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范进》姜葶

42、第 42 章

　　三年一次的秋闱即将开始，范进依旧行陆路到广州府城，到城门时，早见魏学廉在等着他。

　　二人多日不见，甚是热络，少不得要一顿好酒好菜联络感情。

　　此时府城已接纳广州下辖几个县的学子，各处酒楼客栈热闹非凡，如范进这般刚来的就不少。

　　魏学廉一带范进入府，左右不过歇了一刻钟，三杯酒便下肚了。

　　魏学廉笑叹道：“真了不得，想不到南海发生此等大案要案，那阵风一吹，直吹到广州来。”

　　范进笑笑，不曾接口。

　　魏学廉又自斟一杯：“周家在南海自诩大族，以为隐秘，其他大家族难道不知道他们家的事？只是不敢说罢了，如今倒好，拔出萝卜带出泥，看谁还敢无视朝廷禁令，私自出海行商。”

　　“别的倒也罢，只可惜林县尊为南海做不少实事，也头脑昏涨护着他们，眼下倒革职罢官，往后……呵，再没往后了。”

　　范进默默饮酒，垂下眼眸，掩盖住情绪。

　　自他见过吴坤后，便没再过问后面的事，只知道对方的确好手段，也不知跟上头谁通了气儿，五城兵马司直接出手，把张府周府林县尊以及相关乡绅官吏，一网打井，闹得好大一场风雨。

　　原本林县尊惹了这等祸事，抄家是少不了的，可是南海百姓成群结队，亲到县衙求情，这才给了县尊一条活路，往后想要东山再起，怕是难了。

　　其余人范进尚且不想他，只是那日与周海颇一见如故，若为着这事牵扯其中，倒是可惜，范进知道同是周家人，周海不可避免受累，世情如此，他也不能改变甚么。

　　魏学廉见范进许久不说话，以为他担心县尊点他案首的事，安慰道：“退之休要多想，这事连累不到你，你有真才实学，不怕别人说你。”

　　“说不定林县尊能点你做案首，是他做过最正确的事。”

　　范进笑笑：“安俭过奖。”

　　范进后来打听，林县尊尚有南海百姓跪地求情，主办此私放海运案的要员念他有功，酌情放了一马。

　　张府就没那么幸运了，从张翊张师陆祖孙二人，到府上看门的，全都被捉弄下狱，据说当中有内廷插手。

　　具体情况以范进今时地位，尚且不能打探清楚。他临来府城前一夜，吴坤找到他，说些褒奖的话，范进费尽脑力，才从吴坤模棱两可的话里，嗅到不同寻常。

　　本朝太/祖传到今上近百年，地方乡绅世家权势愈大，宗族势力隐有越过地方权力之态，朝中实干派官员大多看不惯此事。

　　而范进的出现俨然是个变数，连点案首的小三元，系出寒门，与本地乡绅势力瓜葛不深，可以当做将来朝廷中砥柱培养，或可能成为那最直最清流的那一根。

　　如此行事下，他们不吝推范进一把，此时文官武官贵贱已至显现，地方武官也要在朝中找点靠山，如此一来，吴坤当个中间人，未为不可。

　　范进深吸口气，他现在想太多对他并无益处，只要将来他三试连过，去到顺天府，那里还有的是烦心事等着他。

　　“来，吃酒，”范进索性一股脑抛开琐事，与魏学廉痛饮几杯，“安俭对乡试可有信心？”

　　范进不过随口一问，以他对魏学廉学识的认知，中个解元都绰绰有余，上次没考不过是家中遇着变故，这才晚了三年，今科他们同年进考，也是缘分。

　　“那必须有信心，”魏学廉道：“说不准我能与退之争一争解元之位。”

　　“哦？那我可要得一强劲对手了，”范进哈哈大笑，的确把魏学廉当知己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即便连点小三元案首，于乡试也无甚把握能挣解元，若魏学廉能得个解元回来，他也替对方高兴。

　　二人正聊在兴头上，伺候的仆役丫鬟都赶下去，说话更是无所顾忌。

　　酒酣耳热，魏松在外头回禀：“相公，门外有范相公递帖子请见。”

　　魏学廉喝得上头，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位范相公，又看范进在身边，一拍脑门道：“看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让他进来。”

　　你道来的是谁，可不是范进有几月不曾见的堂兄范行。

　　之前范进返回南海，范行倒是与他相反而行，往来府城备考，这次看来是拿出十二分的力气，要在乡试上大展身手。

　　范进原不知道魏学廉与范行关系好到如此地步，也来府上叨扰了。

　　魏学廉笑着拍范进肩膀，打了个酒嗝道：“说起来你这堂兄，也是妙人。”

　　月前魏学廉与几位府城相交的同年，往龙藏寺游山，路上遇着本地百姓刁难，拦着他几个读书人要钱，要求强买摊子的东西，魏学廉等人自然不愿，就这么僵持下来。

　　恰好范行路过，听得缘由，自掏腰包替他们付钱买东西，还似模似样说他们不知变通，看在农人辛苦的份上，便是白给也不值当甚么。

　　魏学廉等人当即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既然对方愿意破费，他们自然不阻拦，两厢安好，后来又有几次偶遇，无一例外是范行跳出来替他们解围，还恰逢其时，不早不晚。

　　他们略一思索便知道，范行怕是想与他们交个朋友，又不好意思开口，这才拐弯抹角的示好。

　　后来他们攒个局，邀请范行，对方是来了，不过还是端着那副高傲姿态，仿佛没事人一样，可把他们看了乐。

　　后来见范行傲是傲了点，心思倒还在读书正业上，大家便带上他，也不嫌弃范行以前跟随张师陆鞍前马后，如今张家落魄，他们也不想踩范行一脚。

　　魏学廉则是看在范进的面上，与范行说不上多亲近，过得去就行。

　　“这倒不像我那堂兄的性子，”范进好笑道：“不过他能舍下身段与人相交，我还高看他一眼，往常我还在范家村，那是真恨不得给他两拳。”

　　一笔写不出两个范字，往后范行若能改，堂兄弟两个守望相助，也不是不可能。

　　片刻功夫，魏松领着范行进来，魏学廉范进起身相见。

　　范行似乎讶异范进也在，很快便道：“你来广州了？”

　　范进扯嘴皮笑笑：“嗯，家中事料理完毕，该准备乡试了。”

　　范行一时不知如何与范进相处，眼前之人虽是堂弟，那也是正儿八经小三元，本朝头一份儿的殊荣，比之他在府城的名声，不知高多少。

　　这也是范行得知张师陆不好了，想着法儿与南海来的学子亲近，不可避免与范进遇上，不管以前还是将来，对他有益无害。

　　“堂兄请坐，安俭，劳烦再上些酒菜，”范进熟络道，两人乃至交好友，魏府的人几乎把范进当半个主子看，魏学廉更是觉得理所应当，立时打发人重新整上新席面。

　　范行内心惊讶，转念却一点嫉妒也起不来，到了这会儿，他终于认清，他不如范进，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