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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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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慈悲
午休的时候,裹着棉衣的唯真从隔壁教室跑来,给我一张他新写曲子的复印稿。
他永远比谁穿的都多,可那张脸却从来不会因为上火而发红。
寒冬的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店家播放着的欢庆音乐提醒着昏昏欲睡的人们,一年中最后的节日——圣诞节已经临近了。
我把视线从窗外收回,仔细地欣赏着他的杰作。
这不会是学校要你写的圣诞歌吧?
开玩笑!这是我通宵钻研了两个礼拜,费尽心血写出来的——他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
圣诞歌?
我继续打断他,一点面子都不给地笑了出来。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认为的话,其实也差不多。这首歌我会在派对上演奏。
派对?
是啊,开个派对吧?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要毕业了。
他总是喜欢走在别人前面。
但要用我的话来说,就是心急。
……那可以到明年再开嘛。
不行。
唯真温柔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强硬的坚决。他改善了半年的那跋扈霸道的脾气,一旦没有其他人约束就展露无遗。
明年……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要把握好现在的时间……好不好?慈悲?就这一次,办个派对吧?
带着不容反驳的口气念叨着如此低声下气的词语,让人不忍拒绝。
更何况只是稍微哼了两句他的新曲子,一瞬间就把我带回了初夏的那个音乐教室。朦朦胧胧的催眠蝉鸣,和着温热的青草香气,在这个银装素裹的冬季奇迹般复生似的。
这是首好歌。
好吧,我会去通知其他成员的。
班里的同学也叫两个来吧。
他难得的大度。
不对,应该是从说要办派对开始就一反常态。
唯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啊,现在唯一的大事就是要搞好派对。
恩……姑且相信你好了。曲子嘛……钢琴伴奏的部分写得真不错。只是我可能弹不好。
给自己点信心啦,慈悲。以你的水平要驾驭它一点都不难,这半年来的合作,我最清楚不过了。倒是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中途放弃继续学钢琴呢?
我耸耸肩,不知是在骗他还是骗自己。
导师说我没有天赋。
我看是他没教师执照才对。
我们互相对视,爆发出一阵大笑。
对了,曲子的名字叫什么?
好问题。我也想了很久。
他漂亮的唇角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午睡。
六、慈悲
派对定在星期五放学后。
唯真和我忙活了很久,才终于说通导师让我们使用经常练习的音乐教室来开派对。
之前我如约去通知了乐队中的其他成员,包括荷芷。
提出邀请的时候,荷芷踌躇着没有回答。我知道从那个音乐教室邀约开始,他就始终在乐队中处于难以言喻的尴尬位置。虽然唯真认真地履行着与我的约定,使得不少成员开始能与他融洽相处,但荷芷总像个局外人般站在一边——我们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无形的界限。
我是被插在玻璃瓶中的茎,而他变成了在外面观看我的人。
哦……派对吗?
是啊,这个星期五下午。唯真还会演奏新的曲子。
真厉害,学校演出才不久,他又忙着写新歌了?
荷芷,抱歉……我一直没跟你好好谈过。我确实很想加入乐队,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你和唯真之间的矛盾。可能我和他一样,都是为了自己才把……
不用道歉啊,慈悲。
他叹了口气,打断我的自言自语。
记得你因为要放弃钢琴而跟我道歉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那时候的你那么没用,哪怕是被别人后来居上一丁点儿,就自卑得受不了。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为了追求自己的目标而不断向上攀登,难得这么消极的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虽然我好像有种被人打一下又摸一下的感觉……不过……真的谢谢你了,荷芷。
说什么呢,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吧?
