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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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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康宁医院。
青少年心理科门诊。
楚昭一身白大褂,戴着金丝框眼镜,坐在诊间的办公椅上。
“楚医生,这是我们家瑶瑶最后一次在你这里看病了,这三年来十分感谢你对瑶瑶的关照。知道医生不能收患者的红包,所以我买了些水果,希望你收下这份心意。”
一名少妇,将手上的水果提篮,放到楚昭的办公桌上。
楚昭淡声道:“不必客气,这都是医生的本份。”
知道这是患者母亲的一点点心意,楚昭也没有拒绝,淡淡点头表示收下。
从办公桌拿起一本册子,楚昭起身走到治疗椅边,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望着椅子上约莫只有十岁的瑶瑶,楚昭眉眼不自觉的温柔下来,“莫瑶,你的治疗结束了。你可以跟妈妈回家了。”
莫瑶原本拿着画板,漠不关心的垂眼画画。
可闻言,忽然抬头。
她看了楚昭片刻,小声喃喃道:“妈妈说……医生叔叔要离开了……瑶瑶以后看不到医生叔叔了吗?”
身为青少年心理精神科的医生,楚昭有着不同年龄的患者。上至十八岁,下至四岁。
眼前的莫瑶,是他治了三年的小患者。
孩子患有轻度自闭症,且一生下来用“人格基因检测仪”检测了人格,数据报告就显示,这孩子长大后有40%的犯罪机率。
40%,不高也不低,可对社会安全来说,还是一个不小的隐患。
当时国家基因实验所人员便建议,将孩子送进特殊的育幼院里去受教育和控管。
可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血,莫瑶母亲再如何无法接受孩子有人格缺陷,再无法接受孩子以后可能会去犯下什么罪行,却还是留下了她,用爱去陪伴照顾孩子。
她想,只要给孩子满满的爱,引她走正途,孩子就会成为一个温柔善良的好人。莫瑶母亲是相信人性本善的。
只是莫瑶一天天长大后,却又被诊断出有轻度自闭症。
接连的噩耗,让莫瑶母亲有些承受不住。
和丈夫带着孩子兜兜转转,最后才找上了楚昭看病。
一看便是三年。
只是到今天,治疗也就结束了。
听着孩子细声细语的问题,楚昭弯下身,抬手摸了摸莫瑶的头,“是,医生叔叔今后就不会在这里看病了。不过你如果有需要,可以请妈妈打电话联络我,我会去见你的。”
莫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将手里的小册子递给莫瑶,楚昭说:“这是送给你的,当作是最后一次治疗的礼物。”
莫瑶翻开了册子。
上头都是蝴蝶的标本。
每一只蝴蝶都保存的很好很漂亮,并在每一只蝴蝶的下方都写上了品种名字。字迹很隽秀,很温柔。
莫瑶抬头望着楚昭。
楚昭指了册子上的一只蝴蝶,“这个是琉璃小灰蝶,之前和你说过的。叔叔家里保存了很多蝴蝶的标本,这本是叔叔最珍贵的,送你了。”
“愿你能如同蝴蝶这样美丽的生命一样,破茧而出,拥有最美的翅膀,展翅高飞。”
过了许久,莫瑶大抵是听懂了。
稚气的脸露出一抹笑来,她抬手抱了楚昭。
“谢谢医生叔叔。”
莫瑶的母亲在一旁,微笑着拭泪。
道过别了,莫瑶母亲牵着女儿,离开诊间。
诊间里还放着柔和的轻音乐。
楚昭坐回办公椅上,垂落眼帘。
而后缓缓将钢笔的笔盖盖上,放回笔筒。
工作牌拿下颈脖,放在桌上。
今天是楚昭最后一天在康宁医院坐诊了。
明日,他便要到康宁附设的私人精神病院任职一位病人的专属心理医生。
那是康宁院长,和私人病院院长都很看重的一个病人。为了他,两人轮流找了楚昭好几次,来意都是希望楚昭去做他的心理医生。
楚昭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是自己。
他对自己的医术虽有信心,却也没有精湛到如此地步,非他不可。
不过两位院长却是十分看重楚昭。
因为楚昭的理念,还有他多年来钻研的人格基因,让两位院长都相信,只有他能够当那位病人的心理医生。也能够符合那位病人父母的期待。
在私人病院院长都开出重金之下,楚昭倒也没和钱过不去。
他是个俗人,还有房贷车贷要缴,能赚多少是多少。
于是答应。
不过楚昭在离开医院前,还是十分负责的将自己手上的病人都安排妥当。
抿了一口咖啡,楚昭关了电脑。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跟诊的护士推门进来,“楚医生,陆先生来了。”
楚昭了然,淡声道:“让他进来吧。”
“是。”
护士侧身让一名男子进来,随即出去掩上门。
进来的男人长得十分俊美挺拔,一副商业精英的样子,稳重又温柔。
见到楚昭,他明显柔下了眉眼。
“楚昭。”陆衍唤道。
拿下金丝框眼镜,楚昭起身道:“学长。”
陆衍是楚昭在高中认识的学长。
陆学长天性乐观温柔,是个好人。
虽然读同所高中,虽然形影不离。
但两人最后走的路却是截然不同。
陆衍选择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大学读了与财经相关的科系,毕业后直接当上陆氏集团新一任总裁——而楚昭却非常出乎全班同学意料的选择去当白衣天使。
楚昭自认为自己和陆学长是截然不同的人。
一个像太阳,一个像黑夜,是两个极端。
不过两人还是从高中时代,来往到至今。
对于陆衍,楚昭有说不完的感激。
且在他眼里,陆衍算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在医院任职的这些年,也从来只有陆衍来看过楚昭。
所以跟诊的护士,也都认识这位陆先生。
楚昭从一旁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倒了咖啡递给陆衍,“怎么有空来?”
