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生之水》翡翠胡子

6、实习生进手术室

　　第二日明扬打算回科里向主任汇报一下法国之行的收获。
　　因为时差的关系，他起床时已经近九点，他匆匆洗漱后早饭也没吃就开车到了医院。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半。各个组的医生已经都上手术去，值班医生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明扬正奇怪人都到哪里去了，突然主任姚故谦就打来了电话。姚故谦通知他说院里临时有个会议要开，他只能到下午再与明扬见面。
　　办公室空无一人，明扬答应着挂了电话，坐在桌前。刚刚随手抽出一本病历翻看，突然门被推开，就看到一个女医生垮着一张脸走了进来。明扬饶有兴趣地打量面前这个在骨科出现的女生。她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挑，清丽的面孔化着淡淡的妆，两弯细心修过的柳叶眉轻轻蹙起，红润的小嘴嘟着，似乎受了打击的样子。胸卡上写着“实习医师周雪”。察觉到有人注视的目光，周雪抬起头看向视线的来源。看到屋里的明扬，她微微一怔，闷闷地喊了一声：“老师好。”顿了一下，周雪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冲着明扬问道：“老师你是来会诊的吗？”
　　明扬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周雪被他笑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忍着笑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胸卡夹在白大褂上，用手指了指道：“我就是这个科的。”
　　“哦，对不起对不起。”看到胸卡上写着的“副主任医师”的字样，周雪的脸刷的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块红布，竟然红到了耳朵。她小声道，“我以前没见过老师你，还以为你是别的科来会诊呢。”
　　“医大的学生吧？哪一级的？”明扬见到周雪的尴尬忙撇开话题问她。
　　“我是01级的。”
　　“五年制的吧？”明扬微微笑着，和气地说道，“我也是医大毕业的。”
　　“哦？”周雪笑着抬起脸来问道，“老师你也是医大毕业？你是哪一级的呀？”
　　“我是92级七年制的，是你的学长哟。”明扬脸上笑微微的。
　　周雪显然被明扬的平易近人所感染，所以说话也放开了许多，“嗯，对哦，那学长你可要罩着学妹我哦。”
　　“呵呵，No problem！”明扬很西方地扬手打了个响指。
　　“老师你刚回来上班吗？”
　　“嗯，”明扬点了点头，笑道，“上个月我去欧洲参加了个会议，所以你没见过我。最近有什么特殊的病号吗？”
　　“我……不大知道，在这里没有人管我们。”周雪看到明扬的眉询问式地挑了起来，就小声解释道，“我们没有固定跟哪个主任的组，每天做的事情不过是给病人术前合血、开开化验单而已。哦，对了，上个周来了个脊柱后凸的，今天刚好要做手术。”周雪突然想起今天手术的3床，忙献宝似的向明扬汇报。
　　“哦？”明扬笑笑道，“脊柱后凸也算是大手术了，怪不得科里都没有人了。都去看手术了吧？你怎么不去看看？”
　　“我刚才去了，手术室前台不让我进，说手术通知单上我的名字被别人勾掉了。”周雪愤愤地嘟哝道，“好容易才有次看手术的机会，名字又被勾掉。白跑一趟也就罢了，还要受前台那些人的气。”
　　附院的手术室管理比较严。如果科室里有手术的话，必须要在前一天的上午十点之前将手术通知单送到前台。前台的护士会按通知单上写的术者和助手的名字登记可以进手术室的人员名单。一台手术最多只能进四个人。如果多写了名字，她们就会自作主张地将后面多出来的名字勾掉。如果是主任们想进去，不管有没有名字，她们都会二话不说地奉上洗手衣和更衣橱的钥匙。如果是没登记名字的主治医师进去，她们多半会让他们进去，毕竟是本院医师，也就是未来的主任们，所以得罪不得。但也会顺手划掉名单上四个人中地位较低的实习生或进修医师。如果你是实习生或者进修医师，那么除非是帅哥，否则很少可以看到她们的笑脸，而如果是女实习生就更糟糕了。登记单上有名字的还好，虽然受些白眼，但也能拿到洗手衣和钥匙，但如果没有名字，她们多半会直接把实习医师递过去的胸卡扔回来，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有一句话：“没你的名字。”
　　“实习嘛，难免会受气。”同样在附院里由实习医师一步一步走过来，明扬如何不知道手术室前台的状况？于是他笑着站起身来，“走，我送你进去。”
　　“老师……”周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明扬已经要出门，忙拎起盛拖鞋的袋子跟了出去。
　　跟在明扬身边往手术室走，周雪忍不住偷偷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单单只看面貌的话，他就象个研究生或住院医师，但只要与他一接触，马上就会感受到他早已具备上级医师该有的沉稳与气势。
　　刚进手术室前台，见到明扬走进来，前台的护士就把脸笑成了一朵花。看着这个原本对自己总是冰着一张脸爱答不理的小护士竟然也可以有如此灿烂的笑容，周雪在一旁不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明主任，怎么好久都不见你来上手术了？”小护士跟明扬搭讪道。
　　“怎么，燕儿想我了？”明扬一改在周雪面前的稳重，笑嘻嘻地跟小护士开着玩笑。
　　“这你都知道了呀？最近忙什么去了？”小护士斜倚着桌子向明扬飞着媚眼，声音也是又酥又嗲。毕竟对方是附院最钻石的钻石王老五啊，若有一丝一毫的机会，相信谁都不肯放过。
　　“上个月去法国开了个会。”明扬笑道，“Paris，浪漫之都。”
　　“哎哟，法国的女人怎么样？听说各顶各的时髦啊。”
　　“哪有你漂亮？跟你一比，简直都黯然失色。”明扬漫不经心的话语早已哄的白燕眉开眼笑。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对周雪笑道，“这是白燕姐姐。燕儿啊，这可是我学妹，以后进去看手术你多照顾着点啊。实习生嘛，也不容易。”
　　白燕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才把周雪赶了出去，她一脸亲热地看着周雪笑道：“没问题，我知道你们实习生上手术难。以后想进去就跟姐姐说，明主任的面子嘛，肯定是要给的。”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两把钥匙及两套洗手衣递到了明扬手中。
　　明扬将其中的一套洗手衣和钥匙塞到了周雪手里，见她仍然懵懵懂懂的，就笑着拍拍她道：“还不快进去？手术估计要开始了。”
　　“哦。”周雪这才回过神来，冲着明扬道谢后跑入了女更衣室。明扬又和白燕聊了几句后也进到男更衣室去。空留下对着帅哥背影无限遐想的小护士呆在前台。

