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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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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杜节和卫闲互相交换了现在的联系方式。
等他回去找顾艺时,发现她坐在一边高高的凳子上,一边晃脚一边喝果汁,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憋着坏主意。
“怎么了?”杜节问,“看着就没安好心。”
“嗯,”她很坦然地承认了,说,“在想我一会儿看见你犯什么贱好。”
杜节被逗笑了,在她旁边一坐,可能是遇见了老朋友,勾起了点愁绪,有些想怀旧,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嗯。”顾艺毫不犹豫地说,“你十岁生日宴的时候,当时满院子在追你家的猫,结果在草坪边上脚一绊,摔了个狗吃屎。”
“……”杜节忽然觉得没什么可怀念的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噗……”顾艺看他的表情笑得咯咯咯的,笑够了才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我记得是五年级吧,当时有个特别讨厌的老师,感觉他把上班的怨气全撒我们身上了,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讨厌他。有一次为了什么事捐款来着,谁让咱们学校的家长都有钱呢,一次基本都是几百偶尔有人上千。但我把这回事给忘了,就没跟我爸要钱。虽然我小钱包里也有钱,但那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小金库啊,我当然舍不得给了,轮到我的时候我就没动,说‘我不捐钱’。”
“他脸一下子沉下来,低声说‘你再说一遍’……”
顾艺虽然没有底气,就还是硬着头皮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他瞬间就怒了,让我站起来,很凶很凶地指着我说,‘你怎么这么没爱心,你家长就是这么教你的?你今天站着给我反省,成绩好但是没良心没人性,大家都不要学她’之类的。”
“我当时应该委屈得啪嗒啪嗒掉眼泪,他凶我‘还有脸哭’,然后就让后面的学生接着轮流上去往红箱子里放钱,轮到你的时候,你也不动,等他又喊了一遍你的名字后,我记得很清楚,你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转头说,‘我也不捐’。”
“你说什么?”他当时看着班里另一个刺头,眼睛都要冒火,愤怒地压低了声音,“你再说一遍。”
杜节站起来,他从小都是一个脾气,看着乖乖巧巧,实则最为傲气,也最讨厌别人威逼胁迫他,没有低头,也没有乖训地“再说一遍”,而是头抬得高高的,毫不怯场地直视他的眼睛,说,“捐款是自愿的行为吧?我有权利不去做。如果是为了教育我们善良奉献,那师生间本可以有更和睦的沟通方式,你现在这算什么?强迫吗?强迫不行还辱骂学生的人格,教书,你也许不错,但育人,就你刚才的行为来看,你并不合格。”
全场鸦雀无声。
杜节在外的教养很好,以至于很多人会误以为他脾气很温和,实际上,他的性格是有些尖锐的,后来即使有所收敛,但也只是加了一层委婉的外衣,内里从来没有变过,这样的性格是不太合群的,但出人意料的是,他这个人从小到大意外的合群。
“你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我都懵了,难过都顾不上了,默默心里感叹:我草——不对,我当时应该还不会说‘我草’,应该是牛。真牛。”
“我当时好佩服你啊,不卑不亢的,有自己的主见,还很大方很勇敢地表达,天不怕地不怕的,”顾艺说,“我那时太小,比较害怕被当成一个不善良的人,而且害怕被老师这样权威的人讨厌,一般只会‘嗯嗯你说得对我错了’。”
杜节看她思考得那么认真,仔细回忆才模模糊糊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件事。
她说,“所以我当时就想和你做朋友,后来相处下来,我发现你确实是这样的人,你也不怕学校里的混子,你也不怕老师领导,我有一段时间觉得你是因为杜叔叔的原因,有强大的背景在所以无所顾忌,但后来我发现你也不怕他,是一个特别无畏,特别有目标而且很坚定的人。”
“而且你还都做到了。”她说。
杜节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有道理,说得不错。”
杜节听了这话心情好了不少,人总需要看看别人眼中的自己,也能汲取力量。
顾艺十点半左右就嚷嚷着离席了,杜节看她反常得很,“怎么,没看到喜欢的类型?”
她有些忧郁地托着腮,“可能是最近见多了,我们家老顾的那位,最近一年动不动就打电话让我去相亲。”
“‘你们家老顾的那位’——那不就是你妈妈吗?”杜节觉得她这表述有些好笑,“还搞得这么弯弯绕绕的。”
“嗯,反正就是,”她斟酌了一下言辞,“每次都是同样环境优美的西餐厅,每个人同样的西装领带,开场同样的‘很高兴认识你’。”
“腻了。”她坦白道。
杜节眉眼浅浅的笑。
顾艺随意一瞥,被他下弯的眉梢眼角吸引,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承认以前是我对你声音大了些,你确实很好看。”
“??!”杜节倏忽收敛了笑意,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盯着她,“几个意思?”
