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 ...

  •   五、沦

      半抬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回病房,一路上有不少护士关心地过来扶住我死撑着墙壁扶拦的手。

      这样不行,连上个厕所都要年轻女性陪伴左右,叫我男人的面子往哪儿搁。

      好吧,我承认对于护士都是‘年轻女性’而在意的成分多一点点;至于打着石膏的右腿,迟早是会好起来的,根本不必为此特别住院嘛。

      婉言谢绝各种帮助,我终于筋疲力尽地摸回病房。

      一头栽倒在干净得过分冰冷的单人床上,长时间紧张而发白的指节,触碰到粗糙且熟悉的棱角。

      翻了个身,我把放在床头的投手手套朝上举起来,翻来覆去看了会儿,似乎又能听到赛场上的呼喊。半决赛的跑垒过程中不幸骨折——我们最终没有在最后一局逆转形势,眼睁睁看着今年校际联赛的大门缓缓关闭。

      高中生涯最重要也是最后一场搏命之战就这么结束了。

      唉,结束了。

      大声地叹气,陪伴了三年的手套被重新扔回床头。

      你还在介意那场球啊。

      突然说话的是临床的病友。

      他半靠在床头,撑腰的靠垫紧挨在一起包裹着他的身躯,简直要把这具纤细的身体吞进去。

      靠窗的位置使得他的床位比我的采光更好,从绣着统一型号的纱帘外透进来的光线,微微散落在他淡金色的头发上,怎么形容呢……对了,一团发光的蒲公英。很想吹口气看看会不会就这么飘走。

      我也不想介意,但那些家伙会让我不得不继续介意的。

      我举了举手机,上面满是队员们夹枪带棒的问候。话虽如此,但我心里很明白那些枪棒不过是他们羞于表达对我关心的挡箭牌而已。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比赛了啊。遗憾也是难免的……

      ……就算不能参加比赛,至少还可以继续打球吧。

      他停顿了一会儿,语调变得有点奇怪。

      至少还能站在投手丘上。

      连续吐出的那两个词语,竭力抑制着比我的感叹深刻百倍的遗憾。病房里的气氛正产生着微妙的变化,我直视他平静的侧脸,却完全找不到打开尴尬的突破口—— 覆盖着他眼眸的那层薄薄的肌肤,隔开了光与暗的界限。

      靠着墙壁的两张访客椅,曾经摆放过黑色的提琴盒。只不过在他转来这个病房的第一天——在我还未来得及和这个新病友打招呼之前——他就在家人和护士都离开后摸索着下床,一声不吭地从布盒中拉出那把支离破碎的提琴,直接扔进了垃圾箱。

      因为这个举动,那一整天我都不敢再有与他搭讪的念头。

      能继续站回投手丘的不只是我啊,唯真。

      ……双手才是小提琴家的生命,更何况你还能听得见。

      ……这句话很耳熟。

      他侧过头,似笑非笑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应该沉浸在失明悲伤中的人该有的表情。或者又是我对别人的反应敏感过头了,枉做了回性情中人。

      哈哈,现学现卖是我品学兼优的秘诀。不过话说回来,你和那家伙真的就这么没有联系了?弄成这样,他也不会有心思继续逍遥地呆在乐队里了吧?

      ——你不担心吗?

      这句话在喉口徘徊了很久,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和唯真熟络起来之后,也从他口中七拼八凑地了解了些过去的事,包括他的小提琴、乐队、还有那个约定。

      现在该觉得担心的不是唯真,而是那个还被蒙在鼓里的家伙才对。

      唯真挪了下身体,整个人仰躺在柔软的靠垫堆中。

      六、优戏

      唯真不见了?

      ……转学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为什么不说话?

      那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回乐队吧,你和唯真都不在,毕业典礼的演奏也很不方便。

      怎么了?

      说要醒过来的不是你么?一直拿着他的东西,也没什么用吧?

      喂……

      ……别再说了。

      我知道不会有人追来。

      没有人。

      只是我独自一个。

      沦摘下帽子,弹了弹里衬的汗水,重新戴正。

      高举双手过头,紧握着棒球的右臂在愈渐昏暗的光线里透出细密的汗渍,那块被声明‘避免沾染生水和□□’的绷带已经泛出泥污的颜色。

      高速旋转的棒球在他振臂投出的曲线里射向击手区。在优戏眼中越变越大的那个点,最终在一阵战栗的颤抖之后从耳边呼啸而过。

      棒球重重砸在界内的铁丝网上,弹跳了下来。

      我输了。

      回头看了眼污迹斑斑的圆球,优戏放下球棒,缓慢地拖曳着脚步走过去。

      果然就算握着球棒——对我好像也没什么用。

      你从头到尾都没挥过棒。倒是我的肩膀今天又增加了额外的负担。

      沦像条蚯蚓似的扭头摆肩,比起大气都没喘一口的优戏,他连笑的样子都很疲倦。

      不过你能脱离书呆子的宅家队伍,已经很不错了。就这点来说,握着球棒还算有意义。

      ……谢谢你的鼓励。

      少年逐渐放松的嘴角流露过一丝苦笑。

      我本来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接受棒球的。

      优戏突如其来的坦诚让沦一时间不能反应。但他很快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那个平躺在枕垫中淡然的侧脸——他没有办法无视深深压抑着悲痛的唯真。

      ……看的出来,你对棒球似乎有种莫名的厌恶。

      厌恶还说不上,但是我……我的一个朋友因为棒球的缘故而受伤是事实。虽然就这么排斥一个死物很幼稚,不过还是忍不住想……

      一个朋友。

      沦凝视他吐出这个词时的口型,有停顿。

      这代表什么?