　　出了更衣室往里依次是手术室的非限制区、半限制区和限制区。
　　非限制区对无菌的要求较低，只要是穿着拖鞋或者戴着鞋套都可以在里边走动。手术室的食堂、洗手间以及放置手术中切除下来的病变组织的病理标本室都在非限制区。再往里进入半限制区，只有穿了手术室专用的洗手衣或参观衣的人才可以进。如果没有戴帽子口罩的，必须要在半限制区戴好，才能再往限制区里走。所以这只是限制区和非限制区的过渡地带。进入到限制区，就必须是戴好帽子口罩。限制区里走动的人清一色都是身着深绿色的洗手衣或手术衣，戴着蓝色的一次性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露在外边。除非是熟人，否则有时候对面走过来一个人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来。
　　限制区分为南北两个区，每个区沿着走廊两面各分布十个大小不等手术室。一般来说，每个科用的手术室都是固定的。例如，胸外科的手术室便在南六室，普外科的手术室是南七和南五。骨科的手术室一般固定在北五室。
　　女更衣室的出口直着往里走正好是南区，周雪得穿过南北区之间的走廊，才能到北区骨科的手术室北五。刚要沿着南北区间的走廊往里走，就听到南区里边爆发出一阵笑声。周雪撇撇嘴暗自心道：大概不知道哪个医生又在（手术）台上讲黄段子了吧。接着就听到有个笑嘻嘻的女声传出来：“主任啊，你失身是小事，又浪费我们一件手术衣可是大事。”
　　周雪见怪不怪地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刚从普外科转科出来，她自然知道这大概是普外的医生又把手术衣弄湿了。
　　“失身”，是普外科的专用黑话，其实原话是“湿身”，也就是说手术衣被病人的血、腹水或其他冲洗液体弄湿了。一般要再重新换一件手术衣才可以继续手术。因为谐音，所以经常可以听到台上的医生突然就为了逗乐而大喊一声：“不好，又失身了！”引的其他医生以及护士大笑起来。
　　其实不管是闹这种“失身”的笑话，或是讲些黄段子，并不能说明医生对病人不负责任，不认真手术。只是因为做手术本来就是件很紧张又疲劳的事情，若不自己找点乐子，心理的压力早晚会把这些一天三四台手术的医生压垮。
　　一进北五室，周雪一眼就认出了站在手术台旁边的明扬。虽然戴着帽子口罩，但她就是知道那个人是明扬。不知为什么，他已经换上了手术衣，右手拿着电刀，左手拿着镊子麻利地在一层一层分离开病人后背的组织。悄声问一个巡回护士才知道，原来明扬进来的时候手术刚刚开始。主刀的钱老也是明扬的授业恩师已经六十多岁，看到明扬进来便孩子气地偷懒不肯上台，要学生替他上台，也顺便给大家展示一下国外的最新做法。
　　帅哥就是帅哥，周雪望着明扬忙碌的身影暗自感叹道，明老师虽然只有一双眼睛以及两道剑眉露在外边，在一堆帽子口罩中还是会第一眼就看到他。
　　“国外最新的做法是从这里入路的……”
　　明扬一边做，一边给周围的几个助手讲解着。
　　有些人吸引人们的眼球是因为脸长的帅，有些人是因为身材好，有些人是因为会穿衣打扮，而有些人却是因为气质，或者说这个人散发出来的磁场。无疑明扬就是这最后一种，他天生可以吸引别人的注意，一群人中，他或许不是最高的，或许不是最有型的，但只要他站在那里，一定是最抢眼，最卓尔不群的那一个。他永远都象那个十八岁站在讲台上做报告的少年，被光环围绕着，享受着别人崇拜、爱慕、欣赏甚至是嫉妒的目光。
　　这时的周雪，看着台上的明扬，她突然与当年的苏尔一样想到了两个词汇——丰明神秀、神采飞扬。

