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医生为何偏爱他》一只漂亮的鹅

2、初见

　　翌日一早。

　　楚昭在康宁私人精神病院的新办公室穿上白大褂后，就前往沈烨的病房。

　　沈烨虽然已经成年，在外有了房子，平时住的也是学校宿舍，可康宁私人病院院长还是为沈烨留了一间病房，方便他抑郁病发时能住进来疗养。

　　站在病房门外片刻，楚昭垂落眸，曲起手指去敲门。

　　“叩叩叩。”

　　三秒后，门内传来闷闷的声音：“请进。”

　　青年的声线十分好听，可却很冷淡，没有带任何情绪。

　　楚昭推门进去了。

　　屋内的窗帘是打开的，阳光撒满整个房间。

　　沈烨站着靠在窗外，身上穿着一件白衬衫，外边还搭了件针织黑色无袖背心，单手捧著书，看上去斯文帅气，又有学生的气息。

　　楚昭将门关上后，沈烨仍旧在看书。

　　没有给自己一个眼神。

　　但楚昭也能理解。

　　听院长说，沈烨是很抵触心理医生的。

　　八年来，沈烨换了无数个心理医生，总是看不久。

　　静静的望着沈烨的侧颜片刻，楚昭先开口自我介绍，“沈先生你好，我是你新的心理医生，楚昭。”

　　合上书本，沈烨有些了无生趣的转过头来。

　　四目相交。

　　就是这一眼，让沈烨愣怔在原地。

　　恍惚之间，他彷佛看见宋冬阳回来了。

　　可是他知道，眼前人不是宋冬阳。

　　虽然轮廓和眉眼都很相像，可是不是。

　　“……你好。”沈烨回神了，抿起唇瓣。

　　楚昭是心理医生，他注意到沈烨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由问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将书本放在窗台边，沈烨已经恢复平静，“没什么。”

　　“楚医生坐吧。”倒了杯水，沈烨将杯子推到楚昭面前，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楚医生有兄弟姐妹吗？”

　　第一次有患者这样问自己，楚昭沉默一瞬。

　　随即答道：“没有。”

　　“哦。”

　　将腿一翘，双手交叠在腹部，沈烨微笑道：“楚医生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尽管问吧。”

　　那架势看上去他更像一个心理医生在问病患哪儿不舒服。

　　“……”

　　楚昭端详着沈烨。

　　过了片刻，他启唇问道：“……你过得好吗？”

　　看着那张肖似宋冬阳的脸问出这句算得上是关切的话，沈烨一颗心如死水的心，像被重重掐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传到四肢百骸。

　　他有些不理解，第一次见面的心理医生，为何问的是这样关切自己的问题。

　　他不恐惧自己吗？

　　他不会只当自己是实验的白老鼠吗？

　　他来做自己的心理医生……

　　不是因为猎奇，想研究自己吗？

　　为什么自己最抵触的医生，要长的那么像冬阳？

　　闭了闭眼，沈烨淡笑道：“谢谢楚医生的关心，我很好。”

　　“我听院长说，你是燕大医学院的学生。你以后，想做哪一科的医生？”

　　从进来到现在，楚昭所问的问题，都十分寻常。

　　像是朋友的关切，长辈的关怀。

　　沈烨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心理医生。

　　从前他的心理医生们，看上去十分温柔和善，可做的，也不过是打发着自己，不断让自己吃药。再不然就是推自己去做ECT。

　　他活的不像个人，而是一只困兽，一项实验品。

　　没有人会在乎他痛不痛，没有人会想他也有血有肉。

　　只因他身上有98%成为罪犯的机率。

　　只因他有严重的抑郁症精神病。

　　而那些知道他高考志愿填了燕大医学院的心理医生，虽没有说，可眼里的不赞同都快溢出眼眶。像是在说：一个罪犯也妄图当医生救人？

　　可笑。

　　而眼前的楚医生居然还能毫无波澜，平静的问自己要做哪一科的医生？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幽暗了下来。

　　“……楚医生，觉得我适合做医生吗？”

　　楚昭手握着杯子，说：“你正在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不需问旁人适不适合，选你心中所向即可。”

　　“……”

　　沈烨实在受不了了。

　　他总觉得楚昭戴着的是假面。

　　实际上，他也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戴著有色眼镜，将他当成异类。
　　他不信楚昭会真心支持他的选择，不信楚昭会不同于他人。

　　蓦地起身，沈烨凑近楚昭。

　　他双手撑在楚昭坐的椅子把手上。

　　桃花眸对着丹凤眼。

　　贴得极为近。

　　“我的人格基因里有98%犯罪的机率，还是个精神病，这你是知道的。楚医生，你就不怕治不好我，反被我谋害吗？”

　　楚昭一双丹凤眼，平淡无波的望着少年，“一个人的好坏，不该用人格基因是否有犯罪机率来判断。精神病也不难医，难医的从来都是人心。”

　　说到最后，楚昭几乎是有些意味深长的道：“我不会怕，也不会后退。”

