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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狐儿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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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觉周围桃树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在滑竿周围犹如一位位天女翩跹起舞,令她在起落变换间便失了方向。这感觉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待她再度定睛看去,面前却豁然开朗,现出一座延绵数里的大宅。
只从院外望去,便见内里亭台楼阁高低错落,其间绿植红花交相辉映,好一派春意盎然之景,浑然不似外面山林黄叶纷飞,枯藤四现。
这狐族老宅看似与人类高官富户所居的那些富丽堂皇的宅邸一般无二,就连门口也似模似样地立着两尊石像。只这石像并非是如人类宅邸一般的石狮子,一边是支起后爪,立身仰拜的狐狸像,另一边则是一位手挽花篮的貌美女子,一手高抬,作抛洒花瓣状。
桑希为从滑竿上下来,见那狐九走到貌美女子的雕像面前,俯首拜道:“拜月姑姑,这位小仙长是老祖的贵客,还望姑姑照拂一二。”
那石像听了这话便宛如活了过来一般,扭头冲着桑希为柔柔一笑,神貌可亲,手中凝出一片花瓣,柔柔地飘入桑希为的发间。
“这是——?”桑希为心知李之弗未曾阻拦,这片花瓣定然对她无害,遂也不露怯,反而径直出言问道。
“我族老宅内颇有些机变,有此花瓣便可在宅邸内畅通无阻。”狐九一爪指着大开的宅邸正门,笑道,“小仙长,请!”
桑希为欣然点头,随着狐九指引步入老宅。
当夜自是珍馐美食不断,歌舞仙乐不绝,待到桑希为躺到高床软枕上时,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叹道:“阿弗,这狐狸过的日子比人类的寻常富户还好啊。若我日日处在这环境中,我也不想修仙了。”
“偏居于灵气匮乏之地,无仙门大派威慑,这群狐狸自然过得逍遥。”李之弗道。
“阿弗,这阴山主脉也算灵气匮乏之地吗?”桑希为不解道,“你的伤势这样重,阴山中有能让你恢复一些的东西吗?不说蕴养魂魄之物,便是能让你的灵力多上几分也好。”
“无甚大用。”李之弗摇头道,“这阴山延绵三万多里,在凡人眼中已是不可进入的绝地,可有点底蕴的修仙大派都看不上这么点地界。阴山灵气匮乏,又兼之地方不大,几乎蕴养不出得用的天材地宝。”
桑希为一时间对“地方不大”有了新的认知,她讷讷道:“阿弗,我还想着在这狐族老宅中四处逛逛,看能不能找到对你有用的东西?或者跟这些狐狸打听打听这阴山中有什么天材地宝等物……”
“还记得那只狐狸崽子漏了口风的花灵吗?”李之弗回道,“恐怕只有那只花灵对我有点用处,但我也没兴趣去找一个小小花灵的麻烦。”
桑希为心尖一抖,似有所感,颤颤巍巍地问道:“是……是什么用处?”
“自然是取其精魄,补充灵力。”李之弗语气平平道,“花灵一族灵力纯粹,将其炼化,并无灵力冲突之忧。直白地说,花灵一族便是行走的补灵丹。”
桑希为的猜想被证实,引得她心绪复杂,低声喃喃道:“阿弗,我怎么觉得低阶修士平平无奇还好,若有某一方面出了彩,得全靠高阶修士的善心才能活下去?”
“若其背后无宗门家族,自身实力也平平,又身怀重宝为天下知,大抵如此。”李之弗冷漠道。
桑希为想到自己连李之弗这位眼光极高的大佬都赞叹的天分,咽了口口水,心下泛起不详的预感:“阿弗,这狐族老祖邀我赴宴,不会是觉得我能灭杀邪修,是身怀重宝的缘故吧?”
“有可能。”
“……”桑希为再也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她僵笑道,“阿弗,修士都是这样动不动就想法子抢别人的宝物吗?”
“凡人中尚且有拦路打劫之人。”李之弗的语气仍旧十分平静,“阿希,你在畏惧什么?我与你说过,这狐族老祖不足为惧,便是此地所有妖狐齐出,有我在,你也不会出事。”
她在畏惧什么?
