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山河》颜云谏

3、第三章

　　秦云玉在房间里给自己上完药，不多时，一下人推门进来。

　　“秦公子，将军说，让我扶您前往客房。”

　　这下人是个小姑娘，年纪尚小，秦云玉冲她弯起眼睛一笑：“姑娘，多谢。”

　　做花旦的，若自身长相底子不好，哪怕上台后有浓重的妆容覆盖，也很难显出人物的漂亮来。

　　秦云玉是名角儿，长相自有过人之处。哪怕脸上还有个红肿的巴掌印，也盖不住他眉眼间的清艳。

　　小姑娘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子，一时间眼中冒起了小星星，说话都不利索了：“不不不，公子，这是我们……我应该做的。”

　　小姑娘没什么力气，秦云玉到底是个成年男子，她险些扶不住，秦云玉见状，赶紧把受伤的右脚放到地上借力，才免得两人一起摔倒。

　　秦云玉不敢多用力扶她，只能忍着疼痛，跟着小姑娘慢慢地走到门口。

　　门一打开，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

　　白骁正立在门口，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他不知道正在思索什么，见到秦云玉和小姑娘惊讶地看着自己，像是突然缓过神来了一样，看了眼秦云玉：“你……”

　　“将军唤我云玉便是。”

　　“云玉。”白骁点点头，“你的房间已备好了，我这就带你前去。”

　　……看来还是没清醒。

　　秦云玉不得不提醒道：“您方才已经吩咐这小姑娘带我去了，将军贵人事多，云玉不敢麻烦将军。”

　　“小姑娘扶不住。”白骁看了一眼秦云玉扶着小姑娘的手，又往下看了看他的脚踝，见他把脚放在地上，不由得皱眉，“右脚不能触地，否则不仅疼痛难忍，也容易旧伤添新伤。”

　　他对小姑娘道：“你先去做别的事情吧，我来扶他。”

　　小姑娘悄悄瞥了一眼秦云玉，见他额间冒出细汗，想来是忍疼忍得艰难，虽然不愿，也不敢违抗白骁的命令：“是，将军。”

　　小姑娘走了，白骁接替了她的位置，秦云玉终于可以放松一下右脚，松了口气：“白将军孔武有力，云玉佩服。”

　　白骁脸色依旧严肃：“这伤可不是开玩笑的，现在旧伤不好生修养，以后万一落下了隐疾，那时后悔可来不及。”

　　秦云玉道：“从前在戏班训练时，扭伤擦伤之类，已是家常便饭，云玉已然习惯，白将军不必担忧。”

　　白骁没说话，秦云玉也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想法，便也跟着沉默。

　　长廊两侧的装饰很简单，可以看出府中主人是习惯俭朴的性格。

　　府中的客房不少，可大都空空荡荡，连床铺都没有陈设，想来白骁并不喜欢大宴宾客，更罔称留人住宿。

　　不过，白骁常年驻扎边疆，一年也不见得能回来几天，此情此景，倒也合理。

　　庭院中有一个湖泊，应该是通了外界的活水，而非靠人置换，即便无人打理，湖面依旧很干净。

　　“将军府上这湖不错。”秦云玉突然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湖中生灵繁盛，若是闲时来游赏一番，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你若喜欢，可以常来游赏。”白骁道，“只不过这湖中的生灵并非我命人放入，而是外面游来的，只是些普通野鱼。”

　　“能游到将军湖里来，怎么也不是普通野鱼。”秦云玉轻笑了一声，“想必是和将军有缘分了。”

　　湖中通活水，外界鱼类可以随意进出。

　　由此可见，此府主人要么没有心机，不拘小节，要么……就是完全的心胸坦荡，毫无密谋。

　　湖中有如此多鱼类，必然有不小的通道连向外界。

　　鱼类能自由进出，若有人想通过这个通道潜入将军府勘探什么，也很难说完全做不到。

　　毕竟，世界上能人异士颇多。

　　穿过庭院，里面是主人居住的地方。

　　秦云玉一路都在心中默记府中陈设特征，直到白骁将他领进了一个宽敞的房间：“云玉，你暂且在此住下，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吩咐下人，不必拘谨。”

　　“多谢……白将军，这是主卧？”秦云玉在门口停住了。

　　“我的居处就在附近，如果有什么事情要找我的，尽管来就是。”白骁道。

　　“将军，这可万万不能。”秦云玉往后退了一步，“云玉能住客房已经荣幸，哪里敢住主卧？”

　　“主卧空着，让你住客房，这算什么待客之道。”白骁道，“更何况，我府中客房因为从来无人居住，大多已经清空，只有主卧还留有家具。若是要整理客房，那或许要等到太晚，还是住主卧方便。”

