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赵子川

13、第十二章

　　导演没有立刻下结论，摇摇手，让我们先回候场。提着一颗忐忑的心，坐在椅子上，都没有听到安阳在叫我。她摇了摇我的手，我这才回了神。她问道：“你这么担心吗？”
　　我眼角瞟到这里还有不少候选人。有的年轻貌美，有的异域风采，有的气质优雅。。。尽了自己最大努力的自己反而有些怯场了。毕竟，小说里年方二八的人儿；毕竟，我是一个自己寻来的人儿。突然，好想念方正。
　　安阳握住我的手，嘴角裂开：“长风，你的小桔子演得很好，不用担心。”
　　得到安慰的我心里还有些怯怯：“谢谢学姐。”
　　手心突然一紧，我看到自己的手还被安阳紧握着。她眼里柔波涌起：“叫我安阳就行了。如果我是母颖丹，那么我的小桔子，只能是你。”这么霸道的中二话，却让我发笑了。她又笃定的重复着：“真的。我相信，导演们也看出来了。”
　　虽然第一次见面，虽然第一次搭戏，虽然我们还是不熟。但是安阳过分的温柔让我不得不暖起来。我不禁道：“你的家里人希望你成为他们的太阳，所以取名叫安阳吗？”
　　安阳的笑停了一秒，然后又接上了：“‘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这个名字，是我妈取的。她希望我是春日暖阳。”
　　“让万物熠熠生辉。”这一次，换我介绍她。她也被我逗笑了。
　　突然，她把握住的手变成了十指相扣，然后坚定的看着我：“小桔子，我们一起好好演吧。”
　　我感觉她的眼里不止有璀璨星光，还有波澜不惊的大海，蕴藏了淡蓝沉淀的力量，给了我稳重、安全的感觉。就好像书里母颖丹对小桔子的承诺：小桔子，我们的路还很长很长，无论苦与乐，我们都要一起走下去。
　　心弦莫名的铮了一声，回荡在心海，激荡起微微波浪翻滚而来。我恍惚真的看到了母颖丹，而我正是那个急需一个承诺、一句鼓舞的小桔子，才有动力，继续这段苦涩的爱恋。
　　“嗯，阳姐。”我握住安阳的手，不禁莞尔。自己这个老前辈，居然被她这个半路杀出的后辈带起了节奏。一年没上戏，难道我真要问自己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半个小时后，导演在万众瞩目中走出来，他先扫了遍大家，然后不苟言笑着：“母颖丹，安阳。小桔子，邬长风。”
　　话音一落，几家欢喜几家愁。我和安阳抿着嘴相互一看，或高兴或紧张，牵着的手还没有松开。惹来了眼尖的导演调笑道：“我就说你俩很搭。这么快就开始培养感情啦。”他一笑，激得我赶紧松开手。他转而看向安阳，眼里明摆着质疑：“你真的从来没有当过演员？”
　　“读书的时候，演过学校组织的舞台剧。”安阳顺口而来。
　　导演上下打量着她，啧啧啧：“这个角色，可能真的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吧。”这时，原作者晴柔也疲惫的走了出来，正巧被导演逮个正着：“诶。”导演指着安阳，质问着晴柔：“你认识她吗？她不是你书中走出来的母颖丹吧？还是你真的是为她写书？想不到，你还这么浪漫的一面。”说着说着，导演自己都笑了。
　　这可搞得晴柔更加疲软，扫了眼我们，无力作答，拖着最后一口气：“我饿了，先吃饭，再讨论。”然后就从我们中间直接穿过去。
　　一回首，刚才还满满的屋子，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大家唠着自己的嗑，心里徒然生出一点忧伤。自己如愿了，也就意味着其他人的落空。生活就是这么残酷。
　　正当我还在闷声伤春悲秋时，安阳把她的手递给我：“既然确定了我们，我们先把联系方式添加一下。”
　　以前这些事，用不着我操心，都是方正帮我搞定。现在我一个人在战场上，自然得自己亲力亲为。我在安阳的提醒下，不仅和她留了电话号码，还添加了微信邮箱，甚至关注了彼此的微博。她这工作效率，可真高。
　　然后，我们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先去填饱肚子。
　　第一时间跟我道贺的是方正：“听说你拿下了。时隔一年，演技不掉线呀。”
　　我呵呵笑着：“这么多年的肌肉记忆，哪有这么容易掉队。”
　　“你可真不谦虚。”
　　“谦虚就便宜别人了。我当然不能低调。”现在我们俩少了工作的羁绊，说话更加的随意了。
　　“是咯，是咯。哪天你有时间，再亲自指导一下我们梓楠。”方正见缝插针，“你可别出了公司的门，就不认公司的人了。”
　　“梓楠她怎么了？”能让方正开口，说明她的状态不太好。
