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故事》白月书窗

75、第 75 章

　　杜节相隔将近一周，才再次见到了周景和。
　　“你说不对的这几个地方我改了一遍，你看一下……”他精神还好，但细看还是有些疲惫。
　　“嗯，可以。”杜节先按下不提，先确认文件，末了才笑着表示，“你们组里的那个小朋友也太马虎了。”
　　“啊我还说呢，这几天怎么一直没见到你，有别的事情要忙吗？出差？”他早几天就发现负责这份工作的人换成了他们部门的另一个同事，但想到同事也不一定是关系好的朋友，就没乱问。
　　“回家了一趟，是……丧事。”他尽力笑了一下，但这个动作却让他无暇顾及体面，藏在平易亲和面孔下的疲惫倦怠全跑出来。
　　“啊抱歉……”杜节还以为他是有别的工作要负责，没想到是亲人去世，“你还好吗？”
　　“还好。”周景和说，“是我爸爸，他在床上躺了有六七年了，其实医生最早告诉我他会是这样一个状态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还是会有些……不知所措。”
　　他觉得杜节很能让人放松，无论把他当成同事、学长、朋友、还是陌生人，跟他倾诉好像都会很安全。
　　每个人都有生活的难言之隐，杜节不可能信口劝他休息，但还是提议说，“如果真的很累的话，可以来我这里稍微摸会儿鱼，跟上课打个盹儿一样，我帮你望风。”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旁边还有个活人，远远看向坐在房间另一边的同事兼前辈，“放心，他一向沉默寡言，不是嘴碎爱管闲事的人，没关系。”
　　周景和稍微真诚地笑了。

　　林遇今天要值夜班，杜节去餐厅打包了份晚餐给他送到医院。
　　林遇下午的工作还没结束，杜节轻车熟路地找到他的休息室，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倒不方便进去，他只好去走廊等。
　　刚走没几米，正好遇见了禹千哲，杜节没想搭话，只是点头示意，结果他倒先开口了。
　　“呃，找林遇？”他问。
　　“是。”如果他不想跟自己说话，那本可以不多嘴问一句，杜节回，“有事？”
　　“没什么事。”禹千哲说，杜节这样问，他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杜节默默叹了口气，主动搭话，“林遇还没回来，你现在要是没什么急事的话，陪我聊会儿天？”
　　“可以。”正中下怀，他很痛快地答应了。
　　“你跟林遇是同学？”杜节问。
　　“对，大学同学。”禹千哲说，“他成绩超好，每年都拿最高等奖学金，不过我们的导师不一样，之后也好久没怎么联系，工作时才发现在一家医院。”
　　“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是大学开学的时候，我到得早，收拾好了东西他正好推门进来，我当时拿着那张登记表，看着他掏出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禹千哲有些怀念，感叹说，“他写得一手好字。”
　　“诶？”这倒跟杜节知道的有些出入。
　　“嗯！”禹千哲还以为他在质疑，坚定地点头肯定。
　　杜节也没就这跟他辩驳。
　　“我们宿舍里就属他的生活最规矩，找他帮个忙带个饭都很好说话。不过他有点寡言少语，平时很沉默，也不太喜欢跟人交流。”
　　禹千哲说，“虽然我们学校这个专业不错，但其实很多同学出来也不一定会做这行，我多少是受到我爸是医生的影响才选这个职业，后来摇摇摆摆也学下来了。我们毕业吃散伙饭的时候，酒过三巡林遇才第一次说起自己，但也只是寥寥数语……”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问。
　　“因为有人说他适合吗？”杜节收起了开玩笑的心。
　　“嗯。”禹千哲倒不算很惊讶。
　　“我当时觉得这个理由太荒谬了，而且他那种冰冷的性格，估计会成为那种能力很强但因不善交际经常被患者投诉的类型，结果我却完全猜错了。他会很……设身处地地乐于助人，真诚、细心、负责，是很能让患者信任的人。”
　　“他的底色是很温柔善良的人。”杜节补充说，“即使选择这个职业是因为别的原因，但他的道德思想、他的责任担当、他受到的教育，让他没有办法把这个只当成一个漂亮的头衔。”