她在畏惧那条看似美好的修仙之路。
无论那些传说将随仙人求仙问道包装得多么美好,但她清醒地知道那条修仙之路实则只是一条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求生之路。
其间艰险万千,不仅要面临天道的考验,更须得时时提防同族的算计、他族的垂涎、也许日后还有宗门师长好友的反目……
她好不容易适应修士能够肆意妄为的凡人世界,转眼间便要接触更为残酷的修仙界。
“阿弗。”桑希为将头埋进被子里,让黑暗淹没了自己,“我看到未来无数来自同门、同族、好友、异族的算计;我看到自己注定踽踽独行,无人同道交游;我看到求道长生,艰险万千……而我注定只能循道前行,不进则亡。”
“何至于此?”李之弗不可置否,“阿希,求仙问道本无常,勿要为了莫须有之事伤神。”
“阿弗,修士也是人。”桑希为道,“钱财利禄自古以来便能催生无数阴谋诡计,更莫说以生命为筹码的赌局。修仙路遥,在无数生死危机面前,诸多算计决然不会少。”
“你怕了吗?”李之弗问道。
“我不怕。”桑希为果断应声。
“那你为何惧此如猛虎?”李之弗心中不解。既非畏惧生死,也非畏惧那些阴谋诡计,他想不出桑希为如今畏惧修仙的理由。
“我只是……”桑希为咬着唇踯躅道,“我只是……阿弗,我害怕自己也变成那些人中的一员……”
她的眼眶泛起泪花:“崦嵫山中我心慈手软给自己惹了大麻烦,可后来遇见狐四十一和胡柔,饶是我心里知晓其实杀了它们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到头来我却也没狠下心肠除掉它们。”
“我如此畏缩不前,也没有长丝毫记性。”她心中更难受了,“那是因为有你在,而且我也未遇到真正的生死危机。若有朝一日,须得用狐四十一和胡柔的两条性命来换我自己存活,那时结果如何就未可知了。”
“阿弗,修仙路遥,我扪心自问,我能由着自己的善心任性一次两次,可终有一天,我会因此栽了跟头。届时,要么我放弃这点善心活下去,彻底放下自己心里那丝无用的坚持,要么就为了这丝善心丢掉性命,自此身死道消。”
李之弗不曾想到桑希为虽别扭着一直不肯明着与他提起要去修仙,却已经想到了如此遥远之事,只觉天道择其降下入道雷劫确实有些道理。
可桑希为如今想着日后的修仙之路该如何走固然很好,但李之弗却觉得她有些钻牛角尖了。
“阿希,为何你笃定自己失了善心才能活下去,含着善心便会身死道消?”李之弗问道。
“因为……因为……”桑希为哽咽道,“好人从来只平平,能混出头的多是心黑手狠的人物。”
李之弗听着她这话语便知大抵又是她上辈子的经验之谈,遂也不与她争辩,只反问道:“若你已至金丹,你还要对两个炼气的坏人忍让吗?”
“自然不会。”桑希为本能道。
她如今已知晓境界之差,金丹对上一千个一万个炼气都可随手覆灭,她怕两个炼气的坏人作甚?
“那你发些善心又会如何?”
“他们如果不想死的话,自然我说什么,便只能是什么了。”
“既如此,你为何觉得自己发了善心便会身死道消?”
“我……”桑希为猛然醒悟,此世到底与上一世不同,虽说心黑手狠的人大抵会混得比心善之人好,但那一力降十会却是实实在在的。
一个炼气期的修士饶是再心黑手狠,在金丹的善人面前,也只将自己那些算计死死地藏住。
“阿希,至于你说的那些阴谋算计,凡俗间的算计便少了吗?”李之弗继续问道。
“自然不少。”桑希为工作不过几年,但却见识了不知多少办公室的官司,更莫说那些邻里乡亲、亲朋好友之间的龃龉更如过江之鲤,不计其数。
“如此说来,修仙之人与凡夫俗子又有何区别?”李之弗问道。
“呃……”桑希为一时间卡住了,被李之弗这么一说,她竟觉得修仙居然还是件好事了。至少若她受欺负的时候,仗着境界也能将那些坏人报复回去。
“那……那若是我被高阶修士欺负了……”桑希为脑子打结,本能地便想给自己这如今看来实在荒唐的担忧找补。
“有我在。”
“……”
将李之弗说的这三个字在心底反复咀嚼了又咀嚼,桑希为再也说不出话来,那点总觉得自己会变得面目全非的恐慌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将将睡去之际,桑希为脑子里某一根神经一紧,她猛然反应过来,若非理智还记得自己如今身处狐族老宅,李之弗的存在是万万不能让他人知晓的,她便要大声吼出来了!