顾艺勾勾手指让他过来,等杜节战战兢兢上前后,她直接掰过他的脸,动作像在强掳良家,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转而细细地打量他的脸,从眉毛眼睛到鼻子嘴唇,一直到杜节被盯得发毛,她才松了手,试探地摸了摸心跳,确认平静后,劫后余生般地说,“幸好我对你没感觉。”
“??!”杜节有点不可思议。
“不然我多少得抽自己俩耳刮子。”她说。
“……你高兴就好。”杜节此时强打精神,勉强笑着。
第二天,杜节跟着顾艺去周边商场转了圈,只简单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然后忙着投入到接下来的工作。
虽说一人各住一边,看上去跟邻居一样,但架不住只隔着一道门,顾艺在家里散步,经常散着散着就到了杜节的客厅,不像串门,倒像是室友了。
她手里捧着个玻璃碗,里面盛着淡粉色的冰激凌,杂着鲜红的草莓果肉,咬着一只银勺,要么在他屋里到处走走看看,欣赏欣赏墙上挂的画,摆弄摆弄桌上放的摆件,偶尔好奇地盯着杜节的电脑屏幕,满篇的英文。
专业词汇不少,她看不太懂,一边吃冰激凌一边无聊地瘫坐在沙发上,吃了没一半,就觉得太凉了,牙有点不舒服,就用勺子搅着玩,看着冰激凌一点点在玻璃碗里融化成水。
“有话就说。”杜节许是感知到了她的百无聊赖,开口打破沉默。
终于有人跟自己说话了,顾艺高兴地翻了个身,但她其实也没什么话想说,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次来的那个美女是谁啊?”
“林风致,”杜节头也不抬,“他爸和我爸是老朋友了,认识很多年。”
“哦,我想起来了,”她说,“你之前说过,是不是之前送你毛笔的那个?”
“嗯。”
“现在跟你哥共事?”
“嗯,毕业就进我家公司了。”
“挺厉害,”顾艺琢磨了一下,“就算有你哥罩着,升得也够快了。”
“嗯。”杜节一言带过。
“你为什么突然回国啊?”她接着找话题问。
“外派,”杜节说,“这边有个合作项目。”
“外派为什么要来?”
“工资高,我缺钱。”杜节叹了口气,拿出哄小孩一样的耐心说。
“哦……”她问,“为什么会缺钱?”
“……”
这对话实在是太不过脑子了,杜节停下敲击键盘的手,转过身来,“你要实在很闲的话,可以去找点事干,你没有工作任务吗?”
谁知她抬起头看着他,真诚地说,“我就是不想写教学计划才来找你玩的。”
“这样我就是没空写而不是故意不写的啦!”她开心得不得了。
“……”杜节直接屏蔽了她。
项目还没正式对接,杜节暂时没有什么很繁琐的工作,没多久就弄完了手头这些文件,回了条微信。
上条还是今天八点左右,对面发来的信息,询问何时可以开始工作,以及商讨接下来的工作进程。
杜节回了条:明天。
杜节这次跟他一起外派的同事只有一位,职位比他高,年纪也比他大了不少,为人有些不苟言笑的,难以接近,但好在心思直,没有弯弯绕绕的。这是两人的第二次配合,培养出了一点默契,因此相处还算愉快。
他选了件衣服,定了个比平时略早的闹钟,准时上床睡觉。
第二天,九点半准时在会议室开会。杜节对着照片一个个应上人名,看到其中一位时,已经走远的思绪又被他拽回来,杜节细看一眼,明白自己在注意什么了——这人的衣服他也有一套,三月某高定品牌的新品。
杜节少买成衣,无论牌子和设计师名声大小,基本都是私人定制,据顾艺的话来说就是:有钱烧的。但这一件他印象深刻,设计非常有个性的一件,却意外地适合日常,于是第一眼就看中了。买回来之后,他却没穿过几次,不过品牌确实是站着把他的钱赚到了。
但此刻,这件衣服就穿在他身上。
眼光不错,杜节默默在心里赞扬了对方一句,随即不自觉地多打量了他一眼。身形在男性中偏纤细了一些,但个子很高,骨架很宽,因此不会显得太单薄瘦弱,五官精致,但又不会显得很阴柔,是那种即使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生,也会不由地在心里感叹一句真漂亮的程度,也不知是不是年纪轻或涉世未深的缘故,显着一股少年气,在整个场上格外惹眼。
连着开了两个小时的会,杜节认为自己此时已经需要进食了,但看场上的诸位,似乎默认只需要添杯热茶就能再战一轮,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到茶水间去偷个懒。
会时桌上跟他撞衫的那位,此刻正在冲咖啡。
杜节记得他叫周景和,打了个招呼,说,“拜托帮我冲一杯。”
随即又补充说,“最好跟我的命一样苦。”
周景和闻声回头,听到他后半句话后哑然一笑,“好。”
“你叫杜节?”他笑着说,眼睛弯成一轮月牙,眼尾还是上扬的,线条清晰流畅,不掺杂任何败笔,纯粹的好看,“就是那个履历很……丰富的杜节?”