　　杜节的手指按在禹千哲胸前名牌的“医师”二字。
　　禹千哲听到这话一瞬间哑口无言，只喃喃说，“这样啊……”
　　他还从没这么想过……
　　“不过我倒有一个事情想请教你。”杜节说，“林遇拒绝过你吗？”
　　“啊？”禹千哲反应过来，“拒绝过，每一次。”
　　“那……你为什么还喜欢他？”杜节问，“明明已经被拒绝了，而且也不确定是否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为什么坚持？杜节不能理解，真的会有人这样做吗？
　　“你不是猜过我的心思吗？”禹千哲觉得他明知故问，有些敷衍地答，“可能跟刮奖券刮到‘谢’还不死心，一定要刮到最后，撞到南墙才肯罢休。”
　　“啊，这样啊……”禹千哲也解开了他的疑惑，杜节松了口气，果然嘛。
　　杜节手机响了一声，林遇的消息，他正往这边走。
　　他点了外放，禹千哲非常识相地表示，“好了，我该下班了，再见。”
　　他转身刚走了几步，手机就夺命地响，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来点人，立马严肃地接起来，“喂……”
　　不算太远，杜节隐约听到了一点，“……心梗……救护车十分钟后到，李医生有手术安排来不了，你来搭把手……”
　　联系上下文推测，杜节估计他下不了班了。
　　禹千哲走后没一会儿林遇就来了，杜节跟他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去逛商场，购物结束后回家，去敲顾艺的门给她送东西。
　　顾艺小跑着来开了门，却一脸惊讶，“哎？你怎么来了？”
　　“不然你以为是谁？”杜节扬了扬手里提着的两个大包，“给你带的，懒死算了。”
　　顾艺嘿嘿一下，毫不在意，说两句又掉不了块肉，双手合十认真地拜了拜，“感谢施主大发慈悲。”
　　“……”
　　杜节帮她在冰箱和柜子里整理好，末了问，“对了，我的快递呢？”
　　“哦，”顾艺刚坐下就又站起来，去一旁的杂物架上取，走过去递给他，“在这里，签收写的是你的名字。一定要本人确认。”
　　“不过这是什么东西，”顾艺不解地问，“还要我特地去取？”
　　“送人的小礼物。”杜节随口回答。
　　“哦。”顾艺多少也猜得到是给谁的，怕被塞狗粮，就没再追问。
　　两人随便聊了两句，杜节就回自己画室安心创作去了。
　　大多数时候每天都是相似地过。
　　杜节一如既往地工作生活，挨个儿尝鲜打卡有口皆碑的餐厅，或者自己弄点东西吃，偶尔跟以前的朋友聚一聚，倒也算安稳悠闲。倒是林遇，最近这段时间忙到基本见不到人，有时一起吃着饭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总是很晚才有机会回消息，累到打着打着电话人就睡着了。
　　还有顾艺，不过她倒不像是在忙工作，最近似乎有人一直在约她，所以总也见不到人影。
　　风致上次在姐姐家吃饭和杜节见面后，两人就鲜少联络了。其实这种会面，一般是双方家长都有意撮合，于是当晚，她就被爸妈的即时电话问候了。
　　林风致一开始也只是为了应付家里人，毕竟年纪也不小了，父母都会担忧，进度怎样不提，至少去了也算摆个态度，至于她自己倒是不太在乎，一边看着新接手项目的资料，一边不走心地回应。
　　直到他们说还要再约一次见面时，才显露出一点不高兴的情绪，“他又不喜欢我，为什么我还要巴巴地凑上去，我难道没有自尊吗？”
　　她父母在电话对面哑了声。
　　其实他们并没有见过杜节几次，也不是很了解他，更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因为跟杜怀瑾交情甚笃，所以连带着对杜节青眼有加，四舍五入就成了”知根知底“了，不过到了抉择的时刻，理所应当自己亲女儿更重要，也识相地不再提了。
　　没了这层缘由，两人的交往倒多了不少，也更随和放松了。
　　杜节偶尔也会去姐姐家吃饭，但上次的讨论，她一直没有给他回复，杜节也不着急，但总去她面前刷个脸熟，接小珏放学，教他弹琴、陪他下棋，看她心情好就装作若无其事地提一嘴，看她不愿意听就连忙调转话题，深深把十六字方针刻在了脑子里。