饶是如此,她也忙不迭在心里喊道,且一声比一声高:“阿弗!阿弗!你快应我!”
“何事?”
“你不反对我发善心了?!”桑希为一双星眸在暗中熠熠生辉,语气含着止不住的雀跃。
“我何时反对过?”若非李之弗清清楚楚地知晓自己只是魂魄残缺,断没有到忘事的地步,听桑希为如此笃定的口气,他真要以为自己曾与她说过此话了。
“呃——”桑希为卡住了。
她细细回想,发觉李之弗的确没说过让她别再发善心,可是……
“可是我总觉得你是个杀伐果断之人。”桑希为委委屈屈道,“阿弗,你给我的印象是如此,我自然也以为你要将我往这个方向培养。也许我发的那些善心在你看来都是昏招,是须得好好掰过来的陋习烂性。”
李之弗哑然,他虽不知自己生前是个什么性子,但如今的他的确处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桑希为如今遇到的种种祸事,在他看来都可一剑了之。更莫说若这窝狐狸真的算计狠了桑希为,他出手灭了这狐狸窝也不稀奇。
这一点桑希为的确没有说错。
可要说他非得将桑希为养成杀伐果断的性子,那他还真没想过。他只觉这女娃想得太天方夜谭了些。
“天下师长千万,有哪一位是非要将徒弟教成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李之弗无奈道。
“这……这倒是比较少……”桑希为也反应过来这想法的确有些蠢,遂打着哈哈道。
“是几乎没有。”李之弗强调道。
“好像是这样……”桑希为默默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埋入枕间,“阿弗,是你太严肃了,我心里知道你在磨我的性子,自然而然也以为……”
她没好意思再说下去。
“以为什么?”李之弗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他打定主意要掰一掰这女娃别扭的性子,遂明知故问道。
阿弗生气了。
桑希为欲哭无泪,他明明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却还优哉游哉地反问,明显想等着自己认错。
“阿弗,我错了。”桑希为乖乖道。
“错在何处?”李之弗如今只觉这女娃见风使舵的本事着实不小,他心中才想着给她个教训,让她吃吃成日里自己胡思乱想的亏,她就乖乖认错,让他不好发作。
“我不该自己瞎想,应该凡事多问问你的。”桑希为道,“那些觉得你会如何如何的心思着实可笑。”
“日后当如何?”李之弗继续道。
“凡有困惑,定然不会自己埋头思索,一定及时问你。”桑希为连忙道。
“便只如此?”
“呃……”
桑希为脑子里思绪绕来绕去也不知晓李之弗还想说什么,心下便又要如往常一般去揣测他的想法,却在半晌之后,灵光一闪,期期艾艾道:“阿弗,你还想说什么?”
“还算有进步。”
听了这句话,桑希为知道自己的猜想没错,阿弗方才是故意发问,看她是否只是嘴上认错,私下仍旧走那凡事自己揣摩的路子。
想到此,她不知为何心里高兴,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直将自己裹成一条毛虫。
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抑制住自己心里那蓬勃的高兴情绪,欢声道:“阿弗,那你跟我说说,你想将我培养成什么样的人?让我在山中独行,督促我记背那些书册典籍,如今又放任我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我实在迷糊,不知道在你心中,我得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才好?”
“山野求生是为锤炼肉身,令你身躯强健;夜间徇书是为磨砺心性,令你静心沉气。”李之弗道,“磨得你将那点惫懒心思早早丢弃,凡事谋而后动。胸有沟壑,腹有乾坤,道途自然平坦不少。”
李之弗又道:“阿希,我引你入道途,并非想教出第二个李之弗来。你心生惫懒,自然得好好磨砺一番。但你心存善念,这又何错之有?若我强行将你的性子掰得与我一般无二,且不说你是否愿意。我只问你,我之道真的能成为你之道吗?”