　　方正啧了一口：“她接了个角色，有入狱的片段。她试了几天，都不行。导演让她再琢磨琢磨。这一琢磨，她今天直接放空自己，三餐不食，颗粒未进。”
　　她这样的瓶颈对每一个演员都太普遍了。毕竟，我们只是去饰演别人，而不会真的变成他。他被书写出来的人生，我们有时候可能真的无法感同身后。不能共情，自然呈现就会出问题。
　　作为我的小师妹，作为方正的手下人，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一会儿开完会，我联系你。”
　　方正舒了口气：“就这么说定了。”
　　打完电话，回到饭桌前，一旁的安阳凑过来问着：“有什么事吗？”
　　虽然她是一个暖心的社交达人，但我不是。自己的事，还没有熟到可以推心置腹的时候。只是摇摇头，往嘴里多刨几个口菜。毕竟，我是要开工的人。
　　试镜完，剧组就紧锣密鼓的召开了演员们第一次见面会。导演制片和作者都发表了对这部戏的态度，我们也分别谈了自己的理解。大家三言两语，都开了三个小时。最后，导演说了几条规矩，才散了会。
　　抱着完整的剧本，我的步履有些轻快。对待喜欢的东西我们真的会不自觉的偏爱。
　　安阳跟上来：“长风，我还有个问题想和你聊聊。”
　　手机又开始在动了，我看了下屏幕，方正已经到了，我只好走进电梯对安阳说：“阳姐，明天还有研读，我们明天再讨论吧。”说完，我便接通电话：“嗯，我已经在坐电梯了。”
　　出了电梯，我一眼就看到了方正的车，和大家挥挥手，就冲他跑了过去。这会儿开车到梓楠家，也不知道她睡了没。老父亲般的方正今天看上去，眉角的确有几丝不安。
　　梓楠住着公司安排的公寓。我才来也住了三年。敲开她的门，她蔫得就是霜打的茄子，然后失了魂似的低着头转身又往沙发上窝去，投屏上放着《肖申克的救赎》。
　　方正把灯打开，看着桌上纹丝未动的外卖，皱了下眉头：“你又没有吃？”
　　梓楠低低地嗯了声：“没胃口。”
　　老父亲方正瞥了梓楠，便撸起袖子开始收拾冷饭冷菜。我则朝她走过去，跟着她游离的眼神看着屏幕。她抱着枕头无声无息的开了口：“乐风姐，你说，他被诬陷进监狱的那一刻，眼睛里是什么？”镜头里正好演到这里。
　　我脱口而出：“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深渊。深得让我不敢直视。黑得让我不敢想象他以后的人生。”我转身看向盯着我的梓楠，慢慢道来：“你看到了什么？”她微微张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然后羞涩的把双唇闭拢了。我笑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说出来？”
　　梓楠低着头，手指摆弄着抱枕的吊穗，委屈的声音开始蔓延：“我，不敢。”
　　一声不敢，道破了多少人的辛酸。曾几何时的我，也如她一般，因为不敢二字困住了自己。我凑过去抱住她，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告诉她：“梓楠，不要怕。每个人的体悟是不样的。当我们的感受和导演所需要的不一致时，有可能是我们没进入角色，也有可能是导演对我们的误解。不管如何，相信自己。”
　　“可，可我达不到导演的要求。”梓楠哭诉着。
　　我能理解她，这也是我曾经走过的路。我沉下心，看着她哭红的双眼：“不要强求自己。我们不是神。达不到别人的要求很正常。在片场，导演是最高执行人。我们得听他的。当我们和他的要求冲突时，对自己按暂停键。缓缓神，先达成他的要求。有时间，再和他交流自己的想法。”
　　“可他不会听我的。”梓楠抽噎着。
　　我捧起她的头：“傻孩子。你不是也没有听他的。”她噗嗤一笑。我揉着她的脸：“你还在磨练期，不被认可很正常。但这不耽误我们提升自己的演技。实在不认同，就对他说，请再拍一次。一次他的，一次你的。也许他是正解，也许你是对的。也许，你们俩都对，都不对。最后不论取舍谁的，都不亏。”看着她的大花脸，我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梓楠摇摇头，挣脱我的束缚，嘟着嘴：“乐风姐，你说的话比方哥还要难懂。”
　　“记住我的方法，多试几次，你就懂了。”我拍着胸脯，“这可是我的独家绝技。”
　　梓楠似懂非懂，方正已经在喊开饭了。看着热腾腾的方式泡面被端过来，我斜眼瞧着方正，他的独家绝技可真是毫无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