来,便只能泡泡这接骨木的浴汤了。
她迟疑道:“老先生身为医者,应该知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放在成人身上的药量,在孩童身上须得减少许多。这接骨木也是同理,那身强体健的自可直接吞服,不修肉身的便只能泡泡药浴了。”
老郎中连连点头,又问道:“既然这接骨木当真存在,凡人可用否?”
桑希为狠狠皱了眉头:“老先生,这接骨木原就不是凡俗药材,哪怕让凡间最强健的汉子来用,恐怕他沾一沾那药汤的渣滓都会痛得死去活来,更莫说引其药性来接骨生髓了。”
“竟是如此吗?”老郎中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向后重重一靠,叹道,“怪道老夫翻遍医书也不得其解,不在凡间之物,又如何寻得到踪迹呢?”
桑希为疑惑道:“莫非老先生想替什么人接骨不成?”
“自然不是。”老郎中神色和缓下来,也不解释,只又问道,“丫头,你既知晓这接骨木,那你可知祛厄花又生于何处?”
桑希为刚要张口说自己没听过,就被老郎中抢白道:“从那续骨草便可看出,凡俗间流传的药草名号与仙人定下的名号有别。那祛厄花作祛厄消灾,蕴养精神之用。如此,你可知晓了?”
她点头道:“百年天烛子亦有此用,待其经霜历雪之后,叶色转红,其后自生朱果,果落则花开,在其花开而未盛时摘下即可。”
桑希为也不问这老先生是从何处得知这些修仙界的药材,只他说出一样,她便答一样。除却有些她并未背过,甚至效用也几未听闻的,其余种种尽皆如数告知。
老郎中恨不得将她拉着问个痛快,却被归来的白及打断。在吃了食不知味的一顿饭食之后,老郎中将白及赶去收捡药材,又拉着桑希为叙话。
“老夫行医一生,却始终有一桩疑惑未解。”老郎中叹道,“未曾想老夫花甲之际,却被你这丫头解了惑。”
说着老郎中从药柜中翻出一本医书,从内里夹出一页泛黄的纸张来。
桑希为只当老郎中于年少时偶得了一页仙方,至此念念不忘。
“丫头,你可还记得自己初入医馆便被我那童儿一阵抢白?”
“记得。”
“说起来此事还与老夫有些关系。”老郎中耷拉着眼皮看着仙方,怔怔道,“老夫这医馆来去不知多少幼童,附近皆传老夫大抵是在寻一继承衣钵之人,因而对那些幼童来者不拒。”
“但凡上门顽笑着想学医的,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欲要留在老夫这医馆的,老夫尽皆应下。我那童儿见多了三两天便失了兴致不再来医馆的幼童,当时也将你当成那类人,是以神色愤愤。”
“可丫头,你大抵不知,老夫所为,不为扬慈和之名,也不为传下衣钵。老夫只想着一探这仙方真假!”说着老郎中卷起裤腿,现出腿上数道狰狞的疤痕,“这便是证据!”
桑希为看出来了,老先生腿上这伤口,明显是断骨再续之相。若这位老先生亲身体验过修士手段,那他数十年执著于一探仙方真假便说得通了。
“老夫幼时入山采药,不慎于陡坡上跌落,断了腿,脏腑也受了重击。就在老夫濒死之际,却被什么东西拖着行了一段路。神智昏沉间,只听得零星碎语便陷入了昏迷,再度醒来时,老夫已躺在家中。”
“这张仙方是老夫醒后发现的。”老郎中点着仙方道,“老夫亲眼看到这是一片红叶变成的,从那只将老夫送回家的狐狸身上飘落下来。”
听上去像是狐族遗落之物。桑希为点头道:“想来老先生在那时就发觉了那只狐狸并非山野狐狸吧?”
“这是自然!寻常狐狸怎么会直起身走路?!”老郎中瞪眼道,“就与来喊你的那只肥狐狸一样!一只狐狸还做小儿状,立着后肢将前爪搭在门边,这是自持无人发觉它是妖兽吗?!”
“……”桑希为被怼得哑口无言,她见多了猫狗作揖,自然也不会觉得一只狐狸站着又有何异常,此时被老先生点出来,才知晓此世之人少见动物摆出刻意训出来的类人姿态。
她心道下次得提醒狐四十一,莫再如此行事,面上只疑惑道:“老先生与我说这些作甚?”
她听了这么久,除了知道老先生拿到这仙方的前因后果,便再无所获。这位老先生莫非秘密憋久了,只单纯与她叙话不成?
老郎中见她不开窍,将仙方往她面前一拍:“此物于我无用!你既想求仙问道,这张仙方便赠与你吧!”
“这是老先生珍稀之物……”桑希为正欲拒绝。
这仙方边角略有磨损,但却并无折痕,也无污渍,可见这老先生对其十分珍视。
她的手抵上仙方,刚要将其往回推,一股轻灵之气却自那张仙方上散出,吹拂过她的额发,令她精神一震。
桑希为神色一厉,抖腕将那张仙方远远丢出。她瞬间起身,坐下小凳也于瞬间被她一脚蹬裂,一条断裂的凳腿正正好飞到半空,被她横在身前。
须臾间,她便站在了医案前,将老郎中护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