“……不一定。”桑希为沉默良久,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她于道之一字仍旧迷惘,但她一想到自己为人处世未来会变成李之弗那般,脑子里便冒出“心不甘情不愿”这六个字来,如今也只是慑于修仙世界许是有那些彻底改换人思维的手段,才未完全否认。
“如此,你便不该问我‘我想让你成为什么样的人’。”李之弗毫不意外,只道,“阿希,你该问问自己,问问你的心,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桑希为上辈子被问多了这种问题,这就与上学时问自己的梦想,大部分孩子答“科学家”一样,她下意识便要回答“成为一个心善的人”,但在话语出口前,她又猛然哽住。
想起这个问题切身地关乎她日后的一生,又沉思良久,她眼睫微眨,语含沮丧道:“阿弗,我想不到……我想不到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想不到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修士……”
但说着说着,她眼神又坚定起来,话语掷地有声:“但我知道,我一定不想成为崦嵫山邪修之流,不想成为为了求道长生便不择手段之人。”
“不妨事,许多修士穷其一生也无法看清自己。”李之弗赞许道,“阿希,有时候想与不想无甚区别。你只须坚持本心,切勿忘记你如今不想之事,时时检视自身,便足够了。至于那个答案,仙路漫长,你大可用一生去追寻。”
“我记下了。”桑希为郑重应下。
阿弗说的没错,她如今见识的人和事还太少了。她的时间还有很长,大可一件一件地将那些不想之事记在心里,日后将那些想的事情也悉数记下来。
天长日久,她终究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桑希为心中了悟,一时间竟是痴了。
待到她回过神来,只觉神清气爽,侧头望去,便见天光大亮,窗外绿意延绵,莺鸟啼鸣,暗香浮动,间或有幼狐嬉戏之声传来。
“我昨日——”桑希为躺在床上没有动弹,眨巴着眼还有些弄不清情况。
“心境澄明,自得一番感悟。”李之弗贺道。
“这就是——顿悟?”
“所差不远。”李之弗道,“修士顿悟多现于境界停滞不前之时,偶有所得,而厚积薄发,一举破境。阿希,你昨夜只心境略有进益,并未引修为突进。”
“那也算我进步了。”
桑希为心下高兴,迅速起身拾掇好自身,抱着赏景郊游的心思,便在这狐族老宅中逛了起来。
她接连遇到的三只狐狸言谈举止间都能看出其与人类学的诸多神态,便说明这狐族定然与人类牵扯颇深。
如今逛下来,桑希为只觉这狐宅与人间的园林也没什么区别了,只不过为着照顾狐狸的习性和体型,各类建筑都相应做了些改动。
桑希为便见着一群狐狸崽子打打闹闹地从墙下特特挖出的狐洞中钻来探去。她看着有趣,便在廊边多站了一会儿。
“小仙长起来了?”狐九从廊角冒了个头,旋即几步奔到她身边,邀她去园子里赏景听乐,同时还备好了佳肴。
桑希为自无不可,随它入席,相互间又是一番吹捧。
桑希为闻到它身上隐约的酒气,又联想到昨夜它来接自己时身上也带着酒香,猜到它昨夜招待自己时,大抵是看着自己年幼,遂未上那些美酒。宴毕之后,它定然不知摸到哪去狠狠喂了一番腹中酒虫。
此时桌上也无美酒,估计这狐狸忍得着实艰难。
桑希为贴心道:“狐九,我年纪尚幼,不识酒中滋味。但我观你定然与美酒缘深意重,你毋须顾忌我,自可痛饮一番。”
“小仙长,这——”狐九听后只觉桑希为这话着实说到了它的心坎里,只不过慑于老祖的吩咐,面上却还是做出一副犹疑模样,“小仙长勿怪,我一沾美酒便不喝个痛快不干休,万一慢待了小仙长……”
“怎么会?”桑希为笑道,“狐九,我面前摆着寻常人尝不到的珍馐美味,入耳的是一辈子难以听得一回的琳琅仙乐,目中所及皆为人间不曾有的琼芳岚烟,如此若还算怠慢,那我便想不到盛情招待该是何种情景了。”
狐九听后心下更是舒坦,当即唤狐儿上了数盅美酒,意思意思地问过桑希为是否愿与它痛饮一番后,便自顾自抱着酒壶喝上了。
桑希为见这狐狸急急慌慌喝酒的架势,心中好笑,她两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如此猴急的醉鬼。只她慢吞吞下筷的功夫,这狐九便干完了两盅酒了,与她说话也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
“小……小仙长……慢用……我这珍馐,珍馐佳肴多的是……保管令小仙长吃到肚饱……还,还有诸多餐后小点,具是我族狐儿……从,从人类那学来的手艺……”
“这手艺颇为不错,便是在人类中也堪为大厨了。”桑希为含笑道,“不知我能否见一见那位厨子?”