　　沈烨的眸几乎要将楚昭盯穿了。

　　他在探究楚昭这番话的真心有几分。

　　觑了很久，沈烨缓缓退回自己的座位。

　　楚昭这番话，的确是由衷的。

　　他找不到任何错处。

　　甚至有些动容。

　　而也正是因为楚昭对待每一个患者的理念都是如此，康宁的两位院长才会如此坚持楚昭来担任沈烨的专属心理医生。

　　楚昭看似面冷，看似孤僻，可其实一直都在为每一个被检测出有犯罪概率的孩子们说话，并用心治疗。对待那些病患，也从未将他们看作是异类，一直将他们当作寻常人。

　　生病了从不是人们的错。

　　错的是病魔。

　　而那些被生下来检测出有犯罪机率的人们，也不是故意要成为这样的人。

　　他们何辜呢？

　　楚昭一直是这么想的。

　　沈烨似乎也接收到楚昭的理念了。

　　虽然仍旧有所保留，可他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位新的心理医生。

　　两人的第一次面谈，算得上平和。

　　之后楚昭又问了沈烨几个问题，才起身离开。

　　回到办公室，楚昭用电脑查阅了沈烨这些年来的用药纪录。用药纪录十分长，且乱。
　　楚昭发现，三年前，沈烨的药剂量突然用的十分重且多。几乎是在滥用药物了。

　　并且还做了ECT电痉孪疗法。

　　这是针对重度抑郁症患者和其他精神病患者所做的一个疗法。
　　患者在电疗后，会有短暂的欣快感。

　　可是伴随的副作用，也有短暂的意识混淆，回溯性记忆丧失。

　　当患者某些不想忆起的记忆回归脑海时，又是一番痛苦。

　　楚昭无声叹了一口气。

　　现在沈烨的用药剂量还是十分强，他也不能一来就随便停药换药。
　　只能先看沈烨的状况，再慢慢改善了。

　　十指在键盘上打着字，一旁的手机铃声响了。

　　收回手，楚昭接通电话。

　　“……学长。”

　　“楚昭。”电话那头的陆衍温和的笑道：“今天过得如何？见到新病患了吗？”

　　“嗯，见到了。”楚昭一手拿手机，一手翻资料，有些漫不经心。

　　“新病患如何？好相处吗？”

　　“……”想到沈烨那分明阴郁还要装作斯文儒雅的性子，楚昭有些哽住，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他平静道：“还行吧，就那样。”

　　“嗯。”

　　“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明天？”楚昭顿了顿，“怎么？”

　　“我有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长得又高又帅，还多金。他啊……喜欢的也是男生。所以我想让你们见一面。”

　　楚昭彻底无奈了。

　　他揉了揉额角，对于陆衍这种乱点鸳鸯谱的行为甚是头疼。

　　“学长，我说了——”

　　电话那头打断了楚昭的话，“就是见一面，多认识一个朋友而已。你看你身边除了我，还有其他朋友吗？你就不怕哪天我比你早死，你身边再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友人？”

　　“……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不需要再有什么朋友……”

　　“可我餐厅都订了，人也约了。”陆衍说。

　　楚昭：“……”

　　这一生得到的温暖和关怀实在少得可怜，楚昭明白陆衍是操心自己身边没有人照顾，想要自己去找个良人恋爱。所以对于这种好意，楚昭无法说出任何指责的话来。

　　也拿陆衍的好意没辙。

　　无声的叹了口气，楚昭妥协道：“就见一面，下不为例。”

　　陆衍笑开了，“好，我等等把餐厅地址发给你。”

　　“嗯，挂了。”

　　切断电话，楚昭将手机关静音，扔到一旁。

　　找个良人么……

　　垂落眸，楚昭眼里闪过一丝悲哀。

　　是啊，谈恋爱这么美好的事情，大部分的人都想要拥有吧。

　　曾经的他也幻想过。

　　甚至也曾对他人有过好感。

　　可换来的是什么？

　　是鄙薄轻视，是指责唾骂。

　　还有至亲重重的一巴掌。

　　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何错之有？

　　当时的他是不认命，也是天真和单纯。

　　总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还一味的将错揽到自己身上来……

　　以为只要做得好，就会有人爱他了。

　　却没想到，根本不是对错的问题。

　　只不过是至亲至爱，从头至尾都没有爱过楚昭这个人罢了。

　　而如今，楚昭已经不欠任何人了。

　　他也从未亏欠过任何人。

　　他想，他唯一做错的，就是诞生在这个人世间。

　　现如今，一副残躯破败，唯有靠药物维持性命……

　　他又怎么敢去拖累他人？

　　更别提去爱人了。

　　他的爱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只会是沉重。

　　只会是负担。

　　陆衍身为楚昭的朋友，盼着他好，自然不会想那么多，还去设想他伴侣的下半生。

　　可楚昭会想。

　　他不想自己毁了又去毁别人。

　　没有人该陪着他痛苦的。

　　陆衍也一样。

　　楚昭不愿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和累赘。

　　至于明日……

　　楚昭无奈的又叹了口气。

　　只愿对方对自己毫无兴趣吧。

　　做个点头之交还行，若是真有什么想法……

　　他恐怕会不知道要怎么推拒。

　　毕竟是陆衍生意上的伙伴，不能得罪了。

　　楚昭已经在想明日要用什么理由在饭局上遁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