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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赤枫痛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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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漫地的红叶,因他眼底浓郁的炽烈熊熊燃烧起来,一霎似能焚尽周遭的空气。
倾瞳大讶,漆亮的眸被飘影映上阴翳,“怎么是你?”
寇天未答,只是压住呼吸,双目一瞬不瞬地贪婪凝视。
肤如琼脂,目若明湖,脆然的言语自带三分柔丽婉转,那一身榴衣雪裘,纤盈如烟立在红枫下的女子,竟如此真实,不再似夜夜梦中一触即散的幻影。
她没死,果然,她安好无恙地活着。她居然……真的这样站在他的面前,这么简单的画面,竟令他胸口涨满窒息的热度,如在地狱的烈火里煎熬,想要冲过去狂拥感觉她的存在,更想将她就此揉进血脉,让她再也不敢离开。
这个残忍的狡猾的女人,她欺骗了他,果然骗了他。可是谢天谢地,这个差点摧毁了他的女人,还活着啊。起伏的悸动沸腾了血脉,几欲冲破强自镇定坚韧的唇,化为热血自滚烫的皮肤上寸寸迸裂。
那个女子却往后退了一步,飞快地,清娆面上浮起毫不掩饰的戒备与恨意,“你还敢来这里?”
他卑鄙利用她在先,又勾结蒙族,暗害箫帝在后。这个即将与大狐狸一决天下生死的男人,为了宝藏,居然赶在这个紧要关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好狂的胆,好深的心!
寇天脑中倏然一凉,望着对面那张敌意深深的俏颜,胸口激烈徘徊半晌,才执著扬起手,“跟我走!你既未死,便来做我的皇后,朕亏欠你的,以后会百倍归还。”
“我有没有听错?”倾瞳不禁优雅地偏首,悠闲扶着手边的枫树,眉梢讽刺地一挑,“凌帝是何人?我又是何人?何来帝后之说?凌帝要归还倾瞳什么,又预备如何还?”
寇天顿了顿,妖魅的紫眸竟流落一串星光,穿透片片红叶,似电般锁住那个枫树下耀眼的女子,“我知道你不信,不过以后凡你要的,我都会满足,你大可自己一一确认。”
“哈。”倾瞳冷笑一声,寒然凛面,扬声道,“那好,如今我只对一件事有兴趣,凌帝可否为我完成?”
“当然。”他笑了笑,着了魔般,举步朝她行来,“你讲。”
一步,一步,再一步……越是接近,酷面上那道伤痕越是骇人明显,强烈的深目却被激情烧得愈亮,渐渐闪烁如星辰。他没看脚下,分明踏进了她布的阵法,竟闲庭信步般移位靠近,精准得无半分迟疑。
倾瞳的面色逐渐化为白瓷的冷。风林簌簌,吹动肩头白裘,根根软丝顺风飘拂,兴起微微波痕。映着黑石红林,流盼的目嫣然弯起,一瞬惊艳绝伦,“好。我的愿望么,便是……”
趁他怔忪,葱白两指松开,一片红叶翩然落下,旋转曼妙,好似决绝无双的独舞。触地的一刹那,轻冷地,无情地,铺实一地血红。
“你……死!”
远近山崖之上,数声肃杀咝咝,从刁钻角度破空而来。寇天面色骤变,一声龙吟长刀出鞘,他身形忽转,半空唯见劲气黑煞如傲龙狂肆,碾碎了殷殷红枫,斩断了致命乱横的箭羽。玄衣成旋斜插过杀机透骨的箭羽,不绝于耳的叮叮声间,寇天双足点地,被逼落在三丈之外的离位。
倾瞳暗道成了,果见他甫一落地,满地艳丽的红叶却似被什么牵引,陡然纷纷腾起,化为刀般劲风直袭向寇天的面门。他侧首闪躲,个别细小薄叶先自扫过他的鬓角眉梢,划开丝丝鲜明血线,后头愈发强大的叶阵,好似数千暗器,杀机勃勃朝人逼来。
一入绝阵,人神难逃,慌乱踩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好个寇天,竟端立收刀。叶阵旋转之中,阳光下的风袍一任席卷张扬,赤发红叶翻飞不定,眼见傲岸的身形被浓朱包围,即刻将被红叶旋涡彻底吞噬,他竟迅如雷霆一刀劈去,穿刺的墨刃流沛一痕幽幽紫芒,正送进诛神的叶心,“破!”
巨响闷然,强大的真劲将千万红叶震得四散,叶阵炸开缤纷如蝶,煞气冷意寒彻天地。寇天往后飞退,长袍划过长风,正点上暂时不会引发阵势的坤位。长刃一顿即撑地,他大怒气竭,不由弯身哇地呕出一口甜腥。
鲜血叠着落地的碎红,点点猩红斑斓,碧天下格外刺目。
倾瞳远远幽立在阵眼,不由轻抿了抿唇——榴衣凝烟,清眸寒凉,再无多余神色。
到了今日时局,她不会对敌人仁慈。若来人是司马锦或者司紫,她或许还能宽善待之。可是今日来的是凌帝本人,虽然有些莫名无端,但是如今的他,无论对历越或绍渊都是太大的威胁,既然他自愿入局,她怎能容他再轻易走脱?而这人武功卓绝,若不靠着箭阵配合,自己的叶阵几乎不可能困住他。
阵中的寇天猛烈地喘息一阵,一抬首,恶狠狠对上她的眼,齿间不禁咯咯作响,“你要杀我?”