　　有时候萧随在，看不下去杜节试探底线，又加上两个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可称积怨已久，明里暗里互掐，但总是在将要打起来之前被姐姐拦下，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不顺利的。
　　托他乱丢东西这个坏习惯的福，杜节前段时间有只毛笔坏掉了，是风致爸爸送他的那只，多贵谈不上，但确实难得，杜节之后买了几只，也是名家，但总觉得哪哪都是问题，用不顺手，就惦记着再去淘一只。
　　正好姐姐有个学生，能帮上点忙，杜节就拿着地址找过去了。
　　缺德地图把他领去了一处旧城区，建筑有点老了，墙体已经斑驳，但看上去基本都有人住，不至于荒废，有时还能看到几只小流浪猫出没。杜节方向感不好，最怕这种每条路都长一样的小巷子，偏偏还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杜节来来回回找了好久才摸清这边的建筑格局，最后找到一处，然而还没等拐进去，就听到有人吵架的声音。
　　“……我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了是吗？！一定要这么说话是吗？！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态度很伤人……”一个男声说，语气急了点，但态度又是软的。
　　“没什么好谈的，就这样吧……”另一个男声，话里话外都是按捺不住的疲惫，摆明了已经不想再争辩。
　　事不关己，杜节本打算拐进去直接绕过他们，结果刚走出没两步，那个被追问的男声主人似乎是想走，另一个人喊住他，“周景和！”
　　谁？？！
　　杜节惊得停住了脚步，随即快步走过去躲在墙后看了一眼，然后迅速缩回头来。
　　楼下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周景和”。他此时正在往这边走，杜节觉得自己有必要避一下，但奈何这两条巷子长就算了，还比较空，一眼就能看个遍，根本无处躲藏，他本想着赌一把灯下黑，周景和转身就走的话估计就看不见自己了，随即果断选了右手边。
　　杜节记得左手边绕出去有公交站牌。
　　结果周景和一出来，两人径直对上。
　　“……”
　　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杜节才憋不住问道，“为什么走这边？你不坐公交？”
　　周景和估计也有点懵，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顺着就回答他，“我开车。”
　　“不是送去保养了吗？”杜节清楚记得他说过这几天都要早起挤地铁。
　　“今天早上刚取的。”
　　……得，这回他认栽。
　　李岙站在原地冷静了片刻，还是追出来，就看见周景和跟另一个男的站在一起尴尬地瞎聊，但他看清那人的脸时，认出来，“杜节？”
　　只能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杜节看见跟周景和争吵的疑似友达以上关系的男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心下升起一个猜测，“你就是我姐姐的那个学生？李岙？”
　　“对。”他回答。
　　“……”
　　杜节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碰见同事的私人事件就算了，现在还被套牢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杜节此时需要一个电话拯救他，不过没有也没关系，他会演。先假装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掏出来一看，手指缓慢地划两下，脸色瞬间变严肃，诚恳地说声“不好意思”，随后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把空间都留给他们。
　　两人似乎又沟通了一会儿，杜节此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过了一会儿，李岙才走过来喊了他一声，杜节装模做样地打完了最后一句废话，转头看，周景和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