是啊。永远都是。
那张总是被议论和我无比相似的脸,终于露出阴霾后的第一抹笑容。
得到了差点就要失去的童年玩伴 ‘永远’的承诺,这个圣诞节应该会过的更加难忘。
那真的是一个难忘的圣诞节。
就在我快要忘记自己是个‘闯入者’的时候。
七、圣诞节
期盼已久的圣诞节派对,是他和唯真的第二个约定。
零食、饮品、甚至连扑克牌都全部装在这个印刷着二十四小时服务的便利店商标的大袋子里。一个人走在放学后被清空的走廊上,想象着几十步开外那扇音乐教室门口的笑脸,慈悲加快了脚步,踏着冬日中难得夕阳向教室行进。
细长的走道前方传来连绵不断的小提琴激奏。一定是唯真忍不住技痒早早开始他的个人独奏会了。
流畅的音律肆意在静谧的回廊上穿梭,被这悠扬而柔美的声线深深牵绊住脚步的慈悲,不禁在心中默默跟着某张出现在眼前过的乐谱哼唱起来。几乎能听到与《午睡》的钢琴伴奏完美融合的音阶,被沉甸甸的塑料袋勒到麻木的手指禁不住着曲子的刺激蠢蠢欲动着。宛如有那个初夏的微风掠过的走廊上,响起慈悲快速向前的脚步声。
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露出一角明亮的木地板。
琥珀色的眼眸停留在门内那片缓缓晃动的毛线衫上,缓缓凝合起来,在主人的深呼吸下重新张开。
他不知道唯真为他准备了怎样一个特殊的圣诞派对。
推开门的时候,除了站在钢琴边忘我演奏的唯真之外,其余被精心布置好的座位上都空无一人。收拾地一尘不染的地面和书包架,就连按常规会出现在教室角落的荷芷的百合,也了无踪影。
小提琴的乐声停下后,慈悲突然觉得这个空间安静得可怕。
而更加可怕的是眼前这个正朝他微笑的人。
欢迎来圣诞派对!慈悲。
……其他人呢?
刚才的曲子怎么样?就是‘午睡’啊,你要不要加入钢琴伴奏试试?
我问你其他人呢!!
唯真兴奋的表情黯淡下来。
……不需要其他人。荷芷也好,其他乐手也好……他们都没办法读懂我的旋律,要这些无关的人来干什么?
那么我们的约定呢?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没打断遵守是吗?!
零食包装和饮料罐乒铃哐当撒了一地,散发着慈悲难以遏制的愤怒。
对不起。可是我不懂,乐队只需要我们两个人不就足够了吗?那些多余的人,为什么要紧紧抓着他们不放呢?就像乐谱一样,硬要加进不需要的东西,就会破坏整个曲子的美感了。
……这就是你拉小提琴的理由?
有什么不对吗?而且,《午睡》本来就是送给你的礼物,当然只能拉给你一个人听了。
慈悲震惊地沉默着。他不忍再用尖利的语言指责这个一意孤行的少年,只是微微垂下肩膀。
可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之前又说要办派对?还要请其他人……一起来?
如果不这么说,就没办法在今天单独拉这首曲子给你听啊。
唯真放下小提琴,缓缓坐在比地面高一阶的讲台上。
……慈悲你总是害怕和我独处。所以作为你加入乐队的那个交换条件,实际上也是为了避免让乐队只剩下我和你两个人吧?
……
不过……看你的反应,我好像又失败了。
越是不想失去的东西就越要紧紧追逐,最后反而让他惊恐地逃掉……还是说我这个人的心根本就坏了呢?只想着要独占,不理会别人的感受。
……对不起……
……是我说对不起才对,搞砸了一个好好地派对。你想走的话……就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快点回去吧。
全身颤抖的慈悲犹豫着后退了两步。
他最后看了眼僵坐在温暖余辉中,被染成一片深黄的少年,转身走出了音乐教室。
八、慈悲
和那年放弃钢琴一样,一个星期前的傍晚,我再次临阵脱逃了。
那天起我便再也没回过乐队练习。看着自己因为冻伤而肿的跟萝卜似的手指,突然想起唯真曾经向我介绍过的一款护手霜。我一再表示只有女孩子才会用那玩意儿,但他却严肃地反驳了我这种带有歧视性的观点。
双手就是钢琴家的生命。
他说着,脱下灰蓝色的围巾在我的脖颈上环绕了一圈,剩下的部分刚好能罩住蜷缩起来的十指。羊毛做的流苏很暖和,我哈了口气,和他一起不停地揉搓双手。
在车站等车时,他经常会哼些没听过的曲子。从嘴里吐出的热气一阵阵地飘散在眼前,好像他从未停止过自己的演奏。
每当等我听到入神,他才自嘲地笑着,笨拙地把身后的提琴盒向上提提。
是不是有点受不了?我这样已经成习惯了。车站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怪眼光了。
啊?这首歌很好听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哈哈,真的吗?老实说,我觉得自己身体的哪一部分一定是坏了,总是控制不住。比如说安静下来就会想些旋律,或者像这样哼出来。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我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给他的自嘲多一抹亮色。
只不过是天生就有乐感而已,跟身体有什么关系啊。……如果哪天真的坏掉,就算是变成碎片,我也会把你粘起来的,放心吧。
唯真那天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
白得不健康的脸色显出少见的红润。他哈哈笑起来,柔软的淡金色发线在寒冬的空气中轻快地摇曳着。
那我们就这么约定了。
就这么约定了。
可这次逃走的,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