“怎么?”杜节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问,“什么很丰富?细说说,比如?”
“比如,大学在国外读的……但是换了三个,还拿了两个学位?”他回忆自己看到的那份履历,说,“读了两年多,成绩非常优异,但之后停了八个月学,把之前的专业都抛了,直接换了学校,拿到了双学位,然后工作,一开始就做难度不小的案子。”
杜节听着听着就笑了,对上周景和疑惑的眼神,他解释说,“没别的意思,只是我的经历被别人这么讲出来,这种感觉还挺……挺新鲜的。”
杜节初中时,对生物有些兴趣,家里人顺手给他找了一个领域里很厉害的导师,让他跟着做课题,反响还不错。姐姐觉得杜节可能也适合安安静静地做学术搞科研,于是大学时给他找了一个很厉害的导师,这人跟他舅舅家有点交情,也很照顾他。杜节的表现真的是个太优秀的学生,导师也很欣赏他,但学校和社会的不一样,人多是非多,勾心斗角更是不少,很多时候不是善与恶,而是让他哑然失笑,问出“这TM居然是个三观智商发育正常的人?!!”但“权衡利弊”,依然要维持表面的关系,这是所谓成年人的成熟理智。
这种生活让他觉得憋屈,对杜节来说,不感兴趣没关系,困难磨难没关系,冗杂无聊也没关系,但这样类似虚度光阴的生活让他觉得很憋屈,憋屈有关系,憋屈很严重,小少爷绝对不愿受这样的委屈。
他忽然想明白了姐姐说的,当他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大人的时候,就无法再返回去,什么人情世故什么世间百态,黑的白的红的灰的——世界亮出了它的爪牙。
有一段时间,他就在这个圈子里出不来,觉得暂时脱离一下这种环境,会对他更好一点,于是就请了一周的假,早出晚归地到处跑,名为散心。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逛,这个城市看完了,就换一座城市,一路上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这感觉太好了!于是直接请了一年的假,想去“行万里路”。导师很不赞同,板着脸直接建议他:你要不直接休学吧。这是一种委婉的拒绝,倒不是真的想让他中止学业,只是希望他能退让一点。但杜节情绪上头时绝对不会在意任何人,看见了也装看不见,明白了也装没明白,一口答应了:那就休学吧。导师见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有点后悔,问:你家里人、你舅舅知道这事吗?那当然是不知道了,杜节想一出是一出,这一出还没跟任何人说呢。他给了个模糊的回答,对面叹着气给他批了申请。
有一段时间,杜节租了一个破旧街区的小房子,度过了一段稳稳定定的时光。每天在窗户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一边看一边画画。那个地段实在是太巧了,来来往往多是中等偏下的工薪阶级,但不远处就是环境优美灯红酒绿的富人区,却紧挨着一处,居住的都是社会收入最底层的人。
他跟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得偿所愿,自讨苦吃。
那段极度无聊又极致丰裕的日子,他终于把那句“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读成了“人间疾苦”这个词。
等他再次回到学校,独自处理那一堆遗留下来的烂摊子的时候,他才模糊地感觉到,他期待的大学阶段正式开始了。
杜节从不觉得依靠家里有什么。人不可能与父母彻底割礼,遗传了基因外貌,培养了思想眼界,人生的大半已经奠定,所以无论借助财力,权势还是人脉都是光明正大的,也不过是些微小的助力,他甚至欣赏能够充分利用身边一切资源的人。
只是他更想看看,在这段时间里,不依靠任何人,他能走多远。
“不过大学是怎么转学的?”周景和问了一个无伤大雅的问题,“这个我比较好奇。”
“我当时给一位教授去了封邮件,问能不能去他们学校读书,”杜节说得简略了些,但确没什么阻碍,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神奇,“他就答应了。”
周景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把咖啡递过去,呆呆的样子像某种小动物,似乎无论对方说多么荒谬的事情,他都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合理性,对别人多少有种无理由的信任。
杜节忽然觉得很有意思,笑着接过来,跟他搭伙一起回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