他抛下一切,发疯般地来寻她,结果,她只想要他的命!
好疼,真的疼,疼得恨不得顷刻把胸口碎了的东西从腔子里掏出来,然后将它捏成齑粉。
倾瞳只是淡淡,“杀不杀你,要看凌帝如何回答我的问题。”
“杜倾瞳!”枫林一震,沉声郁痛在山崖间冉冉回响,随风空逝。
倾瞳极细地蹙眉,语气依旧了然无波,“你和蒙族有何关系?”
“什么?”
“为何下毒害我箫帝?”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倾瞳见他立在一派决绝的凄殷中,双目灼灼如困兽,对自己的逼问一派无动于衷,唯有嘴角鲜血映着疤痕狰狞,看着却叫人有几分不忍。唇角便自犀利挑起,一语清浅却重扎在某人的心上,“既然凌帝不认。那么我们讲另外一件事,是你轻率挑起了战争,我历越则选择了绍渊。所以,在堰丘军被全然压制之前,我不会放你离开。”
寇天呼吸一顿,狂颜尽沉,“是历越选择了绍渊,还是你选定了莫怀臣?”
她亦不回避,“都是。他要天下,我便助他夺天下;他要远走,我便随他四海自由。不过眼前凌帝既然有勾结外族之嫌,关系三国根本,我历越自然不会作壁上观,自然不会任你日后引火中原祸害万民。”
好好,他心尖上的女人,实在是好!如此干脆地一刀剜出他的心,然后随手砍成千瓣,半点犹豫都不曾有。道理青白,言千斤;情定无疑,付他人。她从容地下了判定,一把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令他喉间紧缩,只能费力地干噎。
怒,恨,还有狂潮般钻心的痛,顷刻染赤了狭长如斯的双目。
寇天死盯着眼前优美的容颜,喉结不住上下梗滚。陡然,他仰天发出一声凄怆长啸,接踵着疯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那不羁狂躁的沙哑,苍凉震撼山野,“好,你跟定了他,我勾结外族。杜倾瞳,既然你都认定了,就赶紧杀了我。否则,今日你必然毙命于我手!”
随后,他猝然收笑疾纵,身形如鹰飞掠而起,阵中红叶狂舞,亦带起躁乱的风旋压向如夜的黑衣。他只避开了最致命的叶心,全然不顾不断尖锐划破他衣衫皮肤的叶刀,直朝着倾瞳冲来。红叶划虹急追,却挡不住他不要命的势头。
倾瞳脑中陡然一紧,足下罗裙随风飞扬,心亦暗自动摇。
不对,有什么不对。若寇天真与蒙族勾结,依他的个性谋略,必会想尽一切办法保存实力先夺宝藏,怎会做出这种玉石俱焚的愚蠢举动。他如此怒不可遏,样貌不像作假。难道真是自己错怪了他?可若非他企图,那个想要暗中害死余箫的人,又是何人?
微微迟疑之间,那下令射杀的手便未扬起。寇天身形已如飓风,携着阵中如血的枫叶扑了过来。墨刃流光因主人心旌动荡,所以戾气森乱,终于势尽微滞,他身后叶阵趁机如大掌倾盖,风里无情尖啸卷来。
若此刻下令射杀,他势必无幸。
倾瞳皱了皱眉,转眸复又松开,在他夺上的一瞬,点足如一朵楚云,轻盈侧飘向阵外。
“且慢。”
清音悠悠缓和,青丝在空中带起优美弧度,幽香的发梢几乎划过他的鼻翼。引渡着墨刃尖利劈开风声直追过去,她挥袖间一道劲气红叶,竟引开他的刀锋,将他逼落。柔声匆匆响起,“凌帝先将话讲清楚!”
寇天才欲再起,发觉身后叶阵压力大减,才知已被她带到了阵外。一时不禁浑身僵硬,潇潇风中,玄袍撕碎狼狈,再被凉风簌簌吹过,每一处伤口都开始尖锐作痛。
他原本内伤未愈,方才又引动太多真劲,眼前一时竟恍惚腾起一层赤雾,几乎辨不清前方。而迷蒙里那近在咫尺的清颜,偏偏依旧可恨的缱绻,可恨的自如,便是闭目也能清晰感受。
越是愤怒,越是渴求,除了天下江山,他居然对一个女子,这般痴心发疯,全不能改。
自己怀着满怀希冀赶来,本是要告诉她,冰崖那日,她意外坠下的一瞬,他亦几乎覆灭。他本要告诉她,若可以重来,他决不会离得那么远,他会拼命相护,哪怕追随她跃下冰崖,哪怕是黄泉地府,也决不放她离开。可是现在,一切天翻地覆,他如踏万仞,竟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觉得胸臆闷极痛极,快要裂开来了。
“还有何可讲?我天生丧心病狂,做事不需理由。今日,不是你杀了我,便是我杀了你!”
倾瞳独对着不远处激色如潮的面颊,竟凉凉一笑,缓缓扬起了发令的指,“倾瞳既然与人相约共生,自然珍惜性命。箫帝中毒之事若属误解,凌帝最好现在就给我一个解释,否则……就休怪倾瞳无情。”
她与人……相约共生?
寇天狠狠咬牙,直到唇齿间布满热灼。
无泪,只有心血,翻涌作潮。
身影好似利剑拔地,“动手吧……”
墨刃刹那雷霆,霍霍划出死的弧度,直扫向绝艳无双的清影……