      最起码对唯真来说,面前这个称他为朋友的少年已经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他的一生。可是当优戏犹豫转身的时候,他却停止追逐了。

      你要放弃了吗?

      那么,我们来打个赌吧。

      如果你不能再继续履行那个约定,我会代替你抓住他。

      停止捉迷藏吧,唯真。

      ————————————更新分割线——————————————

      七、沦

      喂,垃圾车来了,我们快回保健室吧——

      等等,优戏。

      我叫住了他。

      明知道这声阻止出口就覆水难收。沉默的时间越长,他迷惑的表情就越发不安,仿佛已经从我闪烁的目光里洞悉出那个秘密。

      对他来说,这个秘密揭露的太过仓促,但是唯真已经没有时间了。

      吸了吸鼻子,我郑重地抬眼。

      你不想见他吗?

      直视着我的琥珀色眼眸陡然瞪大,那张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脸上终于出现我所见过的最强烈的情绪。

      意料之中的反应。

      这就是为什么我总能在唯真病床前的那面墙上看见优戏的影子。这两个家伙都是喜欢一个人背着责任逃跑,希望对方能追上来的傻瓜。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在打颤,几乎快吼出来了。

      就是那个在楼道拐角保护你被棒球砸中脑袋,又撞上铁栏失去视力的倒霉蛋——

      你的朋友……

      唯真。

      他没有给我回应,只是两眼空洞地看着地面。

      抱歉,优戏。

      这些事我都知道……原本打算过段时间再说出来,现在弄得……好像我是个变态的间谍。

      但是——

      话还没说完,左脸猛的麻了一下。

      视线紧接着被甩向右边,火辣辣的痛感迅速在脸颊上蔓延开来。优戏紧握拳头给了我一拳,这一下磕到了我的牙齿,他自己发白的关节上也划出一道血口。

      我啐了一口带着腥味的唾沫,心里反而舒坦了许多。

      这一拳迟早会来,因为想测试人心的人都会遭到报应。可是他这个文弱好学生打扮的小鬼居然出拳那么狠毒有力,只有这点出乎我的意料。

      ……就这样吗?

      一拳就能释放挤压了两三年的郁闷,让人不喜欢他都不行。

      没错……

      这样试探我很能满足你的变态欲是吗?看看我是个怎样虚伪没用的人?!

      那么你现在说出来干什么?

      你现在想要告诉我原来唯真不辞而别就是为了躲在哪里报复我是吗?!!

      声嘶力竭的一番大吼之后,他脱力地垂下肩膀,一手紧捂着自己的额头——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在发抖,甚至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了。

      如果有可能,我真不想在这样一个场合下逼迫他。

      强迫这个已经走到死角的少年更往前跨一步。

      唯真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最清楚。

      他跟我不一样,我的脚伤会好,可是他的眼睛永远不可能有复明的希望了。即使是这样,他还拜托别人把那把扔进垃圾桶的小提琴修好……

      但是……唯真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拉琴了。

      就算没有这次事故,结果也是一样。突然转学,突然消失,甚至有可能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怎么会不明白。

      优戏的眼神和我心里的自问自答一样,怎么可能还不明白。

      如果这还不足以让他相信我所说的一切的话——

      那么现在出现在校门口的荷芷,是今天最令他无可辩驳的证据。

      ————————————最后的更新分割线——————————————

      八、祈祷

      市立医院离这里不远,我们乘车过去的话只要十分钟。

      现在下班高峰会堵车吧?实在不行我们用跑的。

      沦急躁地向车窗外张望,他凝视车流中来去自如的脚踏车的眼神仿佛可以射出热射线。

      此起彼伏的车喇叭声刺激着三个少年焦躁的神经,荷芷默不作声地看看站在他们中间却掉了魂一样的优戏。从刚才起就脸色苍白的他,手指僵硬地死扣着车顶的吊环。

      别担心,他还没有到等不了这几分钟的地步……是沦把情况说的太严重了。

      等等,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吧?

      唯真不能写信之后全都是靠你和我联络的,我现在可变成间谍了哎!

      没错,早知道就不该拜托你……

      都别说了。

      嘶哑的声音打断了互相争执起来的沦和荷芷,黑发少年淡然地面朝窗外。

      我知道……一开始就在选择逃避的人是我。

      弹琴也好,乐队也好。

      我好像一直都在逃跑。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不得不回头的机会…如果能早点这么想的话…

      总之这次我一定会遵守约定,把他找出来。不管他躲到哪里都一样。

      所以……谢谢你们。

      他笑的有些僵硬,但比两年来任何一个笑容都诚恳。

      站在身边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哑然,欲言又止的沦最后撇过头去不再说话;而荷芷温柔地轻拍了一下优戏的肩。

      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吧?

      背对着他们的沦露出一个错愕而反胃的表情。而优戏对这句话做出的反应让他更能发挥乱七八糟的想象。

      就像站回了那个午后的位置,优戏对着面前已经染成一头淡金色短发,却仍然保持熟悉笑脸的少年点点头。

      他很高兴自己还能那么说。

      是啊。

      永远都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