　　客人住主卧，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但白骁一番话听起来挺有道理，秦云玉居然无法反驳，只能硬着头皮应下：“那……那就麻烦将军了。”

　　白骁年轻时便身处军营之中，对“待客之道”到底如何，即便小时候礼仪课上教育过，也没留下多深的印象。

　　之所以用这个借口搪塞秦云玉，也只是随口说来。

　　白骁把秦云玉搀进房中，见着秦云玉在床边坐下。

　　“时候不早了，家中厨房还待清扫，我差人出去购买午饭，你先歇息着吧。”

　　秦云玉点头应下：“多谢白将军。”

　　白骁转身出去，房门被关上，秦云玉收了脸上一贯带着的微笑，靠在床头上，垂下眼睛。

　　白骁与他素不相识，先前唯一的联系便是昨日在庆功宴上，秦云玉所在的戏班上台唱了出戏。

　　“……你要留在他身边……”

　　黑暗中那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秦云玉喃喃道：“可这也太容易了。”

　　容易到，他想好的那些方法和对策，基本上只施展了一半，白骁便将他带回了白府，甚至让他住进了主卧。

　　传言中心思缜密、有勇有谋的白将军，对路边随便捡来的一个小戏子，竟如此不设防？

　　不应该，不应该。

　　是白骁的确未曾想到这一层，还是说……他已然发现，只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可是白骁的所作所为，他实在是看不出哪里有不对劲。

　　“秦公子，该用餐了。”外面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是下人来了。

　　“送进来吧。”秦云玉暂时压下了这些心思，扬声道。

　　一下人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将食物一个个排在餐桌上。

　　“秦公子，这是京城最近新出的糕点。”那下人将一盒糕点的摆在最前面，笑道，“公子可要好好尝尝。”

　　“我知道了，谢谢你。”秦云玉道。

　　“公子请慢用，半个时辰后，会有人来收走碗筷。”

　　秦云玉点头示意，下人转身出去，贴心地带上了门。

　　他看着面前精致的餐点，轻轻叹了口气。

　　……第一天，就要开始了么？

　　糕点很精致，但并不是京中新出的款式。

　　房中已无他人，下人们也不会随意进来，秦云玉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

　　很香甜，可也就是普通罢了。

　　糕点盒子很厚，但糕点却只有薄薄一层。秦云玉把装着糕点的盘子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果不其然，在中间发现了一个夹层。

　　夹层中，放着一张纸条。

　　秦云玉将纸条取出，纸条上写着一些字迹，他快速地从头看到尾，舒了一口气。

　　房间中有纸笔，秦云玉蘸了点墨水，在纸条背面写起来。

　　【……府中装饰朴素，庭中湖泊为活水，多有野鱼出没……】

　　【……将军未与家人同住，府上下人均已遣散干净……】

　　【……今日之行过分顺利，将军恐有所察觉，主上务必多思……】

　　秦云玉吹干墨迹，将纸条再度放回盒底，而后将糕点盖在上面。

　　正在此时，敲门声又响。

　　“秦公子，可吃完了么？”

　　“进来收了吧。”秦云玉道。

　　又是那下人走了进来，见菜肴基本上未动一著，只有糕点吃了一块。

　　“秦公子，只吃这么一点，可是不合口味？”

　　“未曾。”秦云玉淡淡道，“我食量本来不大，只是那糕点分外符合胃口，所以多吃了一块。收去吧。”

　　“是。”

　　听此回复，下人便知道秦云玉的意思，收起碗筷，转身离去了。

　　此后，一直到晚餐时间，白骁都没有再出现。

　　“公子，您中午说喜欢这盒糕点，小的便又跑腿买了，希望公子喜欢。”

　　“我知道了，放下吧。”

　　秦云玉知道，那边的回复来了。

　　房门重又被关上，秦云玉这次是轻车熟路，端起糕点盒子就直接打开了夹层。

　　里面已经放了一张新的纸条。

　　【行事谨慎。】

　　行事谨慎，他自然知晓。

　　可该如何谨慎，自己又暴露了什么东西，他是一点都不知道。

　　“叩叩叩”

　　“云玉，已经歇息了么？”是白骁的声音。

　　纸条还拿在手上，放回食盒中，肯定不保险，很有可能被白骁看见；藏袖口也不现实，袖口这么宽，紧起来看着奇怪，松开来又可能不小心丢掉，还是会被看见。

　　要是这纸条被白骁看到，那不是立马完蛋。

　　情急之下，秦云玉只好将纸条搓成小球，丢进嘴里，咽了下去。

　　“云玉未曾歇息，白将军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