声音虽冷,但楚昭身子还是明显放松下来。
陆衍温声笑道:“刚在附近开完会,有空就顺路来看看你了。”
“刚好最近听说你要跳槽了,来问问你是不是真的。”
楚昭手捧咖啡,淡淡道:“是真的。”
“怎么都没和我说过?”
“……也不算真的跳槽。只是去康宁附设的私人病院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那么突然?康宁附设的私人病院……是精神病院?”
“嗯。去做一个病患的专属心理医生。”
抿起唇瓣,陆衍道:“这是你的意思吗?没有人逼你?你不是……一直希望能留在青少年心理科帮助那些孩子?怎么突然就要离开?”
楚昭凤目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抬起头来,他道:“嗯,我是被逼的。”
“……谁逼你了?院长?我去找他。”
“不。”唇角有笑意,楚昭难得打趣道:“是钱逼我的。”
陆衍:“……”
“私人病院的院长砸重金聘用我,我总不会跟钱过不去。”
陆衍隐隐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想想楚昭每一次身体状况不好时就喜欢数钱,好像也不意外。他不由失笑道:“你这小财迷的个性,从高中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没办法,这年头只有钱靠得住。”
看着楚昭面无表情的面庞,陆衍心下叹息。
“那好吧。”陆衍道:“你还是一样住在康宁医院的医生宿舍?”
楚昭点头。
说起来也是奇葩。
楚昭将自己多年来的积蓄都拿去买了一间公寓套房,却在买了以后从未入住过。
陆衍有公寓钥匙,偶尔会去那边替他打扫。
房子只有略微装潢一下,比样品屋都还干净。
陆衍想,楚昭大概是想要有一个家吧。
可是……
于他而言,家是要有家人,是要有爱的。
是每天下班后知道有人在家里等待,让自己有盼头归家的。
而不是面对满屋子的冰冷,连唯一的声音都是电视机给的。
楚昭的确一开始买房子是想要属于自己的家。
可在意识到这点以后,又没心情进去住了。
“……那好吧。你那屋子,以后还是我给你打扫。”
楚昭淡淡的“嗯”了声,“谢了。”
“别谢。”陆衍微笑道:“这次来找你,除了问你跳槽一事,还有一件事。”
“……什么。”
“你看你也三十岁了,是不是该找个良人谈恋爱了?”
楚昭:“……”
“你之前都用患者多搪塞过去,但你现在只需要专心关照一个病患,总有时间谈恋爱了吧?”
“学长。”楚昭很淡定,“我要下班了。”
“……怎么我每次说到这个你都要逃避?”