　　骨科主任姚故谦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因为善于保养和打扮，看上去不过是刚过不惑之年的样子。他告诉明扬说院里临时有会要开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麦瑶在明扬之前找到了他。
　　一身时髦打扮的麦瑶无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身姿婀娜地走进主任办公室。关上门后，她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主任，我可能怀上你的孩子了。”
　　姚故谦心中虽然惊讶，但还是面不改色甚至是微笑着对麦瑶说道，“小麦，说话可要当心，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
　　“我没开玩笑，”麦瑶心里烦极了，她从包里掏出一支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后才接着说道，“不信的话我们验DNA去！反正我肚子里这孩子就是你们骨科这帮孙子的，你们全体都得跟我去验DNA。要不然，我非搅和的全院都知道这事不可，看到时候是你们丢人还是我丢人！”
　　姚故谦知道麦瑶是个敢作敢当的女人，当前最要紧的就是先稳住她。于是他就脱下白大褂，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冲麦瑶挤出一丝还算得上和蔼的笑容道：“先不要激动。走，小麦，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等他离开医院，想起原本约好了早上见明扬的，这才给他打电话，以临时有会为借口推掉了与明扬的见面。

　　苏尔下午去医院上夜班。
　　“苏老师好。”正在桌前写着什么的阚冰冰抬起头来向苏尔问好。
　　苏尔点点头，笑着问阚冰冰道，“这两天科里没什么事吧？”
　　“没有。”看着苏尔温暖的笑意，阚冰冰也不由自主地随她一样笑了，“该记的病程我都记过了，你管的那几床病人病情都很稳定。今天来了个新病号，住在15床，是个GBS的病人，症状很典型。因为有点发烧，所以管老师除常规医嘱外还下了点抗生素。具体治疗方案还等明天主任查房后再下。病人四点才入院，所以他只写了个首程，住院记录可能还得您自己写。哦，对了，20床今天早上来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哦，20床就是那个钟小可的妈妈。她这几日该做的检查都一一做过了。磁共振无异常发现，MRA结果示基底动脉有狭窄的征象。ECT亦显示有灌注缺血区和代谢降低区，加之病人血压一直较高，我觉得可能存在脑血管硬化。”阚冰冰系统地向苏尔汇报了一下钟妈妈这几日的检查结果。
　　“不错哦，小阚！”苏尔笑着称赞她道，“果然用心多了。20床其实今天就可以出院了，交完班你去问问她，如果愿意出院，就让她明天带上药回家静养。一会儿我再告诉你应该带什么药。”
　　“哎。”阚冰冰忙笑着答应。
　　“对了，新病号你见过了对吧？”
　　阚冰冰点了点头。
　　“那说说GBS有什么常见的临床表现啊？”
　　“嗯……有肌无力……”阚冰冰仔细想了想，还是无法多说出些什么来。学神经病学已经是一年以前的事情。当时考试前突击背过的内容也早就还给老师了。
　　“GBS也就是格林巴利综合征，这你是知道的。”苏尔笑道，“主要表现就是四肢的迟缓性瘫痪、腱反射消失，脑神经损害、呼吸肌麻痹，脑脊液会出现蛋白－细胞分离现象。还记得什么是蛋白－细胞分离现象吗？”
　　见阚冰冰红着脸摇头，苏尔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回去把书好好看看。实习可不是光来医院里干杂活的，一定要借实践的机会把理论知识重新好好掌握起来。”
　　听着苏尔语重心长的话语，阚冰冰连连点头，目光感激。
　　白班的值班医生大体把病人的情况和苏尔交接了一下，之后就各自下班回家去了。苏尔查房回来，见阚冰冰跟在她身后也回了办公室，不由笑道：“小阚，怎么还不回去吃饭？”
　　“我们教育科要求每周写一份大病历，我写完这份再走。”阚冰冰坐在了桌前，继续写了起来，“苏老师，等我写完这份病历，你帮我改改行吗？”
　　“好的，”苏尔爽快地答应着，“我记得我实习的时候，科里要求每个病人的病历中都要有实习生的大病历。现在这两年倒是不这样要求了。”
　　“大概是怕我们有什么地方写错了的话，会在发生医患纠纷的时候被抓到小辫子吧。反正我们入院时医务处的处长是这样解释的。”阚冰冰笑道，“医院大概也是打官司打怕了吧。”
　　“或许是这样吧。”苏尔笑着摇摇头道，“想我们那个时候，有时一天要写两三份大病历，一份至少要六页纸，那个累哟！”
　　说着，苏尔拿起新入的15床的病历，大体上翻看了一下管医生记的首次病程记录（也就是阚冰冰口中的首程），轻微蹙了下眉，她放下病历站起身来笑道：“有没有兴趣跟我再去问问15床的病史？”
　　“好啊，”阚冰冰放下手中的笔。
　　“苏医生，你快去看看15床，她、她好像是青霉素过敏。我只是打了个皮试针，她、她就不行了……”小护士急得快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