她只道这狐狸混迹在人群中还真学了几分手艺,好似也不如她想的那般只知吃喝玩乐,却不曾想被狐九一口婉拒。
“这……这可不行……那,那厨子不在这里哩……这些菜肴都是,是从郦县运过来的……”狐九大着舌头道,“小,小仙长若喜欢这手艺,只需,需记得,郦县中那家抱月居便是我,我族开的,日,日后,多多照顾我家手艺便可。”
狐狸竟也混迹在人类城镇中开饭馆?
桑希为心下更觉有趣:“阿弗,听你所言,这地方是仙门大派看不上的灵力匮乏之地,但此地也有凡人聚集,为何这些狐狸敢与人类混得这样近?它们有何倚仗?若是这些妖兽忽然发了狂,人类那边该如何应对?”
“不知。”李之弗摇头道。
“呃——”桑希为甚少从李之弗嘴里听到这话,此时不由得有些怔愣,但旋即也反应过来,她脑子里这位大佬恐怕也不会闲得关注一群弱得一根手指头就能戳死的狐狸为何混在人堆里过活。
“原来阿弗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桑希为轻笑道,“左右在这狐宅中无聊,这件事便让我来探寻一二吧。”
“狐九,你可否告诉我,你家老祖何日才归?”桑希为心道面前这狐狸喝了酒之后便褪了那副八面玲珑的模样,此时正好从它嘴里掏些消息出来。
“我,我也不知……”狐九此时已然喝得快醉死过去,耳边的声音稚嫩,它只当又是哪个狐儿来骚扰它,挥着爪子不耐烦道,“去去去,别成日里,念,念叨着老祖……跟群没断奶的崽子一样……别,别来烦你狐九哥哥,自去玩去……”
桑希为一听便知自己被当成了那能口吐人言的狐狸崽子,遂顺着话问道:“那我可以找宅邸中新来的那位人类小仙长玩吗?”
“玩,玩可以……”狐九声音渐低,又在一句之后猛然抬高音调道,“但,但是!你们别,别打她的主意……把她让给,给哥哥我来……来……”说着声音渐渐消了下去。
桑希为心下着急,左右等不来下文,恨不得狠狠摇着这狐九让它说出自己的目的,原地坐了片刻后,她大着胆子摸到这只歪倒在一边的狐狸身边,却发现这只狐狸竟在不知不觉间醉死过去了,顿时哭笑不得。
“只差一点,阿弗……只差一点我就能知道它们想干什么了。”桑希为可惜道。
听着耳边渐起的呼噜声,她无奈起身,往着园外行去:“现下只能去会会那群狐狸崽子了。”
她循着记忆寻到自己今晨见到那群狐狸崽子的地方,可周围一片安静,连根狐毛都见不着。无法,她只得在这狐宅中乱走,以期碰到些活物。
可她转悠了半晌,只觉这狐宅犹如迷宫一般,走过了亭台楼阁,又是一重亭台楼阁,穿过了蜿蜒曲水,又是一鸿汩汩清泉……
如此,反复数次之后,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景色,她也察觉到自己是中了算计。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幼狐的笑声,她定了定神,将那些杂念嘈音彻底抛到脑后,只将自己的五感细细放大,感受着微风吹拂的方向,感受着浅淡的花香袭来,感受着萦绕在耳边的嘁嘁喳喳的轻笑……
“找到你了!”桑希为猛然睁眼,眸似寒星,一双利眸向着曲水正中央看去,足间发力,竟直直迎着那横在中间的草木撞去。
果如她所料,那些不过幻景而已,她穿过那些虚假景象,听得耳边慌乱四散的凌乱脚步,出手如电,一把向着其中一慌乱尖叫的声音来处抓去。
随着手中切切实实抓到一团不断扭动的温暖皮肉,眼前的幻景也在须臾间散去。再度环顾四周,她哪里走了许多路途?!分明一直在早上见到那群狐狸崽子的地方打转!