楚昭不理,已经自顾自在脱白大褂。
任由陆衍像个老妈子一样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念叨。
“楚昭,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拎上公事包,楚昭眉眼有些冷漠,“学长,你是知道我的性向的。”
陆衍:“……”
“更是知道我的身体状况。”
“无论我和女的男的在一起,永远只会成为拖累另一半的那个人。痛苦的滋味,一个人尝就够了,没必要将无辜的人拉入泥淖一起死。”
说完,楚昭有些厌弃的别过头。
而后,打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陆衍在后面,有些难受的望着他的背影。
楚昭走时,没有任何欢送会。
他在医院任职时,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虽然他长得好看,一开始有不少男女医生和护士喜欢和追求。
可耐不住他人冰冷啊。
天天一张晚娘脸,彷佛别人在他这儿欠上几千亿一样。怎么捂都捂不暖。
谁愿意天天抱着一块冰块睡觉。
就算他们愿意抱,楚昭还不愿意呢。
于是渐渐的,没什么人愿意与他交好了。
毕竟楚昭也没有要浪费时间去关心自己人际关系的意思。
他只是做着自己本份的工作,然后痴迷一般研究人格基因。
那些放弃楚昭的追求者看了都想请国家基因实验所的人来把他带走,别辜负他的这份才华。
离开医院后,楚昭回到了医生宿舍。
他换了间宿舍。
如今住的,是私人病院院长批下来给他的。
条件更好,屋子也更大,主要是离私人病院近,走两步就到的事情。
不过楚昭对于这房子大,是有些不满的。
太过空旷冰冷,他不喜欢。
但没办法,院长希望他住的好,他要是不接受,显得不知好歹。
——夜深了。
楚昭简单煮了包泡面吃了,又去洗了澡,最后拿着一份档案靠在床上细细看。
翻开了文件夹,里面是一份病历。
档案上写着病患的名字和年龄,以及他几年来的就诊纪录。
——沈烨,二十岁。
左上大头照,是个穿着白T恤的男孩。
男孩长相精致俊美,旁人看这张照片会觉得这青年温文尔雅,是个帅小伙。
可是楚昭身为心理医生,照片里的沈烨,只给他一种无尽冰冷的感觉。
二十岁的男孩,本该是青春洋溢的。
可沈烨的眉宇间却有化不开的阴郁。
就连唇角的那抹微笑,也只是表面的,惯性的,长年长在脸上的假笑。
眼里没有任何的光。
看上去很有些病恹恹的。
楚昭垂落眸,叹了口气。
这一切,都要从1988年说起。
从古至今,有善人就有恶人。
善人做善事,恶人做恶事。
国内外许多杀人、盗窃、绑架、贩毒事件层出不穷。
虽然有法律,可是恶人在犯罪时,根本不将法律放在眼里。而他们杀了人后,虽然被关了,虽然执行死刑了,可那些无辜的性命终究是回不来了。
美国为了预防这些悲剧再发生,于是研究了“人格基因检测仪”这样的仪器出来,并在1989年问世。
这检测仪,能够检测出每个孩子的人格基因,也能检测出每个孩子以后的犯罪率是百分之几。
最开始,检测仪还没问世前,监狱里的罪犯都被抽取了血液样本去做检测。专家发现,这些罪犯都有高达98%以上的犯罪机率。
偷窃罪则是40到50%之间。
而一些慈善家也去做了检测。
犯罪率是0%。
那些慈善家所做的检测结果是不是真的如此,旁人不得而知。可这也让专家和政府更深信“人格基因检测仪”的准确度。
于是1989年,检测仪在美国问世了,并伴随一条法律——每个孕妇在怀上胎的17周后就必须做羊膜穿刺检测胎儿的人格基因。
如果孩子的犯罪率高达50%以上,就必须强制堕胎。
很不人道,也很残忍。
甚至还有孕妇因此而丧命。
当时在美国激起了民愤。
可也有人赞同这样的作法。
世界上如果能少一个罪犯不是件好事吗?
可又有人会说,万一呢?
万一那孩子不会去犯罪呢?
如果生下来好好引导,是不是就不会酿下大错?
为什么胎儿还什么都没有做,就要被判下死罪?
太残忍了。
因为民众上街抗议,美国政府最终撤销了强制孕妇流产这条法律,并建立了特殊育幼院,规定犯罪率高达50%以上的婴孩,都必须被送到育幼院里,进行特殊的教育和引导。
也就和监狱没什么分别。
三年后,1992年。
国内也引进了“人格基因检测仪”。
也建立了好几所特殊育幼院。
只是国内偏向于教化人心。
孩子就算犯罪率高达98%,也不一定要强制送入特殊育幼院,与亲生父母分离。
社工会依据家庭的教育,双亲的品性,而建议孩子的去留。
如果双亲决定留下孩子,社工也会定期去探访关心,为的就是让社会上少去一些悲剧。
有些父母会不舍亲生骨血,可有些父母不会。
他们只会恐惧自己生下了一个祸害。
沈烨的父母便是如此。
沈烨是不幸的。
他还在母亲肚子里时,母亲就做了羊膜穿刺。
可有些孕妇的羊水细胞,并不能提早分析出孩子的犯罪机率。就像莫瑶的母亲一样。
沈烨是一直到出生后,才被提取血液样本去做检测的。
检测结果是——98%。
伴随着可能会发作的精神病。
他的双亲是相爱的,也是爱孩子的。
可他们无法去爱一个将来有可能成为罪犯的孩子。
所以沈烨在还是婴儿时,就被送到了特殊育幼院。
后来燕京的特殊育幼院解散了,沈烨也已经十二岁,他没有选择被安置,而是选择到康宁私人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因为那时的他,身心情况已经很糟糕。
八年过去了。
沈烨虽然已经融入社会,也和常人一样上了大学,交了朋友——可那也只是表面。
他的另一面,仍旧挣脱不开精神病、罪犯这些枷锁。
所以哪怕成年了,他也还是会定期在私人病院做治疗。他在努力的融入社会,也在努力的成为一个好人。
楚昭也是在院长那儿听了沈烨的身世以后,又看了病历,才决定任职他的专属心理医生的。
他希望他的到来,能帮助沈烨走出来。
望着窗外一轮明月,楚昭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