“是你捣的鬼?”她拎起手中狐狸崽子的后脖颈,将其提到眼前,也不管周围狐洞假山里露出来的三两狐狸尾巴或是狐狸脑袋,只将手中抓到的这只当成罪魁祸首来审问。
那狐狸崽子一双亮眼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嘴里一阵吱呀乱叫,同时前爪合起,不断做讨饶状。
桑希为心下好笑,瞬间便看出手中这小犯人是想装不会说话糊弄过去。
她板着脸道:“你这是作甚?我看不懂你的意思。”
结果那狐狸崽子不为所动,只一下又一下地作揖,仍旧打算装傻充愣过去。
桑希为肃容盯了它一会儿,反身拎起它便走:“原来是个没开灵智的狐儿吗?不如与我做一道加餐好了,想来狐族老祖定然不会介意我帮它处理掉一只偷溜进狐宅的野兽。”
说着便真的在园中折了些树枝草木,一副预备野外烧烤的架势。那狐儿被她绑在树枝上,临到她预备出手将其拔毛放血之际,它才没忍住惊恐大喊起来:“三十六,三十九!还不快救我!这个人类竟然真的要将我吃了!”
“嘻嘻嘻……二十八,这可是你开口求我们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摆大哥的谱。”周围响起嬉笑的狐狸音。
旋即,狂风大作,将桑希为堆好的树枝吹翻了一地。地上的尘土也飞扬起来,冲着桑希为周身绕去,明晃晃地要迷了她的眼。还有几道黑影从假山石缝中蹿出,叼起那串在树枝上的狐狸崽子就跑。
桑希为早有准备,只将眼眸一闭,耳朵微动,手往空中一抓,那被风吹得四散的树枝便正正好被送到了她手中。
四下的狐狸嬉笑和脚步声如此清晰,她将手中树枝循着本能朝四周狠狠钉去。待到狂风渐歇,尘土落地,她再度睁眼时,四周便零零散散多了几尊“狐狸塑像”。
那尖利的树枝,根根擦着它们的皮肉钉入泥地里。数根树枝插下来,它们须臾间便被架在了原地,便是偶有察觉到树枝袭来连忙躲避的,也受到了桑希为的重点关照,周身架着的树枝是其他反应不及的狐狸崽子的数倍。
“看来偷袭我的小贼还不少?”桑希为扬了扬眉,心中愉悦地收下自己这一溜战利品,随手折下旁边柳树的枝条,将这一溜小犯人捆得结结实实。
随后,她才寻了个亭子坐下,抱胸看着这挤挤攘攘堆在石桌上的狐狸崽子,绷紧了下颌道:“二十八,三十六,三十九……想来这便是你们的名姓了。快说,好端端地偷袭我作甚?”
“我们……咳……小仙长,我们只是想找你玩一玩罢了……”一只被压在最底下的狐狸崽子委委屈屈道,“谁料想你出手这么厉害,几下就将我们几个绑起来了……”
桑希为不为所动,若她没发现其中古怪,怕是还得在原地绕上不知多少时日,她可不觉得这样好玩。这群狐狸崽子心眼忒多,被她抓了还不老实,尽想着将这错处全数堆到她身上来。
她灿然一笑,手中柳条啪的一声抽到旁边的石凳上,引得那几只狐狸身形一抖:“我见你们几个可爱,也只是与你们玩一玩罢了。”
“那,那小仙长不如将我们放了?”其中一只狐狸崽子动了动身体,眼巴巴道,“这,这被捆着……一点也不好玩……”
“非也非也。”桑希为煞有其事地摇头,将那柳条从这群狐狸崽子面门前慢悠悠地划过去,见它们俱都缩脖蜷身,这才悠悠然道,“我们现在在玩审犯人的游戏,你们须得配合我好好将这出游戏玩完了才算完!”
“你!”其中一只狐狸崽子当即挣扎起来,愤愤不平道,“我们叫你一声小仙长不过客气罢了!一个还未引气入体的凡人也值得我们这样尊敬?还不快放了你狐爷爷!小心被狐九哥哥看到,让它好好削你一顿!”
那狐九上有老祖的吩咐压在跟前,下有它暗地里的盘算须得讨好自己,如何会因为这点事与自己翻脸?更莫说这事本就是这群狐狸崽子闹出来的,她不过正当防卫罢了。
想通其中关窍,桑希为半点不怵,只笑道:“我是你们狐九哥哥客客气气请来的客人,却在你狐族宅邸中被这样捉弄。如此说来,它该找你们算账才对!”
“不可能,狐九哥哥最疼我了!”那只出言不逊的狐狸崽子挣扎起来,即便被绑着也试图咬上面前桑希为伸过来的手指。
桑希为趁势将它一方狐嘴用柳条捆了个结实,将其随手丢到桌下,无视了那不断“唔唔”试图出声的背景音,看着桌上两只相对安分的狐狸道:“你们也想像它那样被捆了嘴吗?”
她看得出来,这群狐狸中也就那只发声的是个小霸王,其他狐狸崽子都不过跟着它混罢了。只消狠狠整治了那小霸王,其余狐狸崽子自然就消了胆气。
如她所料,这两只相对安分一点的狐狸一致摇了摇头,异口同声道:“小仙长,是我们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放了我们这一遭吧。”
这话听上去怎么如此耳熟?
桑希为没忍住,当即笑了出来:“这话是谁教你们说的?莫非你们这群狐狸崽子都被教了一遍?怎么讨饶都一模一样?”
“族里前辈都是这么说的,说人类看重面皮,只要这么说了,将人类捧得高高的,我们犯的错就不会被计较了。”一只狐狸老老实实道。
却在瞬间被另一只狐狸狠狠打了一尾巴,随后桑希为便见那只狐狸将那出声的老实狐狸挤到一边,蠕到自己身前讨好道:“小仙长,你别听三十九乱说,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才不是那等,那等只有嘴上说说的假小人。”
“哦——”桑希为点头道,“你就是狐三十六吗?”
“正是。”狐三十六应道。
“你们的道歉我应下了。”桑希为道,“但你们有错在先,我讨些补偿不为过吧?”
“不为过不为过……”狐三十六忙不迭道。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对我出手?”桑希为板下脸道,“我也见过你们的兄姐,知晓你们狐族学了许多人类的繁文缛节,我可不知道人类的礼节中有哪一条是对客人出手的!”
“这……”狐三十六卡住了,大尾巴在身后扫了扫,才仗着石桌底下那只狐狸看不到它,爪子小心地点了点桌面,含糊道,“其实我们就是……玩玩……也没想对小仙长怎么样……”
“那你们现在可玩尽兴了?”桑希为早看出这三只狐狸崽子的淘气,此时也不意外,只继续逼问道。
“尽兴了尽兴了……”狐三十六忙道,“小仙长,这回真是我们错了……我们早就知道有位小仙长杀了崦嵫山的邪修和雾妖,又得知狐九哥哥的客人便是小仙长,这才想与小仙长打个照面……”
桑希为虽然早先遇到狐四十一时便已有自己成了这阴山中的名人的不祥预感,直到如今从这陌生的狐狸崽子嘴里得知它们“早就知道”,顿时有种羞耻心爆炸开来的错觉,只恨不得自己从未进过阴山主脉。
但此时她如何也不能漏怯,遂只绷着脸点头道:“那你们现在见到我了,该当如何?”
“啊?”狐三十六被她问懵了,“见到了……就见到了……”
桑希为也反应过来自己这问题有些无聊,本就是几只狐狸崽子好奇心作祟,她难道还真指望它们说出个子午寅卯来吗?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拆了自己的台,遂做出遗憾的表情道:“就只见了我就足够了吗?我前些日子在山中遇到你们狐族的狐四十一,我还以为你们是带我去找它玩的呢。”
“狐四十一?!”狐三十六声音扬得高高的,内里含了十足的嫌弃,“小仙长,它除了吃就是睡,也就它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姐姐宠着它罢了,连点狐狸的志气都没有,我们才不跟它玩呢!”
看来这狐四十一在狐族里十分不受待见。
桑希为心下暗叹,面上打趣道:“它如何没有狐狸的志气了?我看它对人类诸多美食说得头头是道,想来狠下了一番功夫才对。”
狐三十六脸上更加嫌弃了,就连被挤到一边的狐三十九也挣扎着挪了过来,满脸鄙视道:“小仙长,光顾着吃有什么用?它不想着早早化出人形,能吃到一堆人族美味全靠它那个在抱月居当厨子的姐姐。”
“就是。以它那异想天开的想法,恐怕一辈子都是妖身。”狐三十六也插话道,“小仙长,它连人形都不想化,能吃到人类诸多珍馐全靠它姐姐,放它自己过活也就只能在野外啃啃果子了。这种没志气的狐